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往事》》北风不疯

37、第三十七章

　　沿着楼梯上楼，任宁步伐缓慢。

　　决定要来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她几乎是想到就这么做了，可是在离林生白家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却犯了难。

　　左不过几步的距离，再怎么磨蹭也总要走到的时候。

　　任宁来到那扇贴满小广告的门，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开门的是林生白的母亲，待看清来人，王霞很是吃惊。

　　任宁对她展露笑意，伸出手将之前在超市买的水果递给她，态度谦和的问好，“阿姨您好，我又来看林同学了。”

　　王霞接过水果，怔愣了片刻才侧身让任宁进去，“她就在自己屋里呢，你去看她吧。”

　　任宁点了点头，朝那个小屋走去。

　　推开门。

　　林生白坐在床上，两只瘦弱的胳膊撑着床沿，呆呆的望着窗外。

　　任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外并没有什么风景可言，只有几幢看上去破败不堪的老楼，以及凹凸不平的土路。

　　“生白，”任宁带上门，轻声说道：“我来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生白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极力的抗拒着她，反而好像是预料到她会出现似的。

　　“你来啦，”林生白回头看她，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任宁却总觉得那笑中浸透着哀伤。

　　“来，在我身边坐会儿吧。”林生白拍了拍的床，示意任宁坐过去。

　　“好。”

　　“最近过的怎么样？开学了吧。”林生白笑着，惨白的脸上却挂着两个猩红的眼圈。

　　她哭过... ...

　　任宁嗓子一哽，眼眶便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在林生白面前哭出来，于是拼命忍着，她别过头去，抬头望向卧室斑斑驳驳的天花板，半晌才勉强掩去了声音中的哽咽，说了个，“嗯...”

　　林生白没发现她的反常，也没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

　　她翘脚看着窗外，神情像个孩子，说出的话却像个长辈，喋喋不休的，“开学了就要好好学习，听到没，以后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学历，只念到专科怎么够，你还要争取升本，升本之后最好能念个硕士...这是曾经我对自己的要求... ...只可惜，我没这个机会了。”

　　任宁捏住她的手，“你有机会的，相信我，只要你想回去念书... ...不回那个学校了，咱们去复读，你之前成绩那么好，考个本科肯定没有问题的... ...”

　　林生白沉默不语。

　　任宁话匣子打开，怎么也收不住，她畅想着两人的未来，林生白复读考学，自己现在也快毕业了，毕业之后可以挣钱供她念书，“舟舟，你有我，就足够了，一点儿也不需要你家里人做什么，我们也不要他们的钱，现在我家那个房子就我自己住着，你随时可以搬过来，到时候你在附近找个复读班，我天天走读，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我下了课就来陪你，好不好，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那东西我有的是，你只要好好念书就行。”

　　说到最后，任宁看着林生白，语气近乎哀求。

　　林生白的目光终于从窗外转到任宁身上，伸出手抚上任宁的脸颊，她目光闪烁着星光点点，眼里有动容。

　　任宁觉得自己应该是劝动了她，眼里是隐隐的期待，又问了一句，“好不好？”

　　在她专注且深情的目光下，林生白终于点了点头，嘴角挂着笑，“好。”

　　“太好了。”任宁开心起来，伸手就要拉林生白。

　　林生白一慌，“要做什么？”

　　“跟我回家啊，你快收拾行李什么的吧，现在就跟我回北京去，先在我那住着，复读班的事儿我来想办法。”任宁解释道，说罢便要收拾行李带她走。

　　林生白似乎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快，按着她的手，说自己还要再准备准备，等准备好了就去北京找她。

　　任宁当然不乐意，“还准备什么？正好跟我一起回去吧，有行李什么的我还能帮你搬搬。”

　　“不不不。”林生白整个人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努力要坐回床上，“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她态度坚决，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任宁了解林生白，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绝没有反转的余地，于是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林生白挣脱开她的桎梏，因为太长时间没运动的缘故，她的体力变得极差，这么几下挣扎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她坐回床上，喘匀气，才对任宁笑笑，“真的，你先回去。我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去找你，你看我这这么乱，我得带些衣服什么的啊。”

　　事到如今，任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停的嘱咐她，“一定要来啊。”

　　林生白笑着点点头，转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你先帮我带回去。”

　　任宁有些疑惑，“这里是什么，需要特意带回去？”

　　林生白笑笑，“你可以打开看看。”

　　任宁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右手拖着箱底，左手要开箱，这时候才发现上面挂着一个老旧的电子锁，于是她更困惑了，抬起头，“这是...？”

　　林生白噗嗤笑出声来，“不是叫你现在打开，这里面有... ...一些东西，你先回去，等你到家我再给你发密码。”

　　“什么东西啊，搞得这么神秘。”

　　“总之你先回去就是了。”

　　“好吧，但你答应我会来北京的，不要食言啊。”

　　“嗯。快去吧，晚点赶不上车了。”

　　********

　　任宁从老楼里走出来，怀里抱着那个黑箱子。

　　她站在楼下，突然很想再看一眼林生白，于是抬头，林生白正站在窗边看着她。

　　她换了身白衣服，面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任宁冲她挥挥手，喊道：“我等你来北京——”

　　不知道林生白有没有听到，她还保持着原来的笑容，也对她挥了挥手。

　　********

　　折腾了一天，任宁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华灯初上，路边车来车往。

　　任宁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在出租车上她一直抱着那个箱子，心里痒痒，却苦于没有密码。

