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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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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人群中起了一阵躁动。众人纷纷向躁动源头看去,便看到衙门的人骑着马,槛车跟在马后缓缓走着。
槛车上站着一个青年,自然便是柳杉然。柳杉然手上铐着铁链,穿着牢里统一的衣服,衣服上沾了些血和污垢。
头发乱糟糟的,有些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但唯独露出的一双眼睛是雪亮雪亮的。
柳杉然嘴角噙着一抹挑衅的笑,但站在槛车上俯视着街上的人时,却又开始笑的灿烂起来。没有往日犯人将要问斩时的害怕,反倒是一片的坦然。
虽说柳杉然是在笑着的,但街上好些了解事情的学子都红了眼,便听柳杉然忽然吊儿郎当的开口道:“真是谢谢各位没为我浪费粮食。”说着说着,他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街上的人忽的向槛车上涌,因为人有些多,侍卫一时间险些没拦住。柳杉然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张了张唇,最终什么都没说的抬起了头。
今日太阳耀眼。
柳杉然伸出手,看着从指缝里溢出来的阳光。往日只拿过笔的手,这时却布满了伤口和污垢。后知后觉的,柳杉然开始有些难过。但顿时他又笑开了,因为父亲的手便是这样的。
虽说是个文人,但因为经常帮人干农活。一双手倒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路不算长,没多久便走到了地方。
柳杉然被人押着下了槛车,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闸刀前。本该是心如死灰的,却忽的听到身后有人叫的一声,“然儿。”声音还是那道熟悉的,只是此时带了些许颤抖。
柳杉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时眼里便蓄满了泪,“爹。”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只是唯一愧对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
“哐”一声,柳杉然跪在柳旭面前,用力的磕了三个头。柳旭显而易见的苍老,他做儿子的又怎会看不出?
“下辈子,别让我当您的儿子了。”柳杉然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开口。
柳旭粗糙的手,抚上柳杉然乱糟糟的头发,“说的什么胡话,你可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柳杉然摇摇头,“此事未曾有错。”
头上手移到了柳杉然肩上,“那便是对为父的不满了。”
柳杉然抬起头,突然伸出手来,“爹,你看看。”
此时柳旭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他抬手摸了摸,顿时心口一酸,随即便笑开了,“好孩子。像我啊,像我。”
柳杉然还想说些什么,一旁押着他的人便已经开始出口催促。
“然儿别担心,你娘好好的。我没告诉她你的事儿。”柳旭拍拍柳杉然的肩。
听到柳旭的话,柳杉然这才放下心来。下面有些知道真相的人,此时默契的不发一言,皆是有些不敢再向下听。
身旁再一次催促起来,柳杉然撑着膝盖站起来,看着柳旭故意笑道:“虽说,有天下寒士知我一片丹心,何愁黄泉之路无酒喝。可我到现在竟还没尝过酒的味道,倒是个遗憾。”
柳旭这时难得的有些无措,头一次痛恨自己设的家规。心尖发着抖的,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最后一件事。可如今看来是做不到了。
“我有酒!”一道声音刚在台下响起,便见一个身影正想要跨上台。小六给江清忆易了容,如今看起来只是个清秀的少年,江清忆红着眼向台子上跑去 。
刚想向上走去,便被一把刀挡住了去路,只见那守着的人开口,“你不能过去,他也不能喝你的酒。”
江清忆睁大眼,“你什么意思!”
