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103、惊闻

　　卫成昭少有如此严肃，也不会如此随便替人做主。

　　沙漠雨顿时疑惑起来：“怎么了？”

　　卫成昭转头，对青青一笑：“青青，你上次不是说给沙漠雨又做了些润肤霜和防晒霜吗？正好找出来给她。”

　　沙漠雨和卫成昭初见，两人均被野蜂蜇伤。后来，青青便利用职务之便，从医院皮肤科的同事那里学了一手制作医用润肤霜和防晒霜的好技术。因为医用美容护肤品不含香精，可避免招惹野蜂、蜜蜂、马蜂或别的什么虫子。

　　这些年，青青给卫成昭做护肤品时，时不时也给沙漠雨做一份。

　　此时卫成昭提出来，很明显，让青青暂时回避的意思。

　　青青哪有不懂？患者隐私嘛。沙漠雨和患者有关，卫成昭可以讲给她听，自己不能听。

　　遂笑着起身离开：“哎，干脆我再做一罐性质更温和的，正好我现在情况特殊，要换个配方。沙漠雨你多等我一会儿啊。”

　　等青青消失在卧室门后，卫成昭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露出了一种沙漠雨从未见过的表情。

　　矛盾、纠结、恼怒……

　　沙漠雨瞬间看懂他的表情，心头微沉——好像，周莹莹的事并不单纯？

　　卫成昭低头，又抬头，叹气道：“关于周莹莹的情况，我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告诉你，违反了医患保密原则，不告诉你，可能导致更严重后果。老实说，我职业生涯中从没遇到过如此两难的局面。”

　　听起来，这件事和她的关联度还不小。

　　沙漠雨坐直了背脊，霎那间有些迷茫：“和我有关？”

　　“嗯。”

　　卫成昭有个习惯动作，思索时捏手指头。

　　这次，他将十个指节轮番捏了个遍，才按捺住心续，说出一句话。

　　“周莹莹的问题一度很严重。严重到，她的父母曾经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救他们的女儿。我那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弯弯折折和你扯上关联。”

　　卫成昭不禁想起那个看似普通的，微云淡日的早晨。

　　那天，妇产科的护士长亲自带了一对中年夫妇过来。夫妇俩衣着普通，样貌平凡，和城市中许许多多模糊面孔类似，看着有种莫名的眼熟。

　　只女的两鬓微白，吊着一对浓浓的黑眼圈，男的眉心皱纹深刻如“川”字，泄露了他们近期的焦灼愁虑。

　　一进门，夫妻俩就“扑通”跪下来——“卫医生，你救救我女儿！” 这是卫成昭当心理医生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被患者家属跪求，让他刹那间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这一幕，但通常只发生在手术室、普外科、显微外科等救急救难的科室。

　　隔着一张诊断桌，卫成昭看到女人头顶粘着一粒暗红的、炖煮得过分的枸杞，闻到了她衣服上浓浓的药膳味道。

　　妇产科护士长叹气：“他们女儿是我科室的病人，这些天一直不吃东西，今天早晨还掀了碗筷……”

　　不吃东西不至于让夫妻俩着急下跪，有的病人昏迷几个月甚至几年，靠营养液也能维持生命。显然，他们着急的是别的。

　　妇产科，最能曝出人性、家庭和社会阴暗面了……

　　卫成昭一边想着，一边扶那对中年夫妇起来，亲自斟了绿茶，让他们坐下慢慢说。

　　一番动作下来，卫成昭已经想起自己的眼熟感来自何处了。他问那男人：“你是不是调音师？”

　　男人愣了愣，点点头：“我是，你是？”

　　调音师是一个有些冷门的职业，一个人面对数百上千客户。客户记得调音师，调音师记不得客户很正常。

　　毕竟钢琴一年半载才调一次音。有的人家闲置不用，三年两载才想起维护保养一次也是有的。

　　卫成昭笑笑：“我有点印象，我妻子的钢琴是你调的音，她说你技术很好。”

　　沙漠雨闻言，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家客厅地台上的那架钢琴，钢琴上蒙了墨绿色天鹅绒，已经有段日子没弹了。

