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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恨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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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风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在希望就这么落空了。他不太想面对凌泽,总觉得对上他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在上个世界里,凌泽将他捆去冥府石柱上,那股电流似乎还残留在经脉里乱窜。
“神使大人?”赵公明见沈度风发愣,出声道。上次凌泽将望霄神使绑回冥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神宫派神使来要人,也被凌泽将军一并打了出去,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仇什么怨,能从神宫打到冥府。
赵公明虽然好奇,也不敢问。毕竟望霄是神宫的第一神使,而凌泽又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总不好妄议,就当是师徒两人反目成仇。
“神使大人,我还是得提醒您一句,凌将军这次来像是有大事要办,您俩还是小心点别碰着了。”赵公明好意提醒道。
沈度风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要避开凌泽,毕竟上次那刺骨之痛,要是遇上了怕是还得受一遍。神宫真的很不公平,神使到了凡间不能动用神宫之力,而冥府的鬼到了凡间却能使东西勾魂。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赵公明就提着鬼婴告辞了。
等沈度风回到府上时,才发现府上好像来了人,婢女和小厮们都敛声屏气,候在大厅内。
“这是怎么了?”沈度风取下裘衣,放在架上。
一旁的婢女也不作声,只管帮沈度风把衣物理好。
沈度风走进大厅才发现,椅上端坐着一着紫色圆领襕袍,腰系玉带钩的男子,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佩,一旁还坐着用玉冠高束马尾的男子,剑眉斜飞入鬓,穿着玄衣锦袍,即使坐着都能看出他身材修长高大,冷傲孤清,宛若黑鹰。
“小云怎么来了?”沈度风勾起一抹笑,坐了下来。
沈度风只知大事,却不知细枝末节的事,对自己而言,能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以免乱了他人因果,神宫的规矩繁冗,他不想惹麻烦还扣他休假的时间。
沈乘云的到来自然是意料之外的,他也不敢问太多,只不过沈乘云旁边这人自己就不太清楚了,只能见机行事。
沈度风立马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沈乘云这才将玉佩放下,缓缓看向沈度风:“我当你以为我死了。”
沈度风一时语塞,只好将话题转向一旁的男子:“这位是?”
“皇上新调任的怀化大将军,江川。”沈乘云语气淡淡,“怎么?刚从你那百花楼鬼混回来?”
沈乘云丝毫不给沈度风留任何面子,沈度风也不在意,朝江川颔首。
“我听闻小云来了,便从药铺赶回来了,”沈度风站起身走向沈乘云,试图将他拉着站起来,“许久未见小云了,让哥哥瞧瞧长高了没。”
沈乘云被这细腻白玉般的手一碰,心里烦躁起来,拍开沈度风的手:“还当我是三岁小孩。细皮嫩肉的,跟个女人一样。江川,你要见的人见到了,什么时候走?”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江川,神色冷淡,却死盯着沈度风,开口如敲金戛玉,低沉入耳:“舟车劳顿,想借大公子府上歇一宿。”
沈度风原本以为能将两人直接送出去的,没想到这江川语出惊人,一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大公子不欢迎?”江川抬眸,不苟言笑。
沈度风自然不能拒绝,一个是正三品的弟弟,一个是正三品的将军,就剩自己一个草民,自己就算搬出去住,也不可能将两人赶出去:“将军愿意住下,自然是另寒舍蓬荜生辉。小冉,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我的就不必收拾了,我回公堂睡去。”沈乘云起身,高了沈度风小半个脑袋。
沈度风抬头看向沈乘云,为原身感到可惜。若不是沈夫人怀胎时受了惊,落下了病根,原身也不会生来就体弱多病,以至于长不高。现在见谁都得仰着脸说话,着实累人。
“小云是讨厌哥哥么?”沈度风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原身本来是极其喜爱这个弟弟的,从小就对弟弟宠爱有加,外人送来的都挑最好的留给弟弟,只不过弟弟对自己颇有偏见。
也怪不得沈乘云,谁摊上这么一个风流浪荡的哥哥,都会觉得丢人。况且沈乘云在朝中做官,沈度风的名字也时时被众臣提起,一是说大唐有了杨贵妃国色天香,还出了个沈公子颜如宋玉,只不过这沈公子的名声确实不大好,白瞎了一张脸。
沈乘云垂眸便瞥见沈度风沮丧着一张脸,委委屈屈的模样,也狠不下心再去损他:“你不是说去药铺了么?生病了?”
