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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卑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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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车库,赵弘毅拉开车门,待沙漠雨上了车,帮她扣上安全带,伸手揉了揉沙漠雨的头发:“想去哪里?女朋友?”
沙漠雨刷地红脸:“谁是你女朋友?再乱说我下车。”作势要解安全带。
赵弘毅按住沙漠雨的手,轻轻揉捏两下,无奈之中有些退让和宠溺的滋味:“好好好,我等你给名分的那一天。咱们先找地方吃饭,行吗?你想吃什么?”
沙漠雨抽出手:“不忙,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赵弘毅对江城不甚熟悉,点开导航,等她发话,沙漠雨说了句:“导儿童公园。”
赵弘毅立刻想起,两人小时候进城,在儿童公园玩过好几次。在这座阔别已久、变化翻覆的城市,那或许是留下两人共同记忆的最多地方。
她也在怀念啊。
就像海上漂浮多日的幸存者终于上了岸,赵弘毅游荡许久的欢喜落到了实地,身体一刹那松弛下来,自然地靠在椅背上,粗长的手指轻轻带着方向盘,车子无声无息滑出车位,向儿童公园而去。
沙漠雨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开起车来轻松写意,却掌控感十足,开得又快又稳又准,车子在众多车流中自在穿梭,速度很是不慢。
像极了他小时候滑木板车的模样。满村的孩子,没一个比得上他。
赵弘毅到了儿童公园发现,这里早不复当年模样,面积扩大了数倍,改建得又漂亮又时尚。儿童沙滩、水上滚球、海盗船、云霄飞车、卡丁车、大摆锤等应有尽有。公园里树荫深浓,遮阴又凉快,此时正是下午放学时间,里面孩子极多,一片闹腾。
两人沿着翠绿的黄桷树荫一路走来,沙漠雨给他指认:“还记得那棵黄桷树下的冰粉凉虾吗?”
赵弘毅看向那足足需要四人合抱的、枝繁叶茂的大树,忍不住笑:“当然记得,你小时候一来这里就闹着要吃冰粉凉虾,一碗不够还要添。吃那么多冷的,也不闹肚子,我妈说……”他笑容微微收敛,顿了顿:“我妈说,能吃的人有福气。”
沙漠雨垂下眼眸:“后来,伯娘特意学做了冰粉,还给我做过几回。”
伯娘历来对她是很好很好的,弘哥哥,弘哥哥对她也很好很好。哪怕她爸爸妈妈做了那样的事,他还为她筹谋计划,甚至,悄悄地喜欢她那么久。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近了赵弘毅才发现,黄葛树下的冰粉凉虾摊点依然存在,只是当年的大妈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背也有些驼了。
老婆婆笑眯眯地招呼他们:“吃凉虾不?凉快!”
沙漠雨揪了揪赵弘毅衣袖,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芽芽又回来了——赵弘毅心头比凉虾还甜:“吃!来两碗。”
沙漠雨补充:“一碗多放糖多放芝麻少放薄荷,一碗少放糖。”赵弘毅自小就不爱甜食,除了泡泡糖以外。
赵弘毅心尖血好像放了蜜糖,从头甜到脚。
冰粉凉虾是江城是夏天的一道消暑冷饮,冰粉是冰粉树的种子制作成的,它在水中搓出粘液,会结出果冻样爽滑、透明、冰爽、美味的冰粉。凉虾是将大米打成米浆后放入食用碱熬成糊状,再用漏勺漏入凉水盆中而成,因为形状与虾相似而得名。冰粉凉虾加上红糖汁、冰水、薄荷、芝麻粒等,就成了冰粉凉虾。
老婆婆很快调出了两碗冰粉凉虾。如今的凉虾与时俱进,里面还加了花生碎、葡萄干、蔓越莓干、芝麻粒、冰西瓜碎,红绿黄紫,点点护在碎冰般的冰粉上,煞是好看。
沙漠雨将果脯一粒粒捞出来都吃了,才开始吸溜吸溜吃冰粉凉虾。
赵弘毅记住了:她喜欢吃果脯。
儿童公园再大,两个成年人不多时也转完了。
从儿童公园出来,对面是一个小区,赵弘毅看了看小区名“江南印象A区”:“咦?这不是你住的小区?”
