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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伍拾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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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拾捌
大门智能感应,缓缓拉开。
车没有熄,徐行名望向副驾驶小憩的褚曾翎。为着褚曾翎能睡得好,车内灯光调得很暗。此时车窗外投进来的光就将副驾驶的这个人照得轮廓尽显。
褚曾翎这张脸阔而有形,眼阔鼻长,谁看了都会被这个人的眼睛给吸引住。以前,这双硕大饱满的丹凤眼写满生机,一如翱翔在广阔草原的鹰,肆意潇洒;现在,这双眼睛更像与恶龙缠斗已久的鹰,是沉默的,是戒备的,是难以捉摸的。
徐行名知道,在商业里摸爬滚打,这样的变化再正常不过。可他还是会为了这样的变化心疼。
副驾驶上的褚曾翎,连睡觉时都抱着双臂,充满戒备。
徐行名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明把副驾驶塞得满满当当的男人,看着这个身形高大却感觉不到支撑一样的褚曾翎。
徐行名情不自禁地靠近褚曾翎,他抓住车门,凑过去,属于褚曾翎的味道渐渐包围着他,就像褚曾翎无意识的情况下也逐渐接纳他,他不由地更近,将一个吻贴在褚曾翎的脸颊上,将疼惜和爱护都贴上去。
他贴着褚曾翎,他想,他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管褚曾翎……
“徐老师就这么喜欢当梁上君子?”褚曾翎的嗓音还带着没睡醒的倦意。
说这句话时褚曾翎带动脸颊的颤动也传到徐行名的脸上。这个时候,徐行名就会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褚曾翎跟着就转过脸,他的大手一把逮住徐行名的后颈,拉开却也没拉多开,两人依旧是咫尺间。
“还不下车?”褚曾翎还带着笑。
可板正如徐叔叔,想要把方才想到的话给他,十分郑重地望向他:“阿翎,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
“没有误会。”褚曾翎打断他。
徐行名被堵住。
“你给林琮的。你给徐怀森的。白纸黑字,没有误会。”褚曾翎只是笑了笑,“徐叔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重复东西。”他甚至放开了他,露出一个很麻烦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对你也不行。”
褚曾翎这样对他堂而皇之地划线,徐行名一瞬间恨不得再也不要理他,但他强压住这种不悦,企图把话引到他的表态上去:“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褚曾翎忽然就失,忍不住伸手替他拢了拢衣领:“我还是比较相信你每个月三天来蒋氏报道。”
“我是自愿的。”徐行名沉声,握住褚曾翎依旧在他领口的手,他低头贴了一下褚曾翎的手,他期望褚曾翎可以看到他的诚意。可惜,他整个人都处在愤怒的边缘,动作透露着一股僵硬。
褚曾翎则用虎口卡住他。
“褚曾翎。”被弄得不自在的徐行名不由地喊他,眉宇间都压着薄怒。
褚曾翎盯着他。
邦邦邦——
有人大力拍打着车窗。
感受到怀里的徐行名猛一激灵,褚曾翎抬起的双眼满是戾气,一副虎口夺食的臭样子。
徐行名难堪到恨不得钻到车底下去,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着的,哆嗦着,脸也干脆别过去。他也是枉读圣贤书,任由着人胡闹,他就是登徒子的帮凶。
谁知道褚曾翎还要乱动。
“要些脸吧。”被硬茬的发蹭到徐行名只会低斥了。
褚曾翎那个笑啊,搂着徐行名的脖颈笑得东倒西歪,笑声挤在喉咙里,无比开怀。
乐着乐着,褚曾翎发现,徐行名就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一些他不想懂的东西。
他正想问人。
徐行名突然出声:“阿翎,你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褚曾翎一凛。
这时车外又邦邦邦作响。
褚曾翎圈着人腰的手放下来,他眼睛一压,又变回那个沉默的人,他突然向车窗砸去一拳,车外瞬间一片死寂。
褚曾翎略低着头,压着眼瞧了徐行名一眼就望向车外,从徐行名的视角看去,带有尖眦的一只眼显得邪性无比,他看上去事不关己地接:“可不是。”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狭小的车厢,停滞的气息。徐行名忽然觉得心脏疼。
蒋新翎站在车头,看着驾驶位的徐行名拢着衣服从车内下去,就算特地整理过前面,衣服背后的褶皱也依旧明显。
徐行名真会装模做样。蒋新翎想。
刚才,他哥打开车门,问他怎么了。
他踮了踮脚,说,陪他练车。
褚曾翎先朝徐行名望了一眼,才看回他:明天吧,我那车随便你造。
蒋新翎手插着裤兜,又为今晚徐行名自始自终没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不爽,特地抱怨:哥,你明天要出差,哪里有时间?