沈度风算准了沈乘云刀子嘴豆腐心,又假意在眼尾擦了擦:“冬瘟欲起,哥哥实在是担心,小云平日里也要多加照拂自己。”
沈乘云被沈度风说得心一软,嘟嘟囔囔说了句“行”,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冬日里,沈度风抱着他取暖,怕他冷,还用双手包裹住他的手。也不知沈乘云是什么时候变得花天酒地,穷奢极欲。
沈乘云离开后,沈度风便引着江川去了客房。
江川执意要了沈度风屋子旁边的一间,说主人家的位置定是最好的。沈度风也没扫他兴,吩咐婢女将屋子收拾干净。两人用完晚膳后,各自回了房。
沈度风半梦半醒间,又觉得自己神魂天外,似乎回到了被凌泽绑去冥府的那一夜。
有人在把他的被子掀开,顺着脚踝往上摸。
沈度风醒不来,梦里全是冥府那些奇形怪状的小鬼拉着他往血潭里坠。有些只剩半个脑袋,血还在往外淌,有些眼珠掉了出来,还试图用手抓着塞进眼眶里,还有的半个身子浸在血潭中,翻着白眼,舌头吊在外。而凌泽就在不远处看着。
沈度风挣脱不开这些小鬼,一直往血潭里沉。血潭里全是尸块,骨头的碎渣和烂掉的眼珠就漂浮在上面,冒着热情,腥味直冲鼻腔。
等血快淹没肩膀时,沈度风终于没忍住,朝着凌泽大喊着他的名字。
沈度风从梦里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睁眼便瞧见江川在上方,又吓得往床里一缩。丝毫没注意到江川正握着自己的腿。
“见大公子频频惊叫,江某以为出了事,这才破窗而入。”江川还没等沈度风开口,自己就先解释道。
沈度风朝江川身后望了一眼,果然看到窗户被人打开,月光冷冷清清倾洒进屋。
沈度风看不太清江川的面容,只觉得他气压很低。
“将军,回去歇着罢,冬日夜里冷,别着凉了。”沈度风坐起身,被子搭了一半,还剩一半掉到了床下。
“不急,睡不着。”江川坐在床尾,将月光挡住了大半,替沈度风把被角掖好,“沈公子可有兴趣陪江某说说话。”
沈度风觉得江川甚是奇怪,任务里也没提过此人,想着不能平添一些缘分,还是开口拒绝道:“将军还是先回去歇息着,明日晨起时再说也不迟。”
江川却不依不饶,还往里坐了坐:“江某常年在军中领兵,说个知心话的人也没有。常在外听闻沈家大公子是冰雪般的人,今日想与公子说说家常,果然还是唐突了。毕竟江某是一介粗人。”说完,江川仍是坐在原处不动。
沈度风暗道哪里是冰雪般的人,怕都是暗地里损他的。知道江川是铁了心要把他拉起来夜里谈心,沈度风只能往床里挪动,给江川留出位置来。
江川应该是平日打仗习惯了,在军营里和一帮大老爷们睡也不害臊,爬上沈度风床,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伸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沈度风温热的脚。
沈度风倒被江川的脚冰得刺激,忍不住瑟缩一下,被江川看在眼里。
“军中打仗向来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还记得前几年行军路上,卧雪而眠,有些士兵却再也没醒过来。”江川靠在床头,手臂挨着沈度风的身体。
沈度风能透过两层单薄的里衣,感受到江川孔武有力的臂膀。
沈度风是人,望霄却是神使。神使掌管的范畴不包括生死,只关乎宿命。望霄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他见得太多,只想着江川能快些犯困然后回去,最好明日一早就走。
“然而朝廷内,尔虞我诈,没一个人手是干净的。谁知道哪天是在边疆战死,还是一道圣旨就人头落地。”
“高仙芝人前风光,人后却杀掠无数。他表面与石国约和,背地里出兵偷袭,尽杀老弱妇孺。”
“如此手段的人,依然能在人前低眉顺目,被称成高丽奴才也不反抗。”
沈度风头一搭一搭听着,渐渐靠在了江川肩臂上,呼吸渐渐平稳。
江川沉默片刻,低声道:“望霄。”
沈度风没有回应,应该是睡沉了。江川将沈度风肩头揽过,给他盖上被子,又用手描摹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嘴上。
江川没忍住用手指将沈度风的唇齿撬开来,细细抚摸上他的犬牙,想像这尖锐的牙咬在肩上的感觉。
“望霄,何时你才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