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125、迁坟

　　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沙漠雨和赵弘毅一无所知。

　　赵弘毅正忙碌一件大事——为母亲迁坟。

　　日子是胖婶挑的，人都是胖婶找的。

　　赵弘毅想，母亲一定愿意胖婶来操持这件事。毕竟胖婶是母亲生前唯一的朋友。

　　凤凰山，又是一个农历七月的高温伏旱天气。

　　杂草结着青灰色的种子，蚱蜢急躁难耐地跳跃其间，树上，蝉鸣声一声比一声刺耳，空气里都是浓烈的干燥尘土气息。

　　推开尘封已久、结满蛛网的大门，赵弘毅牵着沙漠雨的手，一步步踏入他和母亲曾经的家。

　　时隔十五年，他咬着牙，捏着拳，再度踏进这个地方。

　　这是他痛入骨髓的伤心地。不去想还好，一想到，一触碰，就会血肉模糊，无法呼吸。

　　夕阳将他的身影长长投射在地上，直至阳光照不见的地方。

　　空荡荡的屋里，早就没有赵明英的遗物，只有赵弘毅小时候的物品。

　　凤凰山习俗，人过世了，头七的时候，亲人会把逝者的衣物用品搬到坟前全部烧掉，就像烧纸钱一样。

　　这样逝者在另一个世界，就不会缺少衣服用度。

　　所以，赵弘毅只能对着自己的儿时物件怀念自己的母亲。

　　屋里传来低低声音：“这是我从小到大穿过的毛衣，都是我妈一针一线织的。”

　　“恩，妈手巧，还给我织过小背心呢。这元宝纹样，我从来没看到别人织过，只有她会。”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课本，妈都给我收着。你看，这个语文课本最新，是我弄丢了书，我妈去城里新买的。那时课本不好买，我妈找了好多旧书店。”

　　“嗯嗯，我恍惚有点印象，妈还用牛皮纸给你包书壳，可漂亮了。”

　　……

　　收拾着收拾着，最后翻出了一个盒子，里面全是赵弘毅的奖状。

　　奖状看着很新，唯有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赵明英经常小心翼翼翻看。

　　橙红色盖大红印章的奖状一张张翻过，很快翻到最底下一张。因受潮，奖状中心和盒子底部粘在了一起。沙漠雨一时不察，翻开时连同盒底一同带出。

　　这一带才发现，盒底之下，还有一层。原来，所谓的盒底是个卡其色的纸壳剪成的，因与原来的盒底同色同大小，几乎看不出来。

　　真正的盒底，静静躺着一叠微微发黄的字纸。

　　两人好奇打开字纸。

　　是上好的宣纸，上面毛笔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第一张纸上写着一句熟悉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赵弘毅微微一愣。

　　沙漠雨惊讶道：“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赵弘毅伸手，翻开第二张宣纸。

　　第二张上写着：“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第三张：“反也者，道之动，弱也者，道之用。”

　　第四张：“君子体仁注意长人，嘉会足以合理，利物足以合义，贞固足以干事。”

　　……

　　整整十五张，都是仿赵孟頫的字体。

　　即使两人不懂书法，也看得出这些字绝不可能是赵明英所写，那分明，分明要一二十年的笔力才能写出。而且，有些纸张有揉过的痕迹，有些字被圈出来，像是写废了的。

　　赵明英为何暗暗收藏这些字纸？

　　两人彼此对视，一个想法不约而同漫上心头：这些字，或许是赵弘毅生父所写。

　　赵弘毅没有说话，沙漠雨也不说话，屋里一时静谧下来。

　　最后，赵弘毅将字纸和奖状恢复原样，放到了车上，再也不提此事。

　　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迁坟，赵弘毅和沙漠雨只能住在凤凰山。

　　老宅是赵明英的遇难之地，沙漠雨怕赵弘毅睹物思人难受，拉着他住到了胖婶家。

　　当那辆硬汉气息十足的大G停在小山村，就像一匹北方的狼王傲然驾临自己的领地。

　　村民聚集村东头，又好奇又有些畏惧，隔得远远地打望。

　　赵弘毅要回来给母亲迁坟，胖婶前前后后忙碌操持这么久，事情在小小的山村已经传遍，村民晓得赵弘毅不是沙家的儿子，无不惊讶。惊讶之后得闻赵弘毅要和沙漠雨结婚，又多了几分唏嘘。待到长弓建工在凤凰村招录了一批建筑工人，这几份唏嘘又变成了几分眼热，几分巴结。

　　曾经说过闲言碎语，曾经站在沙时崇一边的人则后怕后悔。

　　也有胆大的，借口买东西跑到胖婶的小卖部看赵弘毅和沙漠雨。

　　一个高大英挺、器宇轩昂，一个娇小美丽、青春动人，两人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之间，都是情意绵绵。

　　撇开开那段恩怨，怎么看怎么般配。

　　赵弘毅三十出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刻。夕阳镀在赵弘毅的面孔上，俊朗不凡，宛如神祇。不凡的衣着又为他添上浓墨重彩的光环。

　　看完回去的人，都对身边人咂舌：“啧啧啧……”

