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往事》》北风不疯

25、第二十五章

　　“宁宁，这里。”

　　几人到了大红袍，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班在哪里，因为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任宁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有10来张餐桌一个接一个的挤在大堂里，学生像下饺子一样，有人抽烟，屋子里乌烟瘴气的，正当她们发愁之时，有人在人群中大喊一声。

　　任宁看过去，是杨硕。

　　杨硕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边走边笑着说，“怎么来的这么晚，班里同学基本都到齐了。”

　　任宁干笑两声，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其实是因为她们几个磨磨蹭蹭才耽搁了时间，只说，“抱歉啊，同学们没久等吧，刚才...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对了，我们班坐哪啊。”任宁转移话题。

　　杨硕并非想责怪她们，听任宁道歉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了，“没有的事，害，我开玩笑呢，你们也没来晚嘛不是，大家也是刚聚齐，连菜也没上呢，这不等着那帮老师呢嘛，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他们一直不来，我们就一直吃不上，我带你们过去吧，给你们几个留着位子呢。”

　　3班人多，40多人，一桌坐不下，所以分成了两桌，杨硕带她们去的那桌刚好有四个连着的空位，任宁落座，对他感激一笑，“谢谢了。”

　　杨硕挠挠头，憨笑一声，“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你们先坐，我还得去门口接老师，这帮老师，款儿大的很，听说现在还没出发呢。”说罢，便转身离去。

　　任宁点点头，也转过身去，虽说人家已经道歉了，林生白也点头原谅了他，可任宁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再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多了疏离和礼貌，终究是回不去原先那样熟稔自然的状态了。

　　就在任宁思索的关口，身边有人拉开椅子坐下，带起一阵风，随后她听到一低沉的男声，“好巧。”

　　任宁没觉着那人是在同自己讲话，因为那声音实在陌生，但那声音很好听，普通话标准，吐字清晰圆润，任宁有些好奇的看过去，这一看，没想到对方竟是个熟人——

　　“梁晖？”任宁惊讶。

　　“这么惊讶？”那人眨了眨眼睛，笑道，“怎么？不想我出现在这儿？”

　　任宁眨眨眼，干笑两声，忙否认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好久不见有些惊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着这个梁晖跟上次比起来有些变化。

　　梁晖挑了挑眉，笑道，“是吗？”

　　任宁不知道怎么回他，点点头，“是啊。”

　　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此间之外，同学们还都热络的聊着，没人注意这边的小插曲，而在两人之间，空气之中弥漫着尴尬，任宁感觉浑身不舒服，她最受不了这种氛围了，她强忍下擦汗的冲动，开口道，“你也是才来吗？”

　　“是啊。”梁晖惜字如金。

　　“哦... ...”任宁实在接不下去，气氛又陷入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导员顾思文，“男生过来几个，帮忙搬东西。”他跟梁晖似乎很熟，手搭上他的肩，“小晖，你也来帮忙。”

　　梁晖应声而起。

　　任宁有些诧异，她本以为顾导会跟着校领导的“大部队”一起过来，没想到他竟然先到了。

　　顾思文抹了抹额上的汗，脱掉外套，随手搭在梁晖的椅子上，任宁注意到，他身上白色短袖衬衫的料子不太好，转过身去的时候能看到他后背湿了，衣服贴在身上，看来是忙活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时候杨硕也过来了，他接过顾思文手上的啤酒箱子，“导，您先去歇一歇吧，忙活一下午了，剩下的我们学生来就好了。”说着，几乎是从顾导手里夺过那箱子。

　　顾思文人如其名，人斯文，又瘦弱，面对杨烁这样健硕的小伙子，在体力上根本不占上风，所以轻易的就被他把那箱子抢了过去，他一愣，“也好，也好。”说罢，又看到远处走来一服务生，他过去，跟人笑着说，“抱歉了，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可能还要再晚点开始，麻烦您帮忙转告一下你们经理。”

