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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反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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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李家村,青梨枝头小,白鹅池塘浮,村居院落三三俩俩,家家户户屋顶上搭建着蓝色彩钢屋顶棚,用简陋的旧砖头、二手门窗加起一层楼,像长满癞痢烂疮的脑袋。
村尾一农户家中,巨大的院坝绿头苍蝇乱点乱飞,一股酸臭的潲水气息扑鼻而来。一对挑着蔬菜的菜农夫妇路过此处,一边掩口鼻快行,一边恨恨吐口水:“养潲水猪,缺德不缺德!臭死个人还不自觉!”
离臭气远了些,做妻子的放开捂着口鼻的手,巴掌在面前扇了扇:“缺德又怎么样?人家要发财了,院坝底下和屋后头那几百平方米的猪圈,等拆迁起来一样一赔二!啧啧啧,全村就他家房子最多,这财发得大!儿子又成器,往后我们村,说不定他家最兴旺。”
当家男人愤愤不平:“别人走狗屎运,他家走猪粪运,气死人!”
这拆迁大户正是何敏而的男朋友李大志家。
李大志家在人口稠土地少的城郊,别人家打打工做做小生意都能发财,偏他家父母没文化没技术,还不老实,处处想占小便宜,处处碰壁。
多年前,李大志老爸李贤才好不容易托了远亲的关系在城里一中学食堂帮工,把食堂的剩饭剩菜运回家喂猪,正逢猪肉价格高,赚了点小钱就砌了更大的猪圈,开始从城里各家餐厅拖运潲水来喂猪。
潲水易腐烂变质,哪怕煮沸后细菌毒素也溶解在潲水中,猪吃了极容易生病。黑心的李贤才竟然仗着在学校食堂打工之便,想将病猪肉蒙混在好猪肉里给学生吃。
殊不知学校食堂也是个小江湖,里面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当即有人举报给校长。
校长查证后勃然大怒——病猪肉那是要出食品安全问题的!学生要是出了集体腹泻、细菌性食物中毒事件,他这个校长还干个铲铲!
当即将他赶出学校,还和别的学校通了气儿,再也不要录用此人。
于是李家只剩下养猪。
这几年,李家的潲水猪时不时闹猪瘟,李家有时一季平安赚不少钱,有时候亏钱,到底心存侥幸又贪图潲水成本低,舍不得丢掉。
李大志晓得养猪苦养猪臭,从小发奋读书,同班同学何敏而就喜欢他好学上进这一点。
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敏而本科毕业在江城传媒集团做记者,从薪水中挤出钱来供大志读了硕士。去年,李大志毕业进了国家电网,今年,两人攒了首付,正计划着买个老破小先结婚。
何敏而将江城城市建设三年行动计划的资料、沙漠雨的新闻稿件、相关蓝图复印给大志时,小情侣兴奋了一夜,脑子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畅想:结婚,大房子,旅游,借着占地拆迁农转非向索要社保名额,给老人家补交养老保险,让老人家享清福……
可李大志没想到,当他把这些消息带回家,父母兴奋之余,竟然对他的婚事反悔了!
堂屋里,李大志坐着小板凳上,身体团成了个C字,抱着臂膀和父母犟:“不行,我就要和她结婚。”
李母苦口婆心:“儿,我们都是为你好,那个何敏而家里穷,负担重,工作也没你好,配不起你!”
“敏而怎么也是个记者,职业光鲜,怎么配不上我了?我们单位的人都羡慕我,说我找了漂亮的女记者。”李大志死活不同意。
李贤才一拍桌子,桌上搪瓷茶杯“砰”的跳起:“光鲜有个屁用!我在学校工作过,我晓得,这些文化单位关键看编制。学校里有编制的老师和没编制的校工,工资天差地别。那些老师一个月七八千,一年拿13个月,你老汉儿我,一个月一千八还不到!她何敏而跟我一样没编制,就是个合同工。记者两个字光好听,分钱不值!
何况这年头,几个人还看新闻看报纸?都耍手机上网了。哪天她单位效益不好要裁员,说不要她就不要她。好比学校把我放了一样,跟放个屁差不多。儿!你不一样,你是国电的,单位好,有编制,捧着金饭碗,眼看要受领导重用,光这点就比她强!”
李大志气愤道:“她做记者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们早不嫌晚不嫌弃,现在来嫌弃,不就是看到家里要拆迁了?”
李母:“那个何敏而催你结婚,不也是看到我们家要拆迁了,想来占便宜?”
“胡说八道,我们刚谈恋爱时根本就没有拆迁的影儿!!”
李母皱起鼻子,嘴巴一撇,法令纹深深凹出一个刻薄的“八”字:“我们离城市近,早晚要拆迁,这股风吹了好几年。要不是有可能拆迁,你以为她看得起你?你看这些年,她来过我们家几回?”