　　青青从小到大被家长逼着学钢琴，勉强憋出几分模样，有一年在无疆户外的年会上还弹过一曲，听起来很不错。据她说那是当年过级的曲子，还算熟练，别的曲子就菜鸡得很了。

　　但卫成昭得意洋洋，到处吹嘘他妻子多么多才多艺。

　　男人闻言惶恐拘谨的表情松动了些，又聊了几句，便慢慢和卫成昭道出事情经过。 夫妻俩的女儿周莹莹，在江城信息职业技术学院财会专业读书。前些天，女儿红着眼睛回到家，精神萎靡，晚饭一口没吃就上床睡觉了。当妈的担忧询问，女儿说和同学通宵打游戏累了。夫妻俩责骂了她几句，轻手轻脚替女儿关上房门，爱看的电视剧也不追了，早早都歇下。

　　晚上睡得太早，半夜两口子醒来反都睡不着了。

　　女人起来上厕所，发现卫生间门被反锁，敲门也不应。看看女儿卧室无人，想起女儿白天模样，女人生怕女儿上厕所晕倒，连忙叫醒丈夫。

　　丈夫拍了两下卫生间的门，没听到声音，急了，抬腿一脚将门哐当踹开。

　　门内，女儿穿着最喜欢的白裙子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手腕上割开一个大口子，浓稠的鲜血汩汩往外冒，顺着防滑地砖蜿蜒着流进了雪白的陶瓷便池。

　　男人的刮胡刀片沾了血，紧紧贴在地上，像地砖打了块补丁。

　　夫妻俩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死死按着女儿的手腕子，一个背着女儿往医院飞跑。

　　万幸，他们家就住在医院斜对面，直线距离才一百多米。

　　女儿的命是捡回来了，却从此一言不发，无论父亲问什么，无论母亲怎么泪眼婆娑，她一个字不说。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常常盯着某处，眼睛亮得要喷火。

　　任谁见了都知道，她心头全是恨。

　　在医院，当妈的贴身照顾女儿两天，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她频繁上厕所，身体……有股子异味……

　　女人心惊胆战请来妇科医生检查，这次，女儿紧紧护着裤子终于吼出几个字：“别碰我！”

　　被伤害被侮辱的女孩儿，妇产科的女医生和护士长在接诊中见过不少。

　　她们心软了。

　　也心硬了。

　　因为，如果放任病人不管，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譬如怀孕和怀孕后的风险，还譬如……艾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阻断疫苗和避孕药，再迟就没用了。

　　这一番接触，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和护士长有了判断——那气味，像是……

　　征得家属同意，又一次输液后，周莹莹陷入唤不醒的沉睡，女医生轻轻褪下她的病号服。

　　当日和卫成昭讲到这里时，周莹莹的爸爸红了眼睛，周莹莹的妈妈也哭得不能自己。

　　病人的情况，最终由护士长转述完成。

　　护士长是这么跟卫成昭说的：“二度撕裂伤，通常只有自然分娩才会造成这样的伤。我们猜测，她遭遇了多人……侵害……这才，才伤得这样狠，以至于影响到正常大小便。”

　　卫成昭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不报警？”

　　护士长摇头：“周莹莹不许，家属不敢，我们无法越俎代庖。”

　　周莹莹醒来后，发现自己的伤得到了缝合处理，知道自己秘密被窥破，开始绝食。

　　仅仅被医护人员发现伤处，周莹莹就能绝食，如果闹到警察那里，她又会怎样？

　　周莹莹的父母不敢想，更不敢妄动。他们怕极了，怕一个不注意，女儿就又寻短。

　　在主管医生的建议下，这对夫妻带着女儿找到了卫成昭的心理诊室。

　　待看到轮椅上的女孩儿黄着一张脸气息微弱的样子，想到到女孩儿的不幸遭遇，卫成昭接诊时心生怜悯，对周莹莹格外温和有耐心。

　　但周莹莹目光低垂嘴唇紧抿，死活不开口。

　　看到她指甲盖上五颜六色斑驳起壳的指甲油，和手腕上即将脱色的一个小骷髅头纹身，卫成昭叹了口气：“我们加个微信吧。”

