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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恨歌(一) ...

  •   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叛军攻陷潼关,直逼长安。唐玄宗夜奔,西出马嵬驿,驿中无灯,乱象横生,百鬼过道。

      长安失陷,天星寥落,狼烟四起。

      唐玄宗赐死杨玉环,自此云雨恩断。杨玉环一身素缟,头簪如血牡丹,自缢于垂眸的佛像前,为绚烂的盛唐殉葬。

      多少年后,蓝采和仍记得那夜熊熊火光闪烁间,身形单薄、浑身浴血的沈度风就像一朵凋零的红梅,遥遥笑着回望,如在当年春日的金城中一般叫他的名字。

      青面獠牙的鬼将骑着阴马掠过,沈度风便像一阵风消散在空中。

      ——————

      时值冬至,金城即将迎来最冷的一月,天上同云,雨雪雰雰,烟弇山川。

      雪来得太急,一阵旋风,便将金城埋在了皑皑白雪里。

      蓝采和走在这凌冽的天宇下,脚踩着雪发出咯吱声,在这静谧的五泉山上尤为突出。

      药采得差不多了,蓝采和走向泉边清洗沾满泥土的镰刀。

      还未及泉畔,便看见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卧在不远处,雪上的血迹犹如盛开的宝珠山茶,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蓝采和匆匆跑过去,探昏迷男子的鼻息,微弱的气似乎快被这寒风卷走。

      “公子?”蓝采和拍了拍男子的肩,没有得到回应。

      他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将人翻过来平躺,这才看清了男子的模样。脸色煞白如瓷,紧皱着眉,眉睫上沾染了莹莹白雪,几乎要融入这冰天雪地里,唇色却明艳如血。

      蓝采和心急如焚,去察看男子的伤势。小腿上的衣物被划开,露出一块疮,已经烂得流脓,四周皮肉外翻红肿,露出白骨来,脓腔内还滴着黑血。

      蓝采和急忙从药袋里翻找出自己制的黑枸杞膏药,把脓血挤出后,贴在上面。却不想腿上的疮开始血流不止。他又连忙用手去按住,淌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男子忽然睁开眼来,琥珀色的瞳澄澈透亮,像是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一般,蓝采和一时看愣了神。

      “呆子,再看下去血就流完了,还不快用你篮子打一篮水来。”男子的声音如昆山玉碎,扣入心扉。蓝采和顿感梦入神山,将篮子里的千里光都倒了出去,伏身去打水,才惊觉竹篮打水只会一场空。

      男子却轻笑起来:“用泥堵住那篮子不就好了,真是笨。”

      蓝采和脸上一红,又照着男子的话提起一篮水,水却变得十分浑浊,显然不能用来清洗伤口。

      “蓝公子,你看那泉里的荷叶,不是可以垫在篮子里?”一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响起。

      蓝采和抬头去看,见是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的女人在一旁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

      蓝采和朝泉里望去,是不是适才关心则乱,竟然没有看到那青翠欲滴的荷叶。他立即起身去采,铺在竹篮上。

      泉水温暖如春,蓝采和将泉水泼在那一团模糊的黑肉上,黑肉顿时愈合,变回了洁白光生的腿。蓝采和惊诧泉水竟有如此奇效,能肉白骨。

      不知是被这天气冻得,还是伤口才愈合,男子的小腿透着粉,惹得蓝采和移不开眼。

      明明是男子,却莫名让自己心驰神往,非君子所为。蓝采和连忙摇摇头,不去想那些龌龊事。

      女子又娇滴滴开口道:“蓝公子~小心被勾去了魂,快喝口泉水清醒清醒。”

      蓝采和想泉水既然能使白骨生肉,定有清心之效,连忙掬起一捧一口水喝下肚。泉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荷叶的清香沁入心脾,五脏六腑的淤气似乎都被这泉水洗净,浑身轻飘飘的。

      蓝采和再抬头时,女子就转身走进大雪中,看不清身影,唯余下一句“你成仙啦”。

      雪更大了,受伤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昏过去了,身子几乎要被掩埋进风雪里。

      “怪哉,难道是山鬼显灵了。”蓝采和来不及思索其他,将男子背在了背上,挎上药篮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到家中。

      “哥哥,”蓝采语见蓝采和进门,背上还伏着一身形纤细的人,急忙迎上来接过药篮,“这是何人?”

      “五泉山上救的一个公子,本来醒了,不知怎的又昏过去了,等醒了再问问他是何许人。”蓝采和将男子放在床榻上,脱掉他沾染了血的月白色的衣衫,露出白皙的面板来。蓝采语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床头,拧干布巾递给蓝采和。

      蓝采和仔细擦拭着男子的身体。莹洁光滑,靡颜腻理,入手如玉温润,布巾擦过的地方泛着红。

      蓝采抬起他的手,皓腕如凝霜雪,指腹圆润,指尖冰凉,一看这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将手搭在男子脉上,脉象并无异象,就是虚弱了些。

      翌日,他替男子把脉时,才注意到男子虎口的几瓣红梅醒目。正欲去碰,男子悠悠转醒,一双桃花眼紧盯着他。

      “蓝公子。”男子开口便称呼他的姓氏。

      蓝采和惊讶道:“公子怎知鄙人姓氏?”