“她是爱干净,不喜欢我们家臭。”
李贤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没嫁过来就嫌东嫌西,你还当她是个宝?农村哪样不臭?鸡屎臭,猪粪臭,吃的菜还是臭大粪浇的呢。她嫌臭就是嫌你,看上你就是看上我们家要拆迁。”
李大志也怒了,蹭的一下从小板凳站起来:“没拆迁时你们没说过二话,一拆迁你们就反悔。前两年我读研敏而拿工资给我做生活费,你们怎么没嫌弃?忘恩负义的事情我不做!”
李贤才:“你花她的钱,等拆迁款下来我们各还给她,加利息。”
李母:“儿,我们还不是为你好?还不是心疼你?你看她家那负担多重?妈老汉儿都是卖菜的,没个社保,上头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纪一大把还病拖拖的。底下那个双胞胎弟弟何好学,过两年也该买房子娶媳妇,何敏而未必不帮她弟弟?她怎么帮?还不是挖你的肉去顾娘家?儿,你读这么多年书,自己还没过好日子,就要拉扯他们一家人……”
李大志闻言摇头:“妈,哪有你说的那么恼火?她爸妈身体好,卖菜生意起码还要做个十多年,到时她弟弟三十好几也顶起来了。就算这两年日子难一点,我们家不是拆迁吗,我们家帮个两年就好了……”
李贤才闻言大骂:“混账东西!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是不是何敏而挑唆的?我就晓得她算计着我们家拆迁!这还没结婚呢就算着我们家的帮衬!李大志我跟你说,家里的老房子,都是我和你妈挣下来的,怎么拆怎么赔,和何敏而没一分钱关系!何敏而想得美,唆使你啃我们两个老人的钱去帮她家,这像是文化人说出来的话呀?”
李大志脑袋一懵,细想一阵,顿时羞愧不敢言。
他和何敏而恋爱多年,正谈婚论嫁,平时聊到未来生活,何敏而真没把彼此父母、家庭分得很开,说起这打算理直气壮。
可他不怪她,因为何敏而要是有个明确的“你我”界限,也不会干出自己省吃俭用供他读研的事儿了。
以前他觉得,家里一拆迁,他自然有能力帮岳父岳母。可细细论理,父母的房子父母的钱,都是父母血汗,没他一分贡献。父母在,自然该由父母做主。哪怕有一天父母不在了,父母也对自己的遗产有处置支配的权利,他凭什么拿父母的钱接济岳家?照顾岳家是他和敏而的责任,不是他爹妈的。他这么做,和啃老有什么区别?
如今想来,的确是他和敏而不该。
逮住儿子亏了理,何贤才把儿子数落了好一通,到最后才说出真正目的——要大志另外相亲。
何敏而很少来李大志家,李大志不好意思说女朋友工作挣钱供自己读研的事儿,李大志父母也不喜欢何敏而家负担重,故而从没对外说过李大志有女朋友。村民一直以为李大志还单着呢。
这次规划蓝图一曝光,村里人顿时算出:李大志家面积最大赔偿最多!
有人立刻将亲戚家的姑娘介绍给大志,是个女教师,父母也都是教师,家道小康,名叫周晶。
李大志的父母一听就动心了。
两个老家伙算盘打得贼精:一家子教师,没负担,有编制,收入稳定,女方还有寒暑假,将来孩子的教育也省心。要是寒暑假偷偷在外搞点收费补课培训,据说那收入高了去!一小时就上百呢!
周晶比大志大两岁,以前不知怎地就耽误了,如今正是急着结婚的年龄。听说大志家是拆迁大户,女方全家欣然同意,当即答应见面。
李大志一听周晶的名字,顿时一愣。
农村人家年年春节互相走亲戚,李大志自小就认识这个周晶:她是城里姑娘,学音乐的,不是系着发带就是别着漂亮的发夹,喜欢穿白色长裙,眉毛弯弯嘴唇红红,一看就很有气质很温柔的样子,说话声音也好听,和敏而的泼辣爽直完全不同。
在他少不更事迷恋金庸小说时,周晶就是他梦里的小龙女。
看到儿子一愣,李父李母越发撺掇,极力夸赞那姑娘好看懂事,家庭条件比何敏而强等等。
“反正你表叔介绍的,行不行你都去露个面,别不给你表叔面子,让我们在村里不好做人。”
“你去和人家吃个饭,实在不行就回话没看上,你表叔还能强按你点头?”
李大志被父母一会儿责骂一会儿催促,一会儿威逼一会说情弄得头昏脑涨,又按捺不住心头跳跃的白月光,终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