他一双狐狸眼在晚上闪啊闪,盯紧了徐行名。
徐行名的脸上果然闪过讶然,可很快归于落寞的眼睛。
看吧,他哥的行程,他这个“嫂子”知道的还不如他这个弟弟多。
徐行名终于开口,却让人听着有些可怜:曾翎,昆曲在周六下午,你那时会在吗?
他哥只是看着他的“嫂子”。
沉默是无声的压迫。
他看见徐行名很快苦笑了下,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他的“嫂子”总算舍得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面上是一副兄长的样子,比起褚曾翎,他这个“嫂子”倒更像一个家庭里的大哥,徐行名甚至对他笑了下:新翎,你正在长身体,不要太晚,高中生还是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你看看,徐行名真会装模做样。明明是要他不要打扰他哥的睡眠,还是会从他的角度出发。
他无声地笑,晃了晃头,耳钉的光闪出一道粼粼,一双狐狸眼闪着挑衅:放心吧,我不会扣着我哥太久的。
徐行名被这软刺刺了一下,没有辩驳,抿了抿唇再说:走路不怕摔。明天我也可以坐仪姑的车。
蒋新翎听到这里,像只被踩到痛脚的猫,没好气地回:我技术没那么差。
他哥嗯了一声,哼笑在喉咙,打趣道:开到绿化丛的可能是哪只小狗吧。
他真是无言以对。要是徐行名再笑,他恶狠狠地瞪向徐行名。
徐行名倒是淡然:敢于犯错就离成功不远。
真会装模做样。蒋新翎想。
徐行名下车前对他们说:晚安,两位。
他哥把后座的东西递给他:你先睡,不用等我。
蒋新翎扭着头,故意不去看徐行名走远的背影,他故作潇洒手插裤袋地绕过车头走到驾驶位。
徐行名的这辆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车上的味道也彷佛经年相处的木料,温润旧相识。驾驶位整个都是这个人的味道。
他刚摸到方向盘。
他哥就在旁边说:你要是不喜欢待在繁园,就滚回家去。
蒋新翎被劈头盖脸训一顿,不爽到极点,也不敢还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褚曾翎说什么,他都照盘接受,不敢还嘴,嘴上还要强撑脸面:我舍不得仪姑做的饭。
褚曾翎望他一眼:你消停点,别找你徐哥的麻烦,你要什么,你爸妈不给的,我都给你买。
蒋新翎脸更臭了:他向你告状!
褚曾翎直接伸手掐住自家弟弟的后脖颈,像提小鸡仔一样强迫人对着自己,低着头挑着眼望着人办招呼:你是吃了秤砣嘴巴硬到底,“嫂子”叫上瘾了是吧。
蒋新翎眉毛气得要倒立。
褚曾翎把人放开:相处这么久,你不知道你徐哥什么人,吃到苦也当体验,叫他说人不好,比登天还难。
月球,人类都登了几轮,也没多难。蒋新翎心里明白,嘴上还要犟。
褚曾翎望他一眼,呵呵两声。
只见他哥靠在座位上,肩宽背阔将副驾驶挤得满当当,眼睛里流露出一些蒋新翎还看不懂的东西,硬朗的脸浮现出落寞:徐叔叔狠下心来头也不回。褚曾翎说到这里忽然看他,不要让他狠心。
“不要让他狠心。”
蒋新翎心下一紧,最终闷闷地回:知道了。
开车吧。褚曾翎提醒,让我看一下调头有没有白学。
蒋新翎沉默地看路况。
蒋新翎没有成年,他们的练车也不过是绕着院子开。油耗还剩四分之一,褚曾翎就让蒋新翎往回开。
还没开爽的人不情不愿地驶向车库,中途还要把褚曾翎送到进门处。
褚曾翎下车后又叫住他。
他以为还有什么交代。
只见他哥探身在手套箱里拿出一张东西就离开。蒋新翎知道那是支票,他哥每个月都要给他的“嫂子”钱。
停完车早点回去睡。褚曾翎交代他。
蒋新翎耸了耸肩。
他如约停在车库,却没有立马下去,蒋新翎环视整辆车,前倾打开行车记录仪。
蒋新翎回到宅子里,经过厨房时,打开燃气,两张首映电影票被火舌吞噬,看着票面上属于林琮的那张脸被一点点烧掉,手里把玩着一颗纽扣,蒋新翎的嘴角越咧越开。
徐行名睡得很浅。纵然褚曾翎说不要等他。
上床的褚曾翎半环着他的头,手指头刚摸到他的脸颊,徐行名就睁开了眼睛。
夜灯昏黄两点。
褚曾翎倒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望着天花板问:醒了?
