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往事》》北风不疯

32、第三十二章

　　咚咚咚。

　　梁晖敲了三下，没人回应。

　　他心里有事，早上醒的早，他洗了个澡，还用风筒给头发吹了个造型，楼下阿姨准备的早餐去晚则无，所以他准备叫任宁下楼吃早饭，任宁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他出了门，敲任宁的房门，扣了几声，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你醒啦。”声音从一边传来，是任宁，她一扫颓势，笑得没心没肺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现在虽然是早晨，外面温度却不低，提着这么多东西，她额头上都是汗，还乐的跟没事人似的，梁晖快走两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任宁这才空出手来，她随意的抹了抹汗，就拿钥匙开门。

　　梁晖提了提那堆东西，份量不清，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拎回来的，“刚才出去一趟，我看阿姨今天有事没准备早餐，就在旁边粥铺买了点早餐，一起吃吧。”

　　说着她走进屋里，将那些水果什么的放在地上，见梁晖犹豫，她笑着说道，“你得多吃点，待会儿指着你做苦力呢，一不小心买多了，有点沉。”

　　梁晖哑然失笑，跟着走进去。

　　早饭过后，两人收拾收拾便启程往林生白家去，相同的土路，相同的破筒子楼，梁晖叹了口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再次来到这里。

　　两人走到那家门口，梁晖听到哐当一声，似乎有人摔了东西，随后是男人的声音，老楼隔音实在差，他不光听到声音，甚至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内容，骂的粗鄙不堪，梁晖光听着都觉得尴尬，侧目看任宁，只见她低着头，梁晖刚想说些什么，她就抬起头，面上带着笑，咣咣咣敲了三下门。

　　梁晖有点吃惊，他以为任宁会很难过或者像他一样觉得尴尬，但她好像都没有，笑得依然那么没心没肺。

　　来开门的是那个叫小峰的男孩儿，他还穿着昨天那件跨栏背心。

　　天，屋子里依然那么热。是那种闷热，梁晖觉得自己像进了蒸笼，屋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总之他一进来就感觉自己脑袋一晕。

　　任宁一进门就把那个变形金刚塞给小峰，小峰愣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玩具，明显非常喜欢，之后任宁又招呼道，“叔叔阿姨我们又来啦。”

　　那个男人没出来，女人出来了，脸上带着烦躁，但看到他们手里大包小包的水果，脸色变了变，有些别扭，“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说着接过任宁手里的袋子，拿到一边去了，“小峰，给哥哥姐姐找拖鞋。”

　　小峰两手都被那变形金刚占满了，那腾得出手去找拖鞋。听到女人的话，一时间犯了难，在拖鞋和变形金刚之间纠结，梁晖冷眼看着他因为贪婪而产生的纠结，直视人性的阴暗面令他觉得非常有趣。

　　任宁笑了两声，低下头，非常贴心的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你告诉我在哪，我们自己拿就行。”梁晖还有点小遗憾，他还没看够呢。

　　小峰让他们进来点，把大门合上了，门合上后才显出来一个鞋柜，他指了指那个鞋柜，“在这里。”

　　任宁从里面拿了两双拖鞋放在地上，一双大些一双小些，不过都很旧，上面挂着油污，梁晖在心里庆幸自己穿了袜子，想都不用想，这种拖鞋穿上肯定非常粘腻，都不晓得会不会得皮肤病。

　　“阿姨，生白在家吗？”任宁换上拖鞋，很自然的进了屋问道。

　　那阿姨自从拿过水果就去了阳台，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任宁的话才探出头来，点了点头，眼神却不在这边，看起来心思也不在这次谈话上，“去吧去吧，她在屋呢。”说完又缩回阳台。

　　梁晖不想进那个小屋，一来他懒得看见那女人的脸，二来那屋里太闷热，又太压抑，他一进去都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他现在浑身都是汗，只想找个地方坐一会。