　　周莹莹撇过头，不说加，也不说不加。

　　倒是周莹莹的父母，吧啦吧啦和卫成昭说了很多，说他们的女儿又乖巧又懂事又老实又本分，除了成绩不理想，从来不让人操心。这次孩子遭这么大的罪，肯定是被坏人害的！

　　然后指天指地骂那个害他们女儿的坏人遭天打五雷轰，出门被车撞死，一身长疮烂死臭死！

　　卫成昭认真听着，不予置评。

　　俗话说“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周莹莹父母偏心女儿，当然看女儿哪儿哪儿都好。

　　但在这个大半高中生都能考上大学的年代，周莹莹连个高中都没读上，只读了个3+2的免费职业学院。客观评价说，她本人，绝对称不上聪明好学勤奋刻苦。

　　看那指甲油和骷髅头纹身，只怕乖巧本分也只是父母面前而已。

　　无疆户外的“寂寞野马”、“套马杆”两口子都是职业学院教师，曾经戏言职校老师的KPI：

　　——“男生不死”“女生不生”。

　　一届届迎来送往，只要班上男生不打架闹出人命，女生不早恋生出孩子就算平安过关。

　　学霸卫成昭，内心里是鄙视职业学院渣渣校风的。

　　当然，他不会因为女孩儿成绩不好，青春叛逆，就对女孩儿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

　　因他知道，这是半数孩子的常态。

　　成绩又好又自律，又懂事又成熟的才是少数，是父母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连续两次心理辅导，周莹莹依然不肯开口。

　　沙漠雨到来，在诊室门口撞见了沙漠雨，卫成昭由是猜出了周莹莹曾经自杀跳桥。

　　后周莹莹看见小护士们兴高采烈过集体生日，痛哭流涕。卫成昭便知，她有了后悔和挣扎求生的欲望。

　　他用一个生日蛋糕，打开了周莹莹的心扉，得知了全部故事。

　　原来周莹莹虽然有些暗戳戳的叛逆，但从没在校谈过恋爱，只和女孩子一起疯玩，抽烟喝酒打游戏，说脏话打架。直到几个月前，她偶然认识了一位女老板，名叫邓雯雯，人称“邓姐”。

　　她第一次和年龄阅历远超同龄人的大姐姐玩，看邓姐哪儿哪儿都好。

　　邓姐出手阔绰，身上有股子迷人风韵，对周莹特别好，带周莹去酒吧玩儿，处处护着她，跟她说：“别理那些来献殷勤的臭小子，他们没钱，还没安好心。”

　　周莹莹深以为然，和邓雯雯越发交好。

　　邓姐带周莹莹应酬，给她介绍了几个“耍得好”、“爱提携年轻人”的生意伙伴，都是与邓姐年纪相当的中年老板。

　　邓姐还教给她生意场上应酬的常识，怎么倒酒，怎么碰杯，怎么说祝酒辞，告诉她很多商场上、有钱人圈子里的事儿。

　　听起来好有格调。

　　周莹莹听他们酒桌上来来去去讲的都是大生意，一顿饭光酒水就要数万元，十分羡慕。

　　那几位老板看她是邓姐带来的人，也“另眼相看”，纷纷夸她漂亮聪明，一看就是可造之材：“毕业了来我公司，在我底下干！”

　　“小周这么漂亮这么能干，干好了当个财务主管绰绰有余！”

　　末了，老板们捏着她的手，纷纷给她塞红包，说是什么一点小心意。

　　周莹莹飘飘然，对这帮年纪大得可以当爹，肥头大耳面容慈祥的老家伙没半点警惕之心。

　　那天，邓姐听说她刚过19岁生日，佯装生气：“过生日怎么不叫我？来来，邓姐给你补一个。”

　　邓姐不仅给她补过了生日，还拉了个李老板来捧场。李老板当场就给她转账一万块钱，说是让她随便买生日礼物。

　　周莹莹不肯收，邓姐便笑：“还抵不上一场麻将钱，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周莹莹普通市民家庭出身，最怕被人说“小家子气”，只好收了。

　　老板来敬酒，她也只能捏着鼻子喝下去，不出意料喝醉了，迷迷糊糊失了身。

　　事发后她满脑子羞辱悲愤，出门就跳了竹溪大桥。

　　当晚跳桥后，周莹莹被激流一冲求生意识顿起，抓住一丛石头上的植物，费力爬到河中大石头上趴着。想起父母，想起自己青春年纪，她很为一时冲动后悔。

　　被沙漠雨、赵弘毅救起来后，周莹莹哪里敢说自己的不堪遭遇，只好含含糊糊顺着救援人员的意思说自己是被上游水库开闸放水冲下来的。

　　正值汛期，上游那老旧水库不时泄洪腾库容，常有开闸放水。类似救援，以前也有过，没人怀疑周莹莹的说辞。

　　事情上了新闻，哪怕照片打了马赛克，邓雯雯还是认出她来。

　　一对照时间，邓雯雯吓了一大跳，万万没想到她这般烈性，第二天就带着李老板来跟她道歉，送上各种礼物。

　　周莹莹一见李老板就变了脸色，一腔怒火正要发作，邓雯雯赶紧打圆场：“莹莹，有什么事先和邓姐说，邓姐帮你教训他！”

