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不精》松羽客

4、齐怀赟

　　丰鹤楼是尧都内除枫溪坊外另一个出名的地方，枫溪坊著名于玩乐，丰鹤楼则著名于吃喝，尤其是一壶君子酿千金难求，众多达官显贵的家宴上都以摆设君子酿以表重视之意。

　　丰鹤楼共三层，一楼为散桌，二楼三楼的雅间则是为显贵人家专门备下的，越往上装潢精致，视野越好，虽没有明文规定三楼仅招待王公贵族，却也稍有身份普通的人点几个便宜的小菜占个位子，那真是自取其辱。

　　李攸和李觅正坐在三楼最里边的雅间。

　　这间屋子寻常少有人会来，不仅位置差，窗边还竖着牌匾，挡住了半个窗户，不过大冬天的，没哪个闲人乐意开窗吹冷风。

　　但是李觅很乐意吹风，还喜欢看半边风景。

　　窗外太阳照在白雪上刺得人眼睛生疼，风不时扬起雪花乱飘，落到了李觅的肩上手上，李觅毫不在意，甚至十分欢喜地抓了一把牌匾木框上的雪团成两个小雪球，很快一个小雪人出现在窗台上，鼻子是颗红豆，眼睛则是两颗泥点子，从李觅自己鞋缝里抠出来的。

　　雪人做完了，李觅拍了拍手：“我去洗洗，顺便看看人怎么还没来。”
　　她拗不过李攸，死乞白赖地跟着来了。

　　李攸让她快去快回，别乱逛。

　　夜里齐怀赟派人给李攸送信邀今日于丰鹤楼一叙，消息送得很隐蔽，约得地方却明目张胆，不过李攸少在尧都楼面，认识他的人不多，充其量好奇他这个生面孔上三楼罢了。

　　半杯茶下肚，房门有了动静。

　　脚步声比李觅沉了很多，房门被人推开，李攸起身行礼。

　　“瑄王殿下。”

　　来人快步上前将李攸服了起来，是齐怀赟。

　　“你我不必如此客套，昨日是我唐突，骤然听闻你归来便匆匆派人前去迎接，没给你添麻烦吧？”。

　　侍卫关上门后站到了门外，李攸犹豫地看眼房门，齐怀赟笑道：“你妹妹在隔壁吃糕呢，我的人也在那边，不用担心，咱们坐下说。”

　　齐怀赟穿了件黑色绣着暗纹的大氅，光线昏暗时看不清纹理，走到窗边则能看见上面盛开的莲花，很是精巧。

　　说来李攸认识这位瑄王，还是在当初丞相府的宴席上，彼时正巧赶上李攸回都城述职，依着李攸在军中威望，自然收到了请帖。

　　丞相程执徐与李琮关系一向不睦，但程执徐身份在那，李琮不欲去，侯府不好一个人都不去，李攸少不得得露个面。

　　程执徐看不上李琮出身，自然更看不上作为养子的李攸。

　　程执徐自持身份不会主动出言刁难，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李攸早就习惯冷嘲热讽，并不在乎，瑄王却在这时为李攸解围。

　　瑄王是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但身份地位在那，世家大族少不得给瑄王些面子，此番宴会，李攸难得轻松了一回。
　　按理说事后李攸应该登门致谢，但三日后李攸再次远赴边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军务繁忙，也是李攸刻意为之。

　　如今朝廷分两派，一是世家派，一是寒门派。

　　世家派以当朝太子为首，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出身世家贵族，其父亲也就是太子的外祖父正是当朝丞相程执徐，背靠世家大族，再加上皇帝的心也是偏向世家的，太子可谓是顺风顺水。

　　寒门一派自是以三皇子为首。
　　三皇子的母亲出身不高，母家早年间曾进过中枢，后家道中落，退居地方，直至家里生出了个十分貌美的女儿，被郡守送至皇帝跟前，生下三皇子后封为瑛妃，家族这才有所起色。
　　皇帝一度因瑛妃而冷落皇后，三皇子又很聪颖，曾几何时也有人传言说皇帝或将立三皇子为太子，然而最后太子之位还是落到了大皇子手里。

　　大俞朝廷中枢一向由世家大族把持，寒门无望，如今有三皇子挺身而出，诸多官员自是唯马首是瞻，反而比世家派还要团结，尤其是三皇子有信武侯李琮相辅，更是如虎添翼。

　　信武侯府深处旋涡之中，李攸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若是与瑄王过多接触，难免让有心人会以为瑄王即将站队三皇子。如此李攸慢待瑄王，礼数上虽有怠慢，却能让有心人明白，侯府并无与瑄王结交的意思，能给瑄王省去很多烦心事。