      男子却笑道:“蓝采和,诺木洪黑风口人氏,蓝家长子,可对?”

      男子说的都一一对应上了,蓝采和惊叹,又想起男子腿上的伤口全然愈合:“您莫不是仙人?”

      “哈哈哈,蓝公子还真是有趣。在下不是仙人,是恶鬼,你可信?”男子坐起身来,手撑在身前,如墨的发丝倾泻而下,一缕缕遮挡住躯体。

      蓝采和别过眼道:“若是恶鬼有如公子这般冰肌玉骨,那世上再恶的鬼也不足为惧了。”

      男子轻笑:“借蓝公子一套衣衫,在下这样可不好见人。”

      蓝采和取出一套蓝衫递给男子,男子刚穿上,蓝采语就敲响了门。

      蓝采语从小跟着家里人学医,也不避讳,直接推开门进来,见刚刚昏迷的男子醒了坐在塌上,整个人似游仙一般,还从未在金城瞧见过这般明眸皓目的公子。

      “公子醒了?还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怎的大雪天去了山里?”蓝采语丝毫不带女子闺中羞涩之意,直截了当问道。

      “在下姓沈,字无恨。多谢两位相助,不然沈某这次怕是得栽在这山中了。”沈度风只告诉蓝采和兄妹两人自己的字,又调笑着自己的经历,不见眉间有苦闷,“家中大黄挣脱了绳子,我一路追他至此,误入了山里,心疲力竭之时,被一黑蛇咬伤了腿,之后便失去了知觉,还得多谢蓝公子。”沈度风朝蓝采和颔首。

      “方才听沈公子说自己是恶鬼,还吓了小女一跳,想着是不是哥哥被公子勾去了魂。见了公子才知道何为‘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蓝采语话中对沈度风充满了兴趣,歪着头打量起沈度风,天下真有如玉一般的男子,也不呆板愚钝,让人实在不能不心生好感。

      “蓝小姐才是那百伶百俐的女子,金城内的公子怕是都要拜倒在蓝小姐的石榴裙下,不过蓝公子倒是沉默寡言的。”沈度风靠在床头,依旧是微微笑着,一派风雅,暗里却将话题转向蓝采和。

      蓝采和站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心里莫名烦躁,被沈度风点了名才舒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在沈度风面前失了分寸,惹他不高兴。

      蓝采和道:“鄙人嘴拙,舍妹伶牙俐齿的倒让沈公子见笑了。”

      “哈哈哈,哥哥医术比小女精湛,小女只是嘴上功夫不饶人罢了,幼时哥哥可受了沈家的公子不少欺负,都是小女给讨回的。”蓝采语笑盈盈地讲给沈度风听,她许久未见过沈度风这般幽默风趣的人士了,一时管不住话匣。

      “还记得沈家那大公子有一回将哥哥推进了水池中,哥哥站在池中也不哭,给我急的。之后,我便找了个机会将那大公子也推进了池中,吓得他浑身是水,站在池中央大哭着喊人,可笑得我喘不过气来。”

      “采语,外人面前不要这样放肆。”蓝采和见妹妹还没止住的意思,出声提醒道。

      蓝采语噘着嘴,摇头晃脑:“我一见沈公子就如见故人,这般说来,沈公子也不是外人。”

      沈度风听着蓝采语这番言论,朗声笑道:“蓝小姐当真是玲珑七窍的心,沈某当是自愧不如了。”

      蓝采和跟着无奈笑道::“沈公子的腿可还疼?”

      沈度风坐在床上,撩起裤腿,露出光生的小腿来,没有任何伤疤。

      “蓝公子果然是神医妙手,竟然给沈某一个疤都舍不得留。”

      蓝采和却没有邀功,而是将在五泉山内发生的事告知沈度风:“说来奇怪,沈公子是带了女眷进山么。蓝某在泉畔发现沈公子时,那女子为我指点迷津后就凭空消失了。”

      沈度风惊讶道:“沈某是一人追着黄狗上山的,未曾看见任何女子。那泉水如此厉害?”

      两人探讨片刻,无果,权当是神女显灵。

      沈度风摆摆手,穿上鞋袜走下床:“既然鄙人伤势痊愈,也不便再叨扰两位了。不过沈某的钱袋遗失在山中,改日定携礼再登门拜访。”

      眼下沈度风面色红润,面容全无病态之色。蓝采和只好给他把了下脉,去药房捡了两副药与他,嘱咐他回去熬,得空再来看看有无遗症。

      沈度风谢过后,便出了门。

      雪在日照下灿灿生光,已经将院子铺满。蓝采和急忙从屋内取了把伞,撑开为沈度风遮过头,不让他染上风雪。

      “沈公子还得小心别染了风寒。”蓝采和将伞递给沈度风。

      沈度风低了他小半个脑袋,此时正仰着脸,眯着眼笑着谢他,眼底那颗泪痣让他移不开眼。沈度风的笑实在是太招惹人了。

      先前只道沈公子俊美无比,此时与他站在一起,才知道何为天地失色。

      蓝采和再次在心中暗骂自己是腌臜小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长恨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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