那拦着路的人嗤了一声,看着穿着朴素的江清忆,“就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人看到竟有人带了酒,刚刚松了口气便看到了这一幕,都忿忿不平的开口制止。
但那侍卫不知怎的,竟是油盐不进。江清忆什么也顾不得的伸出手用力的搓了搓脸,想要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自己的身份总归是能将酒送到人手里。
但脸上什么变化也没有,江清忆刚想在用力搓几下。便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我能不能让他喝上一口酒?”林与闲看着那侍卫开口道。
那侍卫自然认得林与闲,面色一白的让林与闲进去了。林与闲接过江清忆手里的酒,向江清忆道了声谢。便抬步向柳家父子走了过去。
走到柳旭面前时,林与闲向柳旭深深鞠了个躬。看的那拦人的侍卫面上又是一白。
他原本就因为没收到柳杉然的打点费心生不满,觉得不过是个小官而已,便在今日故意为难了一番。
他怎么都没想到,林与闲会对柳旭如此客气。
柳旭向林与闲点点头,从林与闲手中接过酒,拿到柳杉然面前,“心心念念的,尝尝吧。”
柳杉然看着柳旭,柳旭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自觉蹲下闭眼的柳杉然,面上笑了笑,本就疼痛的眼里又蓄满了泪,他如今看不太清,怕是手歪了让柳杉然生疑。
正迟疑着,便察觉到了手上多出的一股力气,柳旭抬头去看,无奈只能看个大致,只好扯着唇对林与闲笑笑。借着林与闲的力气,将酒送到了柳杉然口中。
柳杉然是第一次喝酒,被辣的一阵咳嗽。咳了半晌后,柳杉然红着眼用力的抱了抱柳旭,柳旭的手颤抖的抚上柳杉然的背。使出力气拍了拍,不过是几秒的事,柳杉然便松开了手。转身大步朝着闸刀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时辰早早的便过了,柳杉然站的高高的,大声喊道:“我柳杉然一生,不愧黎明百姓,不愧皇族宗亲,唯愧父母,无愧于心。”
柳杉然在最后一刻想到的不是怨恨,他望着太阳高挂的艳阳天。微风吹过他杂乱的发,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年幼的小男孩,肉乎乎的手上沾满了泥巴,一双大手为他细细的擦着手上的污垢。
也是一阵微风拂过,年轻的柳旭笑了笑,笑意洒脱又不乏温柔的对着身旁的人开口,“一身官袍,怎敢有愧?”
谁也没在意到,柳旭的话顺着轻微的风,吹到了年幼时柳杉然的耳朵里。那时他看着父亲沧桑的手,便下定了决心,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话如此,行事也是如此。柳家上下,从来无人愧对这身官袍。
血腥气充斥着整条街道,周围皆是寂静的,唯独留下那振聋发聩的一句话。
天上措不及防的下起雨来。
人群中又起一阵骚动,柳旭重重的咳出了一口血,便猝然倒地,他强撑着的身体到这时却如何也撑不住了。
台下众人还未曾从柳杉然的事情中回过神,便看到了晕倒的柳旭。纷纷不忍的开口,“先生!”
林与闲站的最近,赶忙伸出手扶住柳旭,将人放下后,林与闲替柳旭把了脉。心中一顿,必须尽快医治。
这时身旁走来一个人,林与闲匆匆扫了一眼,看出正是在君谦府上见过的,赶忙开口道:“快将人移到医馆里去!”
墨秋点点头,未曾迟疑便将柳旭抱了起来,匆匆向附近的医馆走去。人群中沉默着看着林与闲将人带走,谁都知道林与闲不仅是皇子侍读,更是胡太医的徒弟。
人群中,众人皆在祈祷。唯有一人,在看到林与闲时心脏一紧。
他终究还是没用到自己给的东西,也是,林与闲的为人一直都是这样。才能在林与闲出现时,君谦便让墨秋注意着林与闲,否则墨秋也不会出现的那么巧。
君谦看着天,耀眼的太阳,冰凉的雨滴。看起来略微有些不和谐,让他想起了人笑着流泪的模样。
人群逐渐散去,血顺着雨流了一片。片刻便被洗刷干净。
君谦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知道马上便又会出事。又站了一会儿后,云岐拿着伞给君谦遮雨,看着君谦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陈部传来的消息,蒋妙妙流产了。此事宫里想要瞒着。”在这个关头,自然是想瞒着。
君谦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随后对着云岐开口道:“将消息放出去。”顿了顿,君谦补充道:“找今日在这里的人,让他们去说。”
云岐点头间,便看到了走来的墨秋。墨秋对上君谦的视线,对方眼底虽不见得有什么波澜,但墨秋却一时间有些不忍开口。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柳大人中途醒过一次,让我将这个给你。”
顿了顿,墨秋迟疑的开口道:“林侍读还在那。”
君谦神色一怔,下意识便想向医馆的方向走去。但他最终还是沉默的收回脚,“通知丞相府的人。”
墨秋点点头,将信拿到君谦面前。
君谦接过墨秋手里的那封信,沉默的点点头。他怎会没明白墨秋话中的意思,那廉洁一生的人,终究还是舍不得让他的妻儿挂念。
医馆中,林与闲端着药匆匆跑到柳旭床边,便看到墨秋对他摇了摇头。林与闲脚下一顿,神色怔了征。墨秋看着他的样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林与闲不死心的走到柳旭床边,探了探柳旭的鼻息。顿时心中一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坐在一旁,直到看到了前来寻他的林朗白,才愣愣的回过神抱着林朗白沉默的流着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柳家的事情还未了结,宫中便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