“嗯,这是小区A区大门,昨天那个是B区,这边开盘早一年。”沙漠雨指指街那头:“这里有政府配套的儿童公园,那边有个市重点小学和附属幼儿园,是最好的教育盘。你觉得这里的房子怎么样?”
赵弘毅想起昨晚瞎琢磨的孩子名字,心又飘了:“好,好。”
沙漠雨带着他进小区。
赵弘毅昨晚只顾跟踪,哪里有心细看,如今行来,但见花木葱茏,草坪阔大,棕榈成林,健身场所颇多,小区品质很不错。
过了中庭到小区游泳池边上,沙漠雨摸出芯片卡钥匙,靠开了旁边一栋洋房单元门,带赵弘毅上了楼,打开了一扇门。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双卫的清水房,室内空旷,门窗紧闭,大门一开,立刻掀出地面积攒已久的尘土水泥气息。
不是沙漠雨的住处。
赵弘毅一愣:“这里是?”
沙漠雨回身站定:“你昨天不是说,想回江城安顿下来买个房子?这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带他看房子,这动作也太快了点。赵弘毅挠挠头:“芽芽,你要是喜欢,我们去看大平层或是别墅……”
沙漠雨抱着手臂斜眼看他,挑着眼尾似笑非笑:“也是,你现在是赵总赵大老板,哪里看得起这么个小破屋?我该带你看独栋才是。”
赵弘毅迅速改口:“没,没。这挺好,挺好,离你近。”转念一想,等他买下来,往后再来江城,不就顺理成章和她邻里一处了?
沙漠雨从包里面掏出一本墨绿色的房产证递给他:“你喜欢就好,这个你收着。”
赵弘毅接过打开来,只见房地产权证上清晰无误写着:“房屋所有权人:赵弘毅。”
他震惊了:“芽芽,这,怎么回事?”
“这是五年前,我给你买的房子。”
五年前?赵弘毅掐着薄薄一本房产证,顿时呆立在那里。
沙漠雨语气平平淡淡:“那年我来海市看你,想着你一个人无亲无靠,工作辛苦,住个院也无人照看,不如回江城来,我们兄妹俩一处。江城房价比海市便宜,成家立业比较容易,等你回来,我再托胖婶儿帮你介绍女朋友,她一直记挂着你,肯定热心帮忙。你在江城立住脚,就不用漂泊受累了。
我想得很简单,做事也冲动,怕你拒绝,趁你住院时骗你的身份证复印了,回来偷偷买了这处房子。等办了房产证,却得知你在汶川救灾遇难。这房子写了你的名字,我也没法卖,就这么空了几年,今天物归原主。
至于买房的钱,你不用担心。全靠你一手安排,我爸妈离婚谁也不肯退让,最后成全了我。我们家原本就欠你的,如今这房子升值两倍,算起来勉强可以弥补你几分。事情兜兜转转弄成今天这样,也算冥冥之中有天意吧。”
赵弘毅很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芽芽,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
沙漠看着他淡淡一笑:“弘哥哥,你现在是大老板,可能瞧不上这小房子,也瞧不上我这点心意。但这是我们家欠你的,你收下了,我心头能好过些。”
“房子是你的,我不会收。”赵弘毅断然拒绝:“芽芽,你一定要和我算得清清楚楚吗?”
呃,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和芽芽不清不楚。
沙漠雨仰起头,紧紧盯着他:“不然呢?你要我始终背着良心债和你相处?又或者,你觉得我的内疚情绪可以利用,让我好听话顺从,所以你不肯让我松快一些?”