　　“叮”的一声，是短信的声音，任宁赶紧掏出手机。

　　手机上果然有一条林生白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开锁的密码——870520。

　　任宁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密码是自己的生日。

　　任宁打开箱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信封外皮上用记号笔写着几个大字——任宁亲启。

　　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的。

　　任宁拿起那封信，又看到信下压的物件，又奖牌，奖状，一包不知道放了什么的小信封，一个厚实的本子，任宁一眼就认出这个本子是林生白上学时整天随身携带的那个，这些物件中，最显然的当属自己送她的那个大红色平安福。

　　任宁对这个匣子里的物件都充满好奇，但她目前最想看的还是那封信。

　　她重投目光与信件上，伸手拆了开来，取出其中的纸张。

　　那是一张泛黄的稿纸，像是因为搁置了很多年而变薄，任宁将那张信纸展开，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她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便是林生白的字，虽然那字迹还跟平常一样整齐，但却跟从前完全不同，从前，林生白的字一个个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可现在呢，每个字都写的很小，边角平滑了很多，一个个蝇头小字在纸上看上去很是憋屈。

　　任宁抚平纸张的褶皱，认真看下去。

　　信上是这么写的。

　　［宁宁，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在这个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如果说，我还放心不下什么人，那一定是你。

　　我唯一的夙愿就是，希望在我走后你能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你呀，总是什么都不当回事，整天吊儿郎当的过日子，我走之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你的人生还长，可千万别学我自暴自弃，不然我在“那边”都不得安宁。你肯定不忍心看我这样吧，哈哈，说的有点吓人了，但你明白我意思吧，好好生活。

　　这也算是我的遗愿吧，你怎么也得考个本科，现在社会走到哪都看学历，而且是越来越注重，专科学历哪够啊，你可别不当回事，千万要考本科啊。

　　我了解你的性格，虽然表面上看着什么都不当回事，但内心还是很完美主义的，这点跟我有点像哈哈，你最受不了那种不公平的事儿，你知道了我的事，肯定会愤愤不平吧。肯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我劝你打住，你就当那些都是个屁，放出去过会儿就散了，千万别往心上搁，那帮人...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官官相护，烂透了，不光他们，放眼全世界都这样，你阻止不过来，我也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

　　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理他们就是了。

　　对了，有些事我没法当面说了，如果你遇到梁晖同学，请替我向他说声谢谢。

　　林生白］

　　任宁视线上移，再次看到那句，‘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又想起离别时，自己站在楼下向上望去，林生白站在窗边对自己挥手，虽然带着笑，却像是在道别，当时不曾发觉，现在想来，却觉得那场面说不上来的阴森不祥。

　　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她再次掏出手机，想要拨号，偏偏手抖得不听使唤，好几次按错了号码，无奈，只能全部删掉重新拨号，她长呼一口气，内心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越要冷静，手抖的越厉害，一个不小心，手机没拿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车水马龙的街道，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来，前面的司机大爷回头关切的问她怎么了。

　　任宁嘚嘚嗦嗦的捡起手机，说了句没事，然后又继续拨号。

　　她先是拨林生白的号码，可拨了几次那边都只有冰冷的机器声，于是她又给林生白家的座机打电话，实习期间探望林生白那次她就是拨的这个号码。

　　嘟嘟嘟... ...

　　电话响过三声，接通了。

　　那头的声音略显疲惫，“喂，你哪位？”

　　任宁认出这是林生白母亲的声音，忙止住了抽泣，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阿姨您好，我是生白的朋友，我有点事想找她，但是她的电话打不通，请问您能帮我叫一下她吗？”

　　她听到那边嗤笑了一声，还没有想明白对方笑的原因，王霞便开口了，语气冰冷：“你不用再打来了，那丫头死了。”

　　她感觉脑袋里有根弦儿，在听到对方平静冷淡的话的时候，那根弦儿彻底崩了，大脑瞬间坏掉了，连最基本的语言信号也没法处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王霞的话的意思。

　　当她反应过来时，只觉得王霞在说气话。

　　或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林生白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又或者她讨厌自己一次次的骚扰觉得烦了。

　　总之，到这儿，她压根就没相信。

　　所以，任宁只怔愣了一瞬，便开口道：“阿姨，您别开玩笑了，哪有这么咒孩子的，我真有事儿要问她，麻烦您喊她一下。”

　　王霞很不耐烦，“都告诉你了，她死了，你还要纠缠什么？”

　　任宁听完，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您先把电话给她，我有事找她。”

　　“不是，你这孩子，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都告诉你了，她死了，她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懂不懂？”

　　“不可能！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我刚才还跟她说话了！我和她说好了国庆要去看她！她答应了的！”一直以来，压抑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她崩溃大喊，可喊着喊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

　　王霞说的是真的，林生白真的死了，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神经病。”王霞骂着，就要挂断电话。

　　“等等——”任宁呼喊出声，“她现在在哪？”

　　“你是真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都说了她... ...”王霞翻了个白眼，无比厌烦的说道。

　　任宁闭了闭眼，认命的打断她，“我是说...她的尸体...在哪？我想...见她一眼... ...”

　　半晌她又补充道：“求您了... ...”

　　********

　　“师傅，调转车头，麻烦送我回火车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