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往事》》北风不疯

8、第八章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任宁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电话那头，小北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背景音嘈杂:“喂，大宁zei，我们在［笙歌］订好包厢了，来啊。”

　　任宁一拍脑门，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只是现在...

　　任宁随手捞起床头的镜子，看着镜子中那人红肿的眼睛，以及凌乱的头发... ...

　　“我不去了吧，你们好好玩。”任宁开口，声音蔫蔫的。

　　“别啊，”小北有点不乐意了，“这都约多长时间了，少说有一个月了吧，什么事啊出不来。”

　　“我真...”话说出口，任宁突然顿住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糟糕的人，突然一种逆反的心理油然而生，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刚认识了半年的人伤心至此？那人真的值得吗？林生白在外人面前那么下她面子，她生气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继续待在家了，那样太憋屈了，她应该跟朋友出去放肆的玩闹，然后将那人忘在脑后，于是临时改了口，“我真...把这事给忘了，刚才睡着了，你等我换个衣服。”

　　“不着急，你慢慢换，聚会还没开始呢，我现在去你家接你去。”

　　任宁哭过，感觉脸上紧绷绷的不舒服得洗个脸什么的收拾收拾，就叫小北待会直接来她家，对方开始还有点犹豫，可听到任宁爸妈都不在家就再没任何顾虑了，两人家离得不远，任宁梳洗过后，换了衣服，那边小北已经在按门铃了。

　　小北和她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大概是出身警察世家，小北这人总有点江湖气，任宁小时候是那种乖小孩子，而她不同，她小时候跟假小子似的，跟着一大帮男孩儿一起玩，打球、掏鸟蛋无恶不作。

　　两人怎么看都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可缘分就是这么巧，有一次小北跟往常一样，在操场上疯跑，不小心把任宁给撞倒了，膝盖磕在地上摔得可狠了，破皮的地方都冒油了。

　　于是老师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任宁坐地上哇哇大哭，小北在一边不停的搅着手指，低个头非常愧疚的样子。

　　让任宁印象深刻的是，那时候小北作风就跟个江湖人似的，特豪气的说:“那个...给你撞倒了..是我对不住你，这么的，以后你跟着我混，这片，我是老大，以后我罩着你。”

　　于是一“混”就“混”到了现在。

　　她一进门踢掉鞋，进任宁家就像进了自己家，嚷嚷道:“我跟你说，陈立斌那小子指定还惦记着你呢，那天还跟我有意无意提起你。”

　　“斌哥？他不是在国外吗？”任宁有点头晕，按了按太阳穴。

　　“对，那天有点事，跟他打了一通电话，这小子，旁敲侧击的跟我打听你，被我听出来了。”小北笑道。

　　任宁也笑了笑，“你啊，就知道瞎猜，上学那会儿就没少编排我和斌哥，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跟斌哥就是好朋友，跟我和你没有区别，知道吧，再说，人家有女朋友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话要让他女朋友听到... ...”任宁打了个寒颤，“噫~后果不堪设想。”

　　“女朋友？屁，早吹了。”小北总这样，语气特别平静的放猛料。

　　任宁吃惊的嘴里都能塞下一颗鸭蛋了，“又？又分手了？”

　　也是，这小子从小就没长性，上学那会而女朋友都没断过，现在这样，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任宁想起上学那会儿，他们俩加上小北三个人，可以说是铁三角一样的存在，后来陈立斌突然出国，两人到现在，也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

　　到［笙歌］之后，任宁惊喜的发现包厢里还有几个高中时候玩的好的朋友，现在都放假了，也能出来聚一聚了。

　　任宁决定不再纠结自己跟林生白的事，敞开了玩乐。

　　几个人先是在［笙歌］吃了饭，然后又去了之前常去的一家ktv唱歌，等到结束的时候，任宁看了眼表，竟然已经八点了。

　　几人在ktv门口分手，然后各回各家。

　　大概是下午那一觉睡的不安稳，从那时候开始，任宁就一直头痛来着，加之又喝了酒，就更觉得头晕眼花的，估计现在给她张床，她躺上去就能睡着。

　　也是因为头晕的缘故，任宁走到自家门口才注意到地上坐着个人，那个人穿了件薄外套，整个人缩在地上，就那么一小团。

　　任宁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一番，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是林生白。

　　“林生白？！”任宁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而林生白靠在墙边，不知道等了多久，现在似乎正在假寐，听到她的声音悠悠转醒，她也揉了揉眼睛，笑道:“你回来啦。”

　　任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当下的感觉，就是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中午刚刚生气到几乎要绝交的人，你甚至因为这件事躲在家里伤心的哭了一下午，晚上出去吃了顿饭，再回来竟然看到那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坐在你家门口对你柔和一笑。

　　不管怎么想，这事都不合乎常理，但任宁听说过一句话，每一个看似不符合逻辑的结果背后，总有造成它的原因。

　　任宁一步一步走过去，头也不疼不晕了，也不再昏昏欲睡，只剩惊讶，那边，林生白已经站了起来。

　　“你走的着急，这个落下了。”林生白举起手里的便当袋，晃了晃，看上去有些疲惫，但还带着笑。

　　任宁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便当袋，记忆闪回中午，那时候任宁一方面觉得无地自容，另一方面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于是急着走，那盒她带去的便当在慌乱与疏忽之中，被遗落于了那张石桌之上。

　　最奇怪的莫过于，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任宁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

　　见任宁还是傻站着，林生白怂了耸肩:“宁宁，我有点累了，你能不能先开门... ...”

