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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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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家人实在热情。
晚饭后,林生白看了眼时间,8:37,坐地铁,应该可以赶在封寝前回去。
虽然任宁来之前一再说了要她在家里住下,可依着她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麻烦别人的。
林生白本想着吃过晚饭就坐地铁回去学校的,可任宁一家都劝她留下来,不光是任宁和任母,就连任父也特意打了个电话回来嘱咐一定要留林生白住下来,林生白招架不住这热情,便住了下来,跟任宁一屋。
林生白洗了澡后穿着任宁的睡衣坐在床上,她这时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她身下坐的床柔软而细腻,摸起来而任宁正在洗澡,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有些奇怪,而那奇怪的心绪竟然化身成为一种燥热,从内到外,怎么都没法消散。
“生白,你脸怎么那么红。”任宁刚洗完澡出来,裹着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她这边走来,走到林生白身边,俯身从她身边的床头柜上拿起了空调遥控器。
“是不是空调太热了,我调低点。”
... ...
黑暗中,任宁躺在床上,背后是林生白平稳的呼吸声,她却久久难以入睡。
一是因为从前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多了另外一个人,这让她有些不太适应,另外一个原因是...今天在饭桌上听到的那些话,深深地刺激到了她。
林秋山这个名字,她曾听父亲提起过。
任宁记得小时候父母都忙,时常不在家,家里有一面墙上打了柜子,里面都是各种书,她闲的实在没事做了,就看书。
柜子里的书种类繁多,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应有尽有,有佛经也有鬼故事,有金庸的《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也有琼瑶的《还珠格格》《烟雨濛濛》等,还有一些国内外的名著,国内的像四大名著,国外的有《呼啸山庄》《红与黑》等等。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吧,反正那时候没有别的娱乐项目,也没有手机电脑,无聊了除了跟朋友出去玩就是看小说。
任宁记得那年她初二,暑假过后就是初三,那个夏天格外热,在外面走上一遭整个人就要化了似的,她躲在家里吹空调,不想学习也不想出去玩,死党小北先前带着一帮朋友到她家楼下会她出去玩,任宁怕了那似火骄阳,说什么都不去,小北扫兴的走了。
电视剧看腻歪了,她在架子上随意拿下一本《唐吉诃德》,翻到扉页,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祝君,
无事绊心弦,所念皆如愿。
在祝语的下面,是一个签名,任宁分辨出那是秋山两个字。
继续翻下去,竟又看到书页中夹的一张黑白老照片。
她把照片取出来,书撂一边,拿着那照片仔细观察。
三寸相片,相片上,两青年,约莫18.9岁,并肩立于北京□□前。
两人个头差不多,高的那个如苍松挺拔,样貌英俊,两道眉毛,生的浓密英气,笑得意气风发,伸手揽着旁边那个矮些的。
任宁看向他揽着那人,不由一愣,那人不是她父亲任和平又是谁?