　　倒是后来李攸每每回尧都，瑄王都会下帖邀约。从最初的避之不及，再到后来的悄然赴约，李攸暗自叹息，到底还是他心志不坚。

　　齐怀赟今日少有地束了头发，漆黑如墨的发丝勾勒着脸颊如画一般，是以凸显他的五官额外锋利，显得很是威严。

　　可能屋里火盆烧的太旺，窗外寒风呼呼往屋里灌竟不觉得冷。齐怀赟将大氅挂到一旁，露出里面淡青色长衫，身上凌厉减去大半，见李攸还站着，齐怀赟毫不客气地将李攸拉到身边。

　　两人一同坐下，齐怀赟给自己添了杯茶。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李攸没有开口，笑道：“怎么每次见你都好像初见似的，许久没见你回来，这丰鹤楼又上了许多新菜，你务必得尝尝。”

　　李攸不是贪嘴的人，丰鹤楼有多少新菜他都不关心，却很想问问五皇子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问这个问题。

　　齐怀赟还在讲着尧都这几年有什么变化，正说着西市有个奇怪的园子时，见李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齐怀赟忽而叹了口气：“昨夜巷口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李攸一愣，齐怀赟又说了一遍：“昨日夜里你不是见着我了？崔治死在春风楼旁的巷口，人不是我杀的。”

　　昨夜李攸确实认出了巷子尽头的人就是齐怀赟，当时他拉着慎玚便从另一条巷子里走了，本以为齐怀赟是在办什么事，没想到死的是崔治。

　　李攸道：“臣什么都没瞧见。”

　　见李攸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承认的样子，齐怀赟哭笑不得：“我也没说你怎么样，就算你去……算了，先吃饭吧。”

　　说着房门被人敲响，一众侍从流水似的上了一桌子菜。

　　“来，这都是丰鹤楼的新菜，我觉得还不错，你尝尝。”

　　齐怀赟不停给李攸夹菜，李攸推拒几次无果后，毫不意外地把自己吃撑了。

　　齐怀赟见李攸面露难色地盯着碗里最后一块蹄花，没忍住笑声：“吃不下便罢了。”

　　李攸松了口气，齐怀赟脸上笑容更大了。

　　齐怀赟心情愉悦地看着李攸吃完东西，视线收回时扫了一眼他瘦弱的肩膀，刚刚那份愉悦减去了半分，慢悠悠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一顿饭下来，他这个一直夸菜好吃的反而没吃多少。

　　齐怀赟和李攸接触的次数不多，基本上都是在各种宴会上，起初李攸给他的感觉就是冷硬不善于言辞，后来发现这人是个脸皮很薄的，你硬他更硬，但若是哄几句，小将军的态度就软了，好说话得很，也有意思得很。
　　齐怀赟因此找到了乐趣。

　　见李攸是真的吃饱了，齐怀赟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拿过大氅披上：“既是饱了，咱们就走吧。”

　　李攸看了眼齐怀赟干净的餐碟，再想想自己吃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李攸跟着站起来，有些不明白齐怀赟今日究竟为何，总不会千辛万苦往侯府里地消息约在此处，就为了跟他吃顿饭。

　　赶在齐怀赟出门前，李攸叫住他：“殿下。”

　　话音与开门声同时响起，门外的两个侍卫李攸认识，向席和凌琸，当初去宫门口截他的正是这二人。

　　在李攸错愕的表情中，齐怀赟竟然就这么走了。

　　向席挡在门口对李攸说：“烦请将军晚些离开。”

　　李攸少在尧都露面，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是齐怀赟就不同了，若是二人一同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明日就有人敢传，瑄王已是三皇子党羽。

　　齐怀赟刚离开没多久，李觅探了个头，见只剩李攸一人，又回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走廊，这才进门。

　　“他跟你说什么了？”李觅进来便好奇地追问。

　　李攸摇头，李觅笑道：“不会真的就是为了请你吃一顿饭吧。”

　　李攸觉得这个想法有点扯，可他又想不到别的理由。

　　李觅“啧啧”两声，对一桌子菜开始评头论足：“菜倒是新菜，大概是知道你许久未回，还挺贴心。酒没点？来丰鹤楼不点一壶君子酿岂不是白来？不过话说回来，哥……”

　　“小小年纪，别乱说话。”李攸欲敲李觅的头，李觅跑得快，几步就到了窗边，举起现在先前捏好的雪人做挡箭牌，露出半边眼睛偷偷看向李攸，嘴里还在嘟囔，“恶霸恶霸，就知道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看着李觅做作的样子，李攸噗嗤笑出了声，一连逡巡于眉间几日的阴霾亏得李觅散了大半。

　　李觅的手指被雪人冻得通红，李攸刚想让李觅赶紧将雪人放下，却见李觅脸色一凝，对着李攸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李攸快步走上前将李觅拉到身后，楼下似乎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人头攒动着向远处去，可惜牌匾的位置正好遮住了骚动的方向。

　　“糟了啊兄长。”李觅少有正经叫李攸兄长的时候，这会儿换了语气，听得李攸心头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了上来，果不其然听见李觅担忧道，“好像是瑄王被官兵带走了，兄长不会摊上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