　　任宁回头看了一眼，从随身挎着的包里拿出一瓶冰水递给他，那瓶水保存的很好，先是缠了一层毛巾外面又是一层塑料袋，她把这水递给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剩下的都递给了他，做完这些，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在这坐着等我吧。”

　　梁晖都看愣了，又想笑，直问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任宁笑了笑，用纸巾擦汗，“早上的时候顺便买的，路上拿的东西多，又忙着赶路就给忘了。”

　　梁晖哑然失笑，看着那些东西，一时间有些怔仲，等反应过来时，任宁已经进了那屋了。

　　梁晖就坐在那个塑料凳子上发呆，旁边不远处就是阳台，那个女人在里面忙来忙去，因为有个推拉门挡着，梁晖看不到她在里面做什么，当然他也并不好奇，直到那女人问话，“小同学，你们是学校那边叫你们来的吗？”

　　梁晖热的发懵，“是。”

　　“那...怎么就叫了你们两个过来，没跟个老师什么的吗？学校放心吗？你们两个是班干部吗？”梁晖虽然看不到女人，却能明显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他突然发觉女人似乎在小心翼翼的打探着什么，于是留了个心眼，“学校只是叫我们来探望，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梁晖没提此次的真正目的——帮助林生白重返校园，来之前他也多少听说了这家的情况，以及林生白退学时候那些事，实际上，他认为林生白也不可能重新回去念书。

　　就在这档口，任宁出来了，“阿姨，我想跟生白出去溜达溜达。”

　　“什么？”那女人一把拉开阳台的门，从里面走出来，脱口而出，“不行。”

　　梁晖皱了皱眉，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

　　任宁愣了一下，看着那女人。

　　那女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干脆了，解释道，“生白身体不太好，不能出去走动太长时间。”

　　“不会太久的，阿姨。我就想带她出去逛逛。”任宁带着笑。

　　那女人还想拒绝，这时候林生白从屋里出来了，身穿白T长裤，看着跟昨天完全不同。

　　但这并不妨碍梁晖看她不顺眼。

　　女人支支吾吾的，又说，“那个什么...待会儿家里有活儿，林生白得留下来帮我干活...”

　　梁晖叹了口气，“阿姨，我留下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喊我。”

　　任宁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梁晖笑了笑没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女人张了张嘴，最终没想出来拒绝的理由，只说，“那...你俩快点回来。”

　　“好的，没问题，阿姨。”任宁笑着回应，穿了鞋就出门去了。

　　... ...

　　两人走之后，梁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坐在那凳子上，本来以为女人过不了多久就要给他安排家务活了，可她迟迟也没等来，因为那女人没过多久也出门了，拎着个破布兜子，说是要去买菜。梁晖疑惑，大中午的买什么菜？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这时候去买菜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他什么也没问，女人急匆匆就出门去了。

　　噔噔噔，脚步声传来，那个叫小峰的男孩儿从里屋跑出来，还抱着那个变形金刚，不过已经拆开了，他看着梁晖，眼睛像黑豆似的，“我不会弄。”

　　梁晖扶额，本来就天热心烦，还来个小孩儿问东问西，“我也不会，问你爸爸去。”他语气不善的说。

　　“... ...”没想到小男孩儿还站在那儿，丝毫没有要挪动身躯的迹象，过了半晌才说，“爸爸睡着了。”

　　不至于吧，大中午的就睡着了？虽说没人规定不能睡午觉吧，但这家里还有客人呢，总不好就这么睡过去吧。梁晖心想，“定是这男孩骗我，看我不拆穿你。”

　　于是他也不推诿，“好啊，我教你，我们去屋里吧。”他指着林生白那个屋，这家的房屋结构很奇特，有两个小屋加上一个小的不行的客厅，那俩小屋面对面形成一个对称的图形。

　　梁晖在进那屋之前状若不经意的朝对面的屋子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趴在饭桌上，面前横七竖八的摆着酒瓶子还有盘子，而他本人，已经开始打呼了。

　　梁晖... ...