　　那服务生看上去年龄很小，甚至分不清成没成年，听到他的话，眼睛发直，好像听不懂他的意思。

　　顾思文也不急，还是笑着，“那你知道你们经理现在在哪吗？或者你有他电话吗？”

　　“那个...顾客稍等一下，我找找... ...”那小工从胸前的袋子里拿出一部掉漆的小手机，打开来鼓捣着。

　　“老师，我想跟您请个假，我今天晚上买了票，想回家，去不了KTV了，您能给开个假条吗？”一个女生不知道从哪，一路小跑过来，脸上神色有些着急。

　　顾思文那边等着小工找电话，这边对着那女生讲话，“这样，你先去跟你们班长说，叫他给你记下来，接下来的事他知道该怎么办。”

　　那女生点点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假条的事儿？”

　　顾思文笑道，语气还是很温和，“最后会给你们统一开的，待会儿聚完餐有大车送你们去火车站，千万别自己走。”

　　那女生点点头，转身要走。

　　“学生 ”顾思文不放心的叫住她，“同学，你叫什么？”

　　“岑雪。”那女生一愣，回答道。

　　任宁心下一惊，岑雪？不正是林在学前教育系相熟的那位同学吗？学前教育专业的同学请假怎么找文学专业的导员？

　　“好。”顾思文点点头，小工找到电话，他存下号码，往僻静处去了，这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确实不适合接电话。

　　任宁在一旁看着，她都替顾思文累的慌。他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不停闲，这诺大个场子好像只有他一个老师在管。

　　“不容易啊。”郑书妍摇头，“啧啧啧，这学校也太能压榨人了，听说顾老师是新来的，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是不是别的辅导员图清闲，把活都扔给他一人做了。”

　　任宁不由唏嘘，在她原本的印象里，辅导员是仅次于大学老师的职业，与学生打交道，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是个既体面又轻松的工作。没想到竟也不像她之前想的那么完美，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是什么职业，就连这种听上去全是高知的职业，也有那么多潜规则，看来劣根是根植在人类内心深处的，这与学识多少无关。

　　不过，多想无用，任宁伸手在身后摸了摸，包还在，那里有她们几个今天要送给林生白的生日礼物。

　　少顷，班里的男生们搬了两箱酒回来，梁晖也回来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去了外套，那件灰色外套随意的丢在酒箱里，他身上穿的是件白色T恤，露出的部分，肌肉蓬勃紧实。

　　任宁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平时看上去瘦弱的梁晖还有这样一面。

　　梁晖将酒箱放在地上，就回了座位。

　　任宁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微微喘着气，身体冒着热气，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她本能的朝林生白身边靠了靠，倒不是因为讨厌，只是身边坐着个强壮的青年人，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压力，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动物的本能，所以任宁的行为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看来校领导们还要过一会儿才能来了。”梁晖抿了口茶，说道。

　　任宁看过去，只见那人凝视着手里的茶杯，态度冷淡，好像从没开口，于是悻悻的转头，心想，这人可真冷漠。

　　就这样等了半个多小时，校领导迟迟不到，菜也不上一盘。

　　“款儿真大啊。”郑书妍气道，“早知道来的再晚点了。”

　　桌上的同学都有此感，任宁心不在焉的附和道，“就是，都饿了。”说完，她瞥了眼林生白，只见她低着头，看水杯。

　　林生白有低血糖，任宁很担心她，她们在来之前都没吃什么东西，任宁怕时间长了她坚持不住，从包里拿出几颗糖，她临出门时候特意带的，“要吃糖吗？”

　　林生白抬眼看她，笑着接过那颗糖，撕开包装，含嘴里了。

　　这时候，顾思文火急火燎地走过来了，身后跟着杨硕。

　　“同学们再耐心等一会儿，刚刚老师们堵车了，我问过了大概再有十来分钟他们就来了。”顾思文似乎是从打头第一桌开始一桌一桌这么说过来的。

　　“老师，我们待会儿还要赶车呢，能不能快点啊。”有个男生不满的嘟囔道。

　　“你小子怎么那么多事儿呢？你有本事催那帮校领导去，顾导一早就到了，忙前忙后的，还忙出错了。”杨硕呵斥那人，他站在顾思文身后，愣是比那人高出一个头，猛出一个背来，此刻心情也不太好，怒目圆睁的样子甚是吓人。