她双眼微红,眼神尖锐,语气淡漠,整个人就像一柄匕首,锋利而冰凉。
赵弘毅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他脸色顿时一白:“芽芽,你这话太扎心了。我怎么可能这样对你?我只想对你好,把心掏给你看,我怎么可能……”
沙漠雨缓缓摇头,挥手打断他的话:“你摸着自己的心口,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对我,真的掏心掏肺诚心诚意吗?”
赵弘毅抬起右手就要赌咒发誓。
沙漠雨一口截断他的话:“誓言不值钱!赵弘毅,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脑子会想!”
她“呵呵”一声冷笑:“赵弘毅,从前你害怕爱上我,狠心拉黑我,一失踪就是五年。明明知道我在江城传媒集团,就是不来找我,哪里把我的伤心难过放在心上?现在你脑子抽风想通了,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仗着力气大不要脸处处强迫我,闯我办公室闯我家门,哪里把我的惊恐忧虑放在心上?
你穿着那身破旧工装,摘了野花来找我,和我说你怎么挨饿、挨打,难道不是在利用我内疚,欺负我心软,好让我无力拒绝?
你显摆你的企业,开着你的豪车,张口就是买别墅,难道不是炫富和诱惑?
赵弘毅!你张弛有度步步紧逼处处心机,一步接一步都是套路,你还敢说你诚心诚意掏心掏肺吗??”
赵弘毅惶恐至极:“芽芽,我、我……”他向来心思灵敏口舌如蜜,此时此刻,只觉得舌头打卷儿,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他熟悉的,始终是那个清甜可爱,偶尔炸毛偶尔别扭也能一撸就顺的芽芽妹妹。眼前的沙漠雨眼神锋利,言语尖利,逻辑锐利,完全不似从前。
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芽芽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的确确在利用她的内疚,他的确仗着力气大欺负她,他的确臭不要脸炫耀自己的财富,他也的确不合时宜动了欲望。
赵弘毅呀赵弘毅,你只拿捏芽芽的柔软眷怜,完全忘记了她有多么聪明!
沙漠雨一声冷笑:“赵弘毅,我承认我是容易心软,可我脑子不笨。这五年,我见过的人情世事并不比你少。我比谁都清楚,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猎物,你算计围猎追逐击杀,只想着怎么快速达到目的,怎么会考虑过我的感受?又哪里有什么真心爱重!?所以,请你趁早收起你的把戏,麻利离开我的视线,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省得恶心!”
声声谴责,句句如刀,一直捅抵赵弘毅内心深处的阴暗。
赵弘毅汗水涔涔而下。
原来,他竟然在芽芽身上使起了卑鄙手段,用上了龌龊心眼?
芽芽说他没有真心爱重,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我错了,我错了,芽芽……”赵弘毅一阵惶恐,他颠来倒去只是喊她的小名,低下头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沙漠雨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繁促密集如鼓点,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赵弘毅呆了片刻,一咬牙,大步如风追下楼,很快在泳池边截住住她:“芽芽!你听我说!”
沙漠雨被他牢牢扣住手腕,挣扎几下无果,索性任他扣着,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耳边乱发:“嗯?还想动手?”
他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他又怎么可能对她放手?
赵弘毅手指张开,放开她的手臂,不待她抽回,又紧跟着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错相扣:“芽芽对不起,我错了,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说对不起,我就得原谅你?我也替我爸妈说一声对不起,我也保证字字真心,你肯原谅他们吗?”
放弃复仇是一回事,原谅,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弘毅沉默好一阵才艰难开口:“芽芽,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沙漠雨轻蔑一笑:“对我来说,弘哥哥是弘哥哥,赵弘毅是赵弘毅,你们也不一样。你放手吧。”
“不放。”赵弘毅大力扣住她的手指,像个固执索要玩具孩子:“你是我的。”
沙漠雨仰面看他,一张脸雪白雪白,宛如没有温度的冰雕。
很久以后,她嘴里轻飘飘吐出两个字“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