　　她的声音中隐含笑意，任宁反应过来，也笑起来。

　　任宁想说，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呢。但话到嘴边，她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说出来了，索性就只是笑，林生白也什么都不提，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任宁没说过那些冒犯的话，她也没有因此而动怒，反唇相讥。

　　两人异常默契的当那些事不存在。

　　“什么时候过来的？等很久了吗？”

　　“记不清了，下班了就过来了，也没有等很久，今天饭店有点忙，所以晚了些。”林生白眼神有些闪躲。

　　任宁伸手接过林生白手中的便当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冻的冰块似的，错愕间抬头却看到林生白正微笑着，在结合她在门口的假寐状态，任宁立刻明白，加班很有可能是她编出来的，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自责。

　　任宁慌忙中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到手里的便当袋便想着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洗一洗，可接下来的一幕又让她震惊了，那便当盒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油污，显然是有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洗过了，她抬起头:“你...洗过了?”

　　林生白点点头，满不在乎坐下来:“别忘了，我可是在饭店打工，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洗洁精。”

　　任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问:“你饿吗？我给你煮碗面吧。”

　　任宁确实不善厨艺，可煮面还是做得到的，高中时候放学晚，尤其是到了冬天，天气冷，从学校走到家沾染了一身寒气，这时候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真的别提多美。

　　林生白似乎没想到任宁的话题这么跳跃，她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点点头。

　　任宁到厨房煮面，林生白就在外面等她，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好像两人不是到了大学才刚认识的朋友，倒像是认识了多年了老友一般，实际上，任宁还从来没给别人下过面，就连小北这个跟她从小就认识的人也没这个福气。

　　晚上她跟着朋友们出去玩看似热闹，其实心一直揪着，也不饿，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可现在不知怎的，看着热气腾腾的面，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于是乎——她给自己也带了一份。

　　她在厨房煮面，怕林生白在外面待着无聊，就出去打开了电视，她记得当时打开电视第一个弹出来的节目就是［南京广播电视台］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当时这个电视剧的收视率很高，任宁的母亲是这个剧的忠实观众，每天准时收看，不仅她自己看，她也要求任宁看，托她母亲的服，她回家的时候总要被迫的看上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她丝毫没从这部电视剧中看出来乐趣，反倒徒增了许多不必要的胡思来。

　　实际上，不止她一个人犯神经，这部电视剧一经播出就引起了社会各个群体的广泛关注，那时候周围人都在讨论这个电视剧，这也是中国第一部直观反应家庭暴力的影视作品。

　　任宁叉着腰站在客厅的正中央，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了又按，在动画片、法制节目和枯燥无聊的肥皂剧中挑了又挑，迟疑着就是不想选那部令她心生恐惧的电视剧。

　　“要不就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吧。”林生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任宁虽然觉得这个评价有些奇怪，毕竟在当时，女生们都怕这部电视剧，不过林生白显然不害怕，她不想显得自己太矫情胆小，便也逞强着说:“行，那就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但她将频道调至28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你觉得它有意思?你喜欢看?你不害怕吗？”说完，她又解释:“我问你害不害怕不是因为我害怕哈，是现在我身边认识的女生都觉得这剧特可怕，但你好像一点也不怕。”

　　“不怕啊。”林生白笑道，虽然她神色如常，但任宁还是觉得，聪明如林生白，一定发现了她的谎言，发现她害怕这部电视剧了。

　　“不过我也不喜欢，里面的男主是个神经病，疯狂到了杀人的程度，而女主角呢，又太软弱，没有底线到了丈夫一次又一次的打她，她便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丈夫。”林生白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说它有意思是纯粹觉得这部作品有意思，这个社会上梅湘南这样的人有很多，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影视作品去反映家暴这一社会现象，我相信如果没有这部剧，不会有这么多女性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在这一方面，它很有意思，或者说，很有意义。”

　　“我始终觉得不管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作品，最重要的就是要反映某种社会现实或者传递某种思想，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是有价值的。”

　　很多年后，任宁依然记得这个晚上，这个看似异常平凡却又不平凡的夜晚，任宁做了两碗清汤面，里面放上生抽、盐、鸡精和葱花，两个人没有在餐桌上吃饭，而是在电视机前，任宁搀着林生白说更多关于这部影片的见解，而在这之后，任宁拿起笔的时候总要想想，自己写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林生白口中的有价值的作品，有没有做到她所说的反应社会现实或者传递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