　　一回头发现小峰还看着他，梁晖擦了擦汗，只得认命的坐下来研究那个变形金刚。

　　屋里只有一个凳子，他懒得再去外面取那个塑料凳子，又不好直接坐人家女孩子床上，所幸于是便直接坐在地上，鼓捣那个玩具。

　　“包装袋呢，上边应该会有说明书。”梁晖说道。

　　小峰站起来，噔噔噔跑到那个屋子去，一会儿又跑过来，把包装递给他，“在这。”

　　在两人的研究下，终于把那个汽车形状的玩具给变成了个人形玩具。

　　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梁晖看了眼表，刚过去半小时，难道任宁这么快就回来了？便站起身来，出了屋子，可看到的人却不是任宁，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上去得有30来岁了，染一头黄毛，穿着个跨栏背心，脖子上还挂着条毛巾，裸露出来的皮肤黝黑，他浑身大汗似乎有什么急事。抬头匆匆看了梁晖一眼，便径直进了旁边的屋子。

　　黄毛看到醉酒的男人并没有惊讶，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开始翻箱倒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找半天都没有结果，低声骂了句操，然后就走到那醉酒的男人面前，推了推他，语气不善，“诶，老头，钱放哪儿了。”

　　那男人明显醉倒了，这时候怎么可能回答他。

　　黄毛不肯罢休，手从男人腋下穿过，一把将其捞起，“诶，醒醒，问你话呢，钱放哪了。”

　　那男人喝的满脸通红，勉强睁开眼，看清来人，怒道，“我打死你个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说罢，便抡起胳膊，巴掌朝着黄毛的脸挥去，可他喝的烂醉，动作无论是准度还是速度都大大下降，还没等碰到黄毛，就被对方一把拦下。

　　黄毛挥掉了对方的手，不耐烦的说，“别磨叽，老登。钱在哪...不说是吧...看来是在身上。”说罢，便将手伸到男人的裤兜里，从里面拿出一个褐色发旧的钱夹。

　　想找的东西到手，意味着那人对他来说再无意义，黄毛松了手，随便一甩，那男人喝了酒本来就没什么劲儿，被他这么一推一下子撞在桌子上，发出一闷响，带着盘子碗筷的脆响。

　　黄毛拿到钱夹，把里面的钱抽出来，点了点，不满道，“就这么点儿钱，算了...”他把钱夹扔下，转头走了。

　　男人怒喊，“你个不孝子...你给我回来...”

　　他的愤怒没有用，黄毛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男人颓废的又醉倒过去。

　　这都什么人... ...

　　梁晖嘴角抽搐，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峰，“这谁？”

　　小峰抱着变形金刚，低头闷声道，“是...我哥。”

　　他的三观又一次被颠覆了，这一家子都很奇怪。

　　就这样又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左右，林母回来了，还是挎着那个小包，里面瘪瘪的，好像没买什么，她急色匆匆的脱了鞋进屋。

　　“我刚才在楼下看见赵世达了，那个混小子刚才回家了吗？”她晃了几下昏睡不醒的赵磊。

　　赵磊清醒了一些，含糊不清的，“嗯...不孝子... ...”

　　“什么意思？”林母好像对此事颇为敏感的领悟到了什么似的，着急的抓着赵磊问，“他又跟你要钱了？”

　　赵磊嗯了一声，林母有些激动起来，“什么？你没给他吧。”赵磊喝的烂醉，看样子没法理解林母的话，林母着急起来，撇到旁边的钱夹，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她失控的喊，“赵磊，你又给他钱了？！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小峰的救命钱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是你儿子吗？”林母脱力的坐在床上，捶打着昏睡的赵磊，声音中带着哭腔，“那钱是怎么得来的...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给了那个讨债鬼呢......”

　　赵磊在她的捶打中清醒过来些，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小峰的治病钱在这呢，他拿走的只是生活费。”

　　林母捡起那张卡，小心翼翼的塞到兜里，送了一口气的样子，半晌又急切起来，“不行，生活费也不能给他，那就是个无底洞啊，我必须得去要回来。”说着又匆匆出了门。

　　... ...