父亲那时候可跟现在大不相同,看上去瘦弱白净,他身着浅色外套,有点像运动服,手插在衣服兜里,神情却不似旁边那人,看起来像是在强颜欢笑。
任宁觉得有趣,她从没在父亲脸上见过这表情,翻到背面,书着几个铅笔字,很整齐,可以看得出来书写之人很重视这张照片,所以才极为珍重的在照片背面写下几排小字。
「 1978年
任和平林秋山
摄于北京 」
后来问起,父亲先是诧异的问她照片从哪来的,任宁便如实回答了,沉默后,父亲收了合照,也收了书。
父亲告诉她,原来这位林秋山是他的发小,只是后来自己要念书,而这位林先生要工作,两人各奔东西,后来慢慢的也就没了联系。
任宁看着照片上那张英俊的脸庞,对这位林先生充满好奇,父亲开始其实不太愿意跟她讲这些事,可架不住她一再追问,万般无奈之下,又讲了些关于林秋山的故事。
听了父亲的描述,任宁觉得这位林先生当真算得上是个神仙人物,年少时极聪慧,即便是在高手如云的R大附中,他也能杀出重围,在是尖子生里的尖子生,可惜,天妒英才,林秋山高考那年家里遭逢变故,父亲欠了债自杀了,留下个烂摊子给他和他母亲,家里再没钱供他念书,没办法只得退学出去找工作。
听父亲说,林秋山那时候因为待人温和,乐于助人,从不吝啬给人讲题,所以人缘极佳,他退学的那天,学校里的同学都出来围观,纷纷惋惜,这么一个天才,竟然折于命运。
年代久远,任宁忘记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竟然,在那个炎热的夏夜,感到一丝寒冷。
这未曾谋面的叔叔,她记了好些年,总心心念念的要去见见他,这两年才堪堪要忘记。
没想到,再次得知消息,这位林先生已经去世了,她再没机会见到这位神仙人物了。
这样一个人,叫人如何能够忘却?尘世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明珠暗投叫人如何不惋惜?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命运的轨迹早就安排好了,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死去,什么时候念高中,什么时候念大学,念的什么大学,本科或专科,去什么地方念,亦或不读...
那个她父亲口中一定要带她去见的男人,她没见到,可命运却将他发女儿林生白带到她的面前。
她们两个,一个人在高考中经历两次重大失误念了专科,另一个尽管早生了她三年,却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辗转到现在才终于念上了大学,太多的巧合,如同闪电划过天际,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点连成线。
她们二人,本不可能见面,却在重重巧合下,阴差阳错的到一个城市念了同一所大学,又在这么多人中,非常凑巧的被学校安排成了室友。
同时,她又心疼起林生白来,依自己平时的观察来看,她过的很拮据,家里似乎一点生活费也不给她,以至于她春节也不回家留在这边打工,不知道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想象不出,只是这苦,是一分也不少吃的。
该是怎样一个人呢?该要多么能忍耐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那么云淡风轻的说出:“过着过着就过来了。”这样的话呢?
又或者说,苦吃的多了,就会变得麻木,从而提高对于苦难的忍耐力呢?
“睡不着吗?”在这漆黑的夜,静的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你...是因为上学晚吗?”任宁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可嘴比脑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说出来了,所以当即问完她就有些后悔。
她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晚了三年才念大学,记得刚开学的时候,母亲给她的解释是农村那边普遍上学晚,因为种种因素吧,一些偏远地区的人普遍对教育重视程度不那么高。
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林生白的父亲就是当初那位曾经惊艳过她的林先生,又得知林生白现在的家庭状况,她便隐隐觉得情况也许不会那么简单。
林生白那边持续沉默着,没有声音,黑夜中,呼吸的声音都浅淡了,任宁也屏气凝神,但她很快在这沉默中败下阵来,她猛地想起刚才在饭桌上的一幕,母亲问林生白,“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是如何回答的?她说,“过着过着就过来了。”
想来林生白是不愿意向外人讲述自己经历的,不管于情于理,自己这种打探别人隐私的行为都有些冒犯,“诶呀,你也睡不着吗?哈哈哈,你饿吗?啊哈哈哈,我不知道怎么的还有点饿呢?”