　　邓姐打了李老板几下，又把她拉到一边：“来的路上，我已经狠狠帮你骂了他一顿。李老板也后悔了，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说他是真心真意喜欢你，第一次看到你就上了心，你又漂亮又讨人喜欢，他爱得不行，又多喝了点才这样。”

　　“也是奇怪，他平时很稳重一人，怎么偏偏看见你就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

　　“要邓姐说，这事也怪你，你酒量不行早说嘛！偏要逞能，喝醉了还揪着李老板的衣袖不放，要他唱什么生日歌。他那么喜欢你，可不就控制不住了……”

　　周莹莹虽然没心没肺，却也记得自己闹酒这一幕，记得李老板搂着她搓揉她，一边耍流氓一边说下流话的样子，更记得自己无力推拒软绵绵的不堪模样，当即气恼得哭了。

　　紧接着，李老板过来一番甜言蜜语。

　　说什么特别喜欢她，情不自禁，要打要骂都认了，只求不要不理他之类的话。

　　邓姐在一边劝：“我知道你嫌李老板年纪大，不过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知道疼人。现在电视上不是流行大叔款吗？反正都这样了，不如你们相处试试？如果相处一段时间实在不喜欢，再说分手，他也不会亏待你。”

　　李老板不失时机向周莹莹打开一个长条形玫瑰红礼品盒子。

　　盒子里，小小一束红玫瑰，红玫瑰的下方，全是红彤彤的现金。

　　邓姐说：“131420元。李老板的意思是，一生一世爱你。”

　　周莹莹从没见过这么多现金，从没见过这种示爱方式。

　　学校里的男生，胆小帮她跑个腿儿买个东西，胆大的给她塞纸鹤情书送个小礼物，充其量不过一两百块而已。

　　再看李老板油光光的额头，竟然瞧出了几分紧张之意。

　　——李老板能不紧张吗？周莹莹但凡有点狠劲有点魄力有点法律意识，他已经进监狱了！

　　这个年龄的小女生，个个都看过几本乱七八糟“走错房间上错床，霸道总裁独迷我”的无脑言情文。偏偏周莹莹还看过李老板吃饭喝茶打麻将一掷千金，想到李老板一向对她不错，模样不讨厌，出手又大方，再看看他这么紧张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一时糊里糊涂，周莹莹竟同意了。

　　李老板抱了抱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的个乖乖！你怎么这么乖！”

　　李老板嘴上很会哄人，床上手段了得，给她转账买东西十分大方。周莹莹初尝情爱滋味，很有些晕头晕脑。

　　哪知相处没多久，她偷听他打电话才知那人有家有室，儿子还是她的初中同学！ 一不小心，她成了同学父亲见不得光的小三儿！

　　羞愤之下，周莹莹出去买醉，酒后又遇到邓姐带着漂亮女生“应酬”。

　　酒桌中人不仅有李老板，还有别的老板。

　　她已经过人事儿，一下听懂了酒桌上那些“漂亮”“能干”“干好了”的背后意味。更看懂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和故作亲近的猥琐。

　　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是待选的“雏妓”。

　　周莹莹怒火上头，提着酒瓶子冲过去往桌子上一摔，狼牙般的碎酒瓶就冲邓姐和李老板招呼过去。

　　再大的怒火，到底比不过一群人力气大，周莹莹很快被制住。

　　邓雯雯从桌子底下钻进爬出，狼狈万状，当场火上浇油：“李老板你调教人不行啊。”

　　另外几个老板也乐了：“我就喜欢烈性的，可惜被老李占了先。”

　　李老板玩了她大半月，已经没了新鲜感，更没了当初的后顾之忧。

　　被她当着众人的面划破衣服一胳膊血痕下不来台，李老板一张脸立刻狰狞变形：“现在还烈性呢，哥们儿几个要不要亲自调教下？说起来我也只走过水路……”

　　……

　　然而这些，都是患者的隐私。

　　卫成昭不能讲，不能说。

　　他只深深看着沙漠雨，半响叹气道：“我只能告诉你，周莹莹遭人算计，身心受创，其罪魁祸首，名叫——

　　邓雯雯。”

　　沙漠雨乍闻之下，愣了足足半分钟。

　　额头汗水颗颗滴下，一滴，两滴，三滴……

　　邓雯雯不是别人，正是沙时崇现在的老婆，她名义上的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