　　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公园，比起那些黄土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至少有些绿意了。

　　两人找了块阴凉地儿坐下。

　　刚刚开始，任宁一直在偷偷观察林生白，她变化很大，瘦了很多，也更沉默了。

　　她身上这件短袖是任宁昨天在附近的商场随便买的，是她之前的尺寸，可穿在现在的她身上，却大了很多。

　　“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吧。”任宁笑着说，“姐姐又瘦了。”

　　林生白身体一颤，任宁有多久没叫过她“姐姐”了？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两人刚熟络起来的时候，任宁曾经开玩笑似的叫过她一阵子“姐姐”，不过后来很快就不这么叫了。

　　这算什么？

　　任宁是在暗示些什么吗？暗示两人的关系也如这称呼一样，倒退回去了吗？

　　也是，她俩的关系早就不复当初了。从自己刻意疏远她那时候开始，又或许开始于任宁那句“我们分手吧。”

　　“你在想什么？”任宁凑近了，凝视着她。

　　“没什么。”

　　那眼神林生白再熟悉不过，从前，任宁常这么看着她，那是一种异常温柔宁静的目光。林生白心尖颤了颤，移开目光，胡乱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会来这儿？现在应该是实习的时候吧。”

　　“这个啊...”任宁敛了目光，身子也坐正了，离她有点远，“太累了，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我和梁晖商量了一下，便回来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来这看你是顾导的主意，他始终挂念着你，觉得惋惜。”

　　林生白看她，“只是顾导的主意？”

　　任宁咬了咬牙，“你以为还有谁？你还想要有谁？”

　　林生白收回了目光，看天。

　　任宁放在腿侧的拳头握紧了，她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退学，我只知道，那人什么都没问过，你还... ...”

　　“我们聊点儿别的吧。”林生白打断了她。

　　“好。”

　　任宁看了她一眼，此后的话题中真的再没提到过那个人。

　　“顾老师很挂念你，也很惋惜。我这次会过来，就是他的主意，他希望你能回去继续念书。”任宁低头看地，因为空气干燥闷热，地面上的鹅卵石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土，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钱的事儿不用担心。你父母那边也没关系，要是你想继续念书，我...顾老师会帮你的，你的学籍还没注销，现在又是实习期间，只要你愿意回去，就可以继续念。”任宁又说。

　　“替我谢谢顾老师。但...我已经不想念书了，其实现在想来，念书也挺无趣的，就算念完三年又如何呢。”林生白说着，面色黯淡无光。

　　任宁完全没想到林生白会说出这种话，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是那个说着，“人活一遭，就是要去到更高的山峰看一看...”的满怀理想的少年。

　　“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退学。”任宁总觉得她不是简单的因为家庭原因而退学，那些问题在她的生命中横亘了二十多年，年少的林生白都没被打倒，为什么现在这个林生白反倒被打倒了？

　　“我累了，回去吧。”又是这样，对于这个问题，林生白从来不正面回答她，或者沉默，或者打岔。

　　任宁从前不敢细问，可她这次就是铁了心要问出这个答案，因为她有种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关键。

　　“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说？”任宁喊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林生白已经站起身来。

　　“怎么没有意义？”任宁步步紧逼。

　　林生白情绪激动起来，看着她，可最终只说，“没什么原因，纯粹就是我不想念了而已，觉得没意思。”

　　... ...

　　林母出去没多大一会儿，任宁和林生白就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梁晖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只知道任宁面色不愉，林生白表情也不太好，梁晖觉得自己傻了，他竟然觉得两人像是吵了架的情侣。

　　任宁进屋拿了自己的包，对梁晖说，“我们走吧，晚了要赶不上车了。”

　　梁晖点点头，但他确信任宁没看到。因为任宁这话虽然是对他说的，目光却全然落在林生白身上，林生白也很奇怪，她身形一顿，随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又关上了那扇门。

　　回去的路上，任宁跟他说，“你说的对，我其实不该来的，我们回学校吧，周一就要开始工作了，现在回去还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