说话间,任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我想起厨房有刚买的小饼干,特好吃,我去拿过来我俩分着吃哈哈哈。”
她语言混乱,近乎诳语,疯癫的想要掩去刚才的话题,可那人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声说了句,“回来吧,我讲给你听。”
她的声音就像特效镇定剂,温柔的抚慰了她躁动不安的心,任宁再不提小饼干的事儿,慢慢地躺了回去。
“我家在一个很小的镇子,那里的人总说上学无用,念书无用。说女子找个好人嫁了才是正经的,说女子只要相夫教子就行了。”
任宁紧紧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可夜里没有光,月亮被乌云遮盖,看不清林生白的表情,只听得她语气平平,没有起伏。
“可父亲却不同...”,乌云散了,月亮高高地悬挂正空,发出莹莹的柔和的光,照亮林生白的面庞,那是一张有着复杂美感的脸,一眼望过去,便是女性的柔美,可你若仔细瞧,那眉那眼却都透着股英气,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很多年后,任宁才知道那光名为梦想。
“他总说”,林生白眸光微闪,“舟舟,念书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儿,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学业,不光不能放弃,还要努力争取进入更高等的学府,读书能明智,能开拓眼界,人活一遭,总要站到更高的山峰去看一眼,看花怎么开,听水怎么流,感受风怎么在耳边呼啸而过。”
任宁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她在心里重复林生白的话,一遍又一遍,“人活一遭,总要站到更高的山峰去看一眼... ...”
“你刚刚问我是不是上学晚。”林生白看向任宁,“其实我上学不晚,我不满六岁步入学堂,小学是在县城读的,初中的时候在市里念书,寄宿制,父亲亲自送我去的。”
“那为什么... ...”任宁也是六岁念小学,与林生白同岁,可为什么林生白却比她大三岁?不是念书晚,那就是...中间遭遇了变故休学了几年。
“我那年马上要初三了,可父亲去世之后... ...没人供我念书,没办法,只得退了学去打工。”林生白微微一笑,“为了攒书费,辍了几年学,不过还好,最后念上了。”
林生白的语气并未掺杂半点感情,好似那几年蹉跎的不是她似的,任宁不敢想象一个初中生辍学打工给自己攒学费,而且,从林生白的言语中听不出半点怨怼之情,若换作是自己,一定会整日怨天尤人,然后就此堕落下去吧。
“这么想来,我还是挺幸运的吧。”林生白呵呵一笑,“虽然过程...曲折些,但结果总归是光明的。”
任宁又想起那位林先生,那位聪慧至极的林先生,不知道他在天有灵看到女儿如今成功完成学业会不会感到一丝欣慰。
“你想他吗?”任宁问,黑夜中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声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颤抖。
林生白自嘲一笑,“想... ...可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就连在梦里,也拼凑不出一张清晰的脸来。”
... ...
窗外有车驶过,灯光照进屋内,形成不断变化的光影,她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任宁丢下这句话,坐起来,光着脚便跑出了屋。
留下一头雾水的林生白。
是夜,任宁悄悄潜入父亲的书房,她知道,这里有个东西,她要把这个东西给林生白,她打开台灯,熟练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正是多年前那本《唐吉诃德》,她打开一瞧,那张照片果真还在里面。
任宁合上书,默默的跟老爸说了声抱歉,不过她觉得,她接下来的行为应该算物归原主,老爹应该不会怪罪她的吧。
任宁光着脚溜回去。
想来是听到开门声,林生白问,“宁宁?”
“嗯。”任宁把书放在床上,开了床头灯。
两人都被突然的光亮晃的睁不开眼,半晌才渐渐适应,林生白看着那书问,“你要看书?宁宁?”
任宁摇摇头,也不说话,只将书翻到扉页,让林生白自己看。
林生白开始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迟疑着接过那书看起来,她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霎时便僵在原地。
任宁解释,“当时我父亲高中毕业,这是你父亲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林生白伸手抚向那字迹,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任宁也不急,就让她慢慢看,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说,“还有一张照片。”
她将书拿回来,翻到那夹了东西的一页,那张凝结了时光的老相片就那么静静的躺在书正中,任宁递给她。
林生白指尖轻颤,接过相片。
半晌。
“谢谢你。”林生白说,眼中似乎有泪,“我又想起来他的模样了。”
任宁对她说希望她能收下这书和照片,作为念想也好,可林生白说什么不肯收,“这是你父亲的东西,我不能收,宁宁,但我今天很开心,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今天,你让我又见到了他,我已经很满足了... ... ”
任宁拗不过她,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