徐行名背对着的身子就转过来,也仰躺在床上。
褚曾翎的手指头就到人的脸上来回划。
“我明天要讲课,阿翎。”徐行名出言阻止,只是带着倦意和睡意,没几分威慑力。
这又是室内。可褚曾翎顿时撒开手,连胳膊也缩回去。
褚曾翎坐起身,下床前,对他说:“早点睡。”说完就出了门。
明早还有课。不到五个小时了。徐行名应该睡觉,可褚曾翎离去的瞬间,无边孤寂就爬进来,充斥这个房间的每一处。
徐行名没等多久就下床。他打开门,一阵晚风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香樟树的味道。徐行名不用走太远,斜对面的洗手间就传来熟悉的声音,褚曾翎的急躁,似乎在和欲望搏斗。
徐行名的手不自觉搭上门把手,但很快,那纤直白皙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拖着迟缓的步伐进了屋。
徐行名钻进被窝,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好似一瞬间,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一次,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早上的闹铃按时响起。
徐行名醒来后坐起身,他直到穿好衣服,才后知后觉去摸旁边的枕头和床单。他想,也许是他感知温度的手出问题了,他又将脸贴上去,被单上留有的褚曾翎所剩无几,他想,也许连他的嗅觉也出问题了。
徐行名走到楼梯中央,仪姑的喊声就响起来。
“热腾腾的雪菜肉丝汤要浇在米线上了。行行来得刚刚好。”
徐行名试图让嘴角挂点笑意,待走过天井,定睛一看,褚曾翎头发湿漉漉地从游廊走出来,同行的还有蒋新翎,可徐行名一双熠熠的眼彷佛长在褚曾翎身上。
仪姑的话适时插入,她一边端米线,一边说:“我五点起来准备去后院摘点韭菜,听见球馆有响动,还以为进贼了,拿着镰刀到球馆,一看,嗬,这兄弟俩在打球。好家伙,打了一晚上,也不知道饿,小新一看见我就嚷嚷饿了,要吃雪菜面。”
“我说一身臭汗,不洗澡不管饭。”
“这不,刚洗完澡,我这雪菜肉丝也做好了。小新,只此一碗的雪菜肉丝面。行行和褚总,还有我老婆子,吃米线。”仪姑又将盘里的煎鸡蛋依次添到每个人的碗里。
徐行名这次是真的在笑。
走到身边的褚曾翎瞧着人,故意卖惨:“训得可惨。”
徐行名无声地笑:“早,曾翎。”
褚曾翎望着他,用力捏了下他的手,算是招呼。
搂着仪姑肩膀夸人的蒋新翎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没有说话。
饭还没吃完,秘书的电话就打到褚曾翎的手机上,同时,门卫打内线说是接褚总的车到了。
仪姑说人在门口等着不好,叫人把秘书送进来。
然后,秘书就被摁着吃了一碗雪菜肉丝米线。
褚曾翎借这个时间点收拾行李,徐行名就站在一旁,看着人把东西一件一件往里面收拾。
徐行名也不说话,就是这么望着他。
直到最后一件东西收拾完,褚曾翎忽然开口:“我这次出差,是和兴业实验室。”
徐行名还反应了一下,后知后觉才回一句“嗯”,非常硬。
兴业实验室,就相当于和宋邵严一起出差。
褚曾翎扣着西服望向他,见徐行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也不再说什么。
可要出门时,徐行名一把摁住门。
褚曾翎抬眼望着人,眼中有期待的惊喜。
但徐行名很快又露出一个苦笑,让开门。
褚曾翎彷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脸也沉下来,推着行李面无表情地经过徐行名。
“阿翎,我真希望你不要去。”徐行名就在这间隙中发出叹息,轻到褚曾翎以为是幻听。
褚曾翎坐上车前,看到的就是徐行名高瘦的身影,目送着自己,眼里千般万般的舍不得,那张薄唇都抿得紧紧的。
秘书见此欲言又止:要不褚总……
开车吧。褚曾翎收回目光,硬朗的脸绷得死紧。
车缓缓开走。
蒋新翎看向目光依旧没收回来的徐行名,他叫人。
“喂。”
徐行名一怔,面向他时眼角眉梢依旧带着不舍。
不舍,却不肯抱一下他的哥哥。
“你的纽扣。”蒋新翎朝他伸出手,一枚纽扣被捏在两根手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