　　“你小子...关你什么事。”那小伙冷不丁被人训斥一番，对方竟然还是跟他年龄相当的学生，心里肯定不服。

　　任宁的目光扫向那人，在中途与郑书妍的眼神对上，郑书妍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明白郑书妍的意思，杨硕确实异常的维护顾导。

　　顾思文颇为尴尬的拍了拍杨硕的胳膊，示意他少说两句，然后和颜悦色的对那学生说，“同学消消气，你的问题我知道了，会向校领导反应的，但你再耐心等一会儿，校领导们马上就到了。”

　　“我都饿了。”那男生抱臂，不满道。

　　“你饿了你去找校领导说去，你别跟顾导在这抱怨，他招谁惹谁了，夹你们中间左右为难。”杨硕一点不让份，那男生话音刚落，他这边就嚷起来。

　　“不是，你有病吧，你跟谁说话呢？当个班长，你尾巴都翘上天去了吧，马屁精。”那男生也怒了，三番两次的训斥在他看来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挑衅，他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站起身，指着杨硕骂。

　　“骂的就是你。”杨硕也怒了，说罢撸了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样子，这边有人眼疾手快的上前拉住他，“杨哥，犯不上哈，别在这打架。”

　　那男生也摩拳擦掌，拳头握的咯咯响，他身边的人拉着他，“老左你也少说两句，消消气，别跟他计较。”

　　两人不依不饶，要不是两边有人拦着，估计他俩人的拳头早招呼到彼此头上了。

　　“够了！”顾思文怒道。

　　任宁从没在顾思文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印象中顾思文一直笑呵呵的，同学抬杠也不生气。

　　“还闲不够乱吗？”顾思文皱着眉头，手早已握成拳。

　　那俩人上一秒还剑拔弩张，下一秒就偃旗息鼓，到底还是孩子，老师一生气还是会害怕。

　　顾思文走了，杨硕跟着跑出去。

　　“吓死我了，还好我躲得快。”简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吓得理席了，她坐回来，小声吐槽，“我躲得慢点，那大拳头就乎我脑袋上了。”那男生就坐她旁边，一站起来险些波及她。

　　郑书妍看着她，笑得幸灾乐祸。

　　顾思文走开后，没过五分钟就上菜了，服务生端着几盘菜摆到桌子上，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那菜还像刚做出来的似的。

　　服务生又给他们一人拿了一碗米饭。

　　众人都饿了，再加上经历了刚才那番，此刻也没什么心情讲话，都埋头吃起东西来。

　　任宁不怎么饿，但毕竟交了钱，不吃白不吃，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顾思文说话算话，之前说到价钱不会很贵，果然价钱就不很贵，比她们平时吃一顿饭贵不出多少，只是...预算降低，这菜品的品质果然也有限，任宁看向席面，就是一般的家常菜，而且摆盘也不甚美观，就那么一盘盘呈上来，看着叫人更没胃口，于是她随便吃了两口就撂筷了。

　　桌上的大小伙子们显然都饿了，你一下我一下的转着转盘，任宁看着他们的筷子挨上每一道菜，更觉倒胃口，有那么好吃吗？

　　正当她心里腹诽之时，林生白突然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炸物，对她说，“宁宁，你尝尝这个炸肉，我觉得挺好吃的。”

　　任宁一愣，不知道林这是从哪夹的，刚刚转盘在她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将目光落在那上面，指望着能找到点可以吃的东西，可惜，她都看迷糊了，也没发现让她有食欲的菜。

　　林看着她，一脸期待，仿佛那是什么山珍海味，不尝一口就吃了大亏似的，“你先尝尝，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很棒。”