　　当晚，山村人纳凉度夏，话题便是赵弘毅如今怎么怎么发达发达，赵弘毅和沙漠雨这对曾经的堂兄妹怎么成了未婚夫妻，沙时崇不知如何作想之类。

　　又说沙漠雨有福气：“以前老汉儿有钱，现在老公有钱，这女娃儿命怎么这么好！”

　　也有人和老婆咬耳朵：“怪不得沙时崧打老婆，原来儿子不是他的种。”

　　当老婆的“啪”的给老公一巴掌：“放屁！当初沙时崧在村里死活不说媳妇，跑到外头突然带个大肚子媳妇回来，摆明是他不行。好不容易捡个老婆儿子，还打老婆打儿子，这种人你还替他说话？”

　　老公愤愤道：“赵明英揣着孩子忙慌慌嫁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不说了，你们女人都向着女人！”

　　嘈言杂语且不细表。只说赵弘毅和胖婶商量好次日迁坟的仪程细节，又和小胖商议起另一件大事。

　　他计划资助小胖创业。

　　小胖媳妇儿是贵州人，当年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背井离乡嫁给小胖，这几年为房子孩子票子等鸡零狗碎细琐繁杂的生活折磨，日益像个怨妇。

　　前段时间，两口子吵架，小胖媳妇儿一怒之下带孩子回了老家。

　　归根结底经济不顺。

　　赵弘毅思谋既久，已有办法：让小胖和媳妇儿一起回贵州老家，自己创业当老板。

　　胖婶年纪大，一身老年病，凤凰山海拔高，冬天阴冷湿寒，对她身体不利，不如也跟过去，给两人带孩子，两人好专心搞事业。

　　至于两人没经验缺能力，呵呵，现放着一个老奸巨猾的沙时崇，正好用上。

　　赵弘毅全额出资，股份算小胖、沙时崇、赵弘毅三个的。沙时崇主管经营，小胖媳妇把住财会出纳大权，小胖拿住人事权。赵弘毅和小胖的股份加起来稳稳占大头，不怕沙时崇作妖。

　　胖婶母子闻言既惊且喜，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未免太便宜沙时崇那混账了，不过，这话当着沙漠雨的面并不好说。

　　赵弘毅晓得他们与自己同仇敌忾，对沙时崇的态度一时无法转弯，便笑了笑：“没什么，我有芽芽，早就想通了。沙时崇曾经对不起我，让他后半辈子给我打工挣钱，他当杨白劳，我当黄世仁，也好。”

　　胖婶母子终于释然。

　　又商议了哪些创业门路，决定先让小胖媳妇和娘家人参谋参谋，了解下当地情况，赵弘毅再安排人筹谋准备，看能用哪些社会资源相助。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第二日清晨5点，薄雾微云，河淡星稀，凤凰村古柏林后百年坟地，一阵鞭炮声划破岑寂。

　　好事村民渐来围观，男女老少有约二三十人。现场庄重肃穆，大家迫于赵弘毅财势威仪，不敢小声议论，更别说高声喧哗。

　　古老又凝重的仪式逐项进行。

　　风水师四方抛洒红纸，念出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这是请福。

　　然后放碑，将墓碑抬出放到一边。

　　六尺六寸的红布和白布搭在坟墓上方，遮蔽清晨东方乍现的阳光，赵弘毅开始亲手破土。

　　陈年坟土一铲铲挖开，起初难免有蚁穴、虫子之类，按规矩，都小心赶开挪走，不敢伤害一只。

　　当赵明英骨灰坛开始曝露，赵弘毅放下铁锨，亲手扒开泥土将瓷坛起出，小心翼翼擦拭干净，用脸轻轻贴了贴瓷坛：“妈，儿子来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他和沙漠雨早就商量好，骨灰坛将放在三生一宅，他的书房里。母亲喜欢看他读书写字，往后，母亲在天之灵就可以一直看着他。

　　再往后，一家三口、一家四口、一家五口……母亲将守着他，他也守着母亲，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起骨之后，赵弘毅向墓穴中洒下五谷。

　　和尚念经，道士做法，赵弘毅和沙漠雨双双向骨灰坛虔诚叩头。鞭炮炸响，硝烟迷离，红纸剪成的买路钱漫天洒去，小殓完成，马上就是迁灵了。

　　仪式眼看就要完成，围观者突然嘤嘤嗡嗡。

　　小路那边，沙时崇大步走来，分开人群，冷脸走向赵弘毅、沙漠雨。

　　村民茫然不知何故，只纷纷交头接耳——不管什么，肯定是一场好戏。

　　沙漠雨皱眉，挺身迎上父亲：“爸爸，你来做什么？”

　　直觉告诉她，他是来搅局的。

　　不料沙时崇根本不理她，只一把拉她在身后，径直走到赵弘毅面前，“扑通”跪下：“弘毅，我不是人，我对不你，你有事冲我来，别害了我女儿！”

　　赵弘毅不动声色让开三尺：“岳父这是干什么？您是长辈，怎么能给我磕头？”

　　赵弘毅让向何方，沙时崇就转向何方，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裤脚不松，放声大哭：“弘毅，都怪我不好，是我贪图大哥的财产，骗你说你不是我大哥生的，我跟你认错赔礼！我跟你磕头！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认了！可你实打实的是我侄儿，是沙漠雨的堂兄！你们不能结婚呀！”

　　赵弘毅和沙漠雨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