　　任宁夹起来吃掉了，味道竟然出奇的好吃，那炸物一口咬上去齿颊留香，外酥里嫩，口感真的有些像肉，但任宁知道那根本不是肉，而是蘑菇，任宁心下疑惑，心想林怎么会分不清这是蘑菇还是肉？转念一想，林家里的状况...怕是没吃过炸蘑菇，连寻常的肉也少吃，不免觉得心中酸楚，然面上只做惊喜状，对着林生白竖了个大拇指。

　　林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一边一个小酒窝，眉眼弯弯，眸子纯净如一汪水，睫毛浓密宛如两个小扇子。

　　任宁愣了片刻，竟是呆了。

　　“吃着什么了？还有吗？我也尝尝。”郑书妍好奇道。

　　林生白一笑，也给她夹了一块，“炸肉。”

　　任宁心道不好，可那边郑书妍已经一口咽了下去，不假思索，“这不是炸蘑菇吗？怎么是肉？”

　　任宁只想找块胶布给她嘴粘上。

　　林生白一愣，蘑菇？她吃过蘑菇，怎么会把两物弄混？可郑书妍口中的炸蘑菇她并未尝过，所以也没什么底气，只低下头把碗里那块吃了，细细品味，并没尝出与肉有什么不同，于是把目光投向任宁，毕竟自己刚才说这是肉，她也并没反对，至少证明她与自己是“同一战线”的。

　　任宁看着她不安无助的面容，心脏不可抑制的阵阵抽痛，担心这件事会伤及林的自尊心，于是便有些埋怨起郑书妍来，可面上仍要装做不知情的样子，理直气壮的，“什么蘑菇，这不就是肉吗？”她指望着郑书妍自己醒悟过来，顺着话茬说这是肉就好了，毕竟这只是个名词，谁在乎它是蘑菇还是肉。

　　闻言，林明显有了底气，她转过头去，看郑书妍，等她再说些什么。

　　任宁趁这当口，对她使眼色。

　　可郑书妍这个榆木脑袋，根本没懂任宁什么意思，笑道，“你眨什么眼，抽筋了？再说了，你没吃过炸蘑菇吗？怎么能是肉呢。”说罢，她想起什么似的，“不对啊，你不是吃过吗，你忘啦？你还给推荐了那个什么胡同。”她思索片刻，一拍大腿，“三友胡同。”

　　连简慧都看出来了，扯了扯她的袖子，“别说了。”

　　任宁火大，觉得郑书妍怎么这么不懂事，脸上好像挂着霜，沉到了极点。

　　林这时候转过头来，任宁来不及转换表情，被林生白尽收眼底。

　　林生白是什么人，怎会看不出任宁的小心思？看着任宁这样讳莫如深，仿佛此时会触及到她“敏感自卑”的脆弱心脏一般，林生白就有些恍惚又感到无比的难堪，她确实穷，而且是个土包子，可她从不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可任宁的做法却让她怀疑，难道自己之前的想法都是错的？难道她真的应该为这件事自卑？

　　看着林生白灰暗的脸，任宁才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做错了。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林生白正是这诗中的“余”。

　　她不会为吃穿住行这些身外之物不如别人而感到羞愧，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本自具足的，而自己的行为，完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偏生这样还不够，郑书妍这时候意识到什么，她小心的看着林的脸色，只见林正一脸受伤的看着任宁，而任宁却羞愧的低下了头颅，一副极力忍耐情绪的模样，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不起... ...”

　　没想到林生白反而笑了，“为什么道歉，我看起来那么不通情理吗？”顿了顿，又说，“我知道自己见识不多，却从未因此觉得羞愧，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倒教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任宁睫毛轻颤，更觉浑身冰冷，心脏一阵阵的疼。

　　“你们先吃，我去下卫生间。”林生白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她站起身，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任宁握紧了拳头，待到松开之时，身体已跟随本能追了出去。

　　郑书妍愧疚的也想起身，简慧拉住了她，轻声安慰，“宁宁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