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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妖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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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至卯时,李琮便使唤人将李攸叫到书房。
管家敲门时李攸正在净手,见此管家一愣,他没想到李攸这么早起床,但转而意识到这位跟家里的两位公子可不相同,常年戍守边疆,起早贪黑是寻常,便也就将吃惊咽了回去,只是不经意地瞥了眼那盆水,有些疑惑盆底的几片乌黑。
虽说家里的仆从大多不认为这位是主子,却没几有敢去问李攸话的,管家也不例外,假装没瞧见,低眉引着李攸去了书房。
天还黑着,雪倒是停了。
李琮一身玄色端坐在书案内侧,俊朗的五官并没有因为岁月的痕迹而有所衰退,反而愈发沉稳内敛,让人捉摸不透。
李攸进门尚未站定,李琮便直奔主题:“崔吴奕的儿子死了。”
李攸惊讶:“詹事?”
李琮:“嗯。”
崔吴奕如今年过六十,身下四女一子,唯一的这个儿子是四十多岁时才得,来得很不容易,崔家一家宝贝得很。
詹事一职虽然官职不高,却管太子皇后家室,算是半个近臣。
如今太子势大,皇帝身体又不好,暗里不少人已经默认了太子即将登基的事实,詹事的地位不免水涨船高。
崔家独子崔治自小娇生惯养,又靠着这样的背景难免心高气傲,出门少不得与人发生口舌。崔治一死,真要追究起来谁有作案动机,那可多了去了,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信武侯府的两位公子。
李琮问李攸:“你昨天去春风楼看见什么没有?”
崔治好色人尽皆知,一向是春风楼常客,李家的两位公子也没好到哪去,正是因此他们二人与崔治一向不对付。
说来奇怪,李鸿卓与李鸿庚一向看不上李攸,昨日却撞邪似的,见着李攸竟然二话没说就跟着回了府。
奇怪归奇怪,这俩草包惹事儿能力出众,杀人却是不敢的。
李攸道:“并无不妥。”
李琮看了一眼李攸,唤道:“方齐,你那边怎么样?”
忽而一个身影出现在身侧的柱子后,方齐一身漆黑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方齐是李琮的贴身护卫之一,跟了李琮很多年,是李琮最信任的人。
对于方齐的出现,李攸毫不吃惊,似乎早就察觉到了那里藏了个人,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半步。
方齐先是冲着李琮作揖行礼,而后开口汇报道:“回侯爷,昨夜夜半时分,更夫到巷子里解手时发现崔家公子死在了巷口,死因尚且不明,尸体如今已经转移到廷尉寺,转移途中属下匆匆看了一眼,崔公子脖子缺失了一半,那伤口看起来……”
方齐话语犹豫,李琮摆手:“但说无妨。”
李琮发话,方齐不再藏私,稍一低头忐忑道:“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所为,更像是被猛兽撕咬,但尧都之内,若真有这么大的猛兽不应该悄无声息,所以属下猜想,或许是……妖物。”
“妖物”两个字一出,屋子里的气温仿佛瞬间低了很多,冰霜爬上窗棂,方齐的头更低了。
早年间边关之地曾传言有妖物横行,那时候山林里总有些奇怪的尸首出现,或四肢撕裂丢失,或头颅断裂可怖,诸如此类非人力所能为之的情形屡见不鲜,当地百姓人心惶惶,山脚下几个村子更是举村迁移。
县令派人前去查看,两次探查都是有去无回,直到第三次方得一人归来,浑身是伤地喊着:“有妖物!”后便咽了气。
县令惊慌上报此事后,朝廷火速派人前往查实,若真如此就地绞杀。
为防扰乱民心,前去查看的人并不多,且各个精锐,李琮便是带队之人。
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无人得知,对外只宣称是猛兽伤人,只有参与之人知道并无什么猛兽,而是妖物为之。
妖物自是被悉数剿灭,当时参与过精锐死伤大半,剩下的这些年也都或病死或隐居,早已不知踪影,在朝之人唯剩李琮一人。
当年情况如何无人敢问李琮,妖物一说也就成了民间怪谈,至于方齐,则是这几年帮李琮办事时偶然听闻。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妖物,所以并不能确定崔治是否真的如此,但脖颈的伤实在骇人,方齐想不出有什么样的武器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方齐说完后头更低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荒谬,妖物一说多少有些危言耸听。
李琮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本来很轻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却显得额外明显,桌子上的烛火跟着跳了跳。
窗外隐隐有了亮光,李琮问:“此次归来,陛下命你何时离开?”
问的是李攸。
李攸尚未得到明确旨意,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李攸甚少在尧都待着,不只是因为边境需要将领常驻,更因为他在尧都时间长了,皇帝睡不好觉。
李琮位高权重,李攸手握兵权,李攸虽是养子,可两个人都留在尧都,皇帝怕得很,但要皇帝找个人取代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人,那就是另一层面的朝廷动荡了,以皇帝如今的能力做不到,所以只能将李攸远远送到边疆去。
有段时间相对于在朝的李琮,皇帝更怕李攸,但也明白只要李琮在,李攸绝对不会反,尤其是李攸在尧都还有个亲生妹妹在。
李琮沉吟片刻没再多说什么,便让李攸退下了。
只是临出门前,李琮再次叫住了李攸:“崔家的事你别掺和。”
这种事就算李琮不说,李攸也懒得多管,若非事到临头不得不参与,李攸习惯站得远。
“还有,别和瑄王走得太近。”
这是第二个人在提醒李攸远离瑄王。
齐怀赟是当今圣上第六子,母亲慧贵妃出身名门,当年也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家道中落,皇帝一夕之间好似忘了这个人,连带着这个儿子也不重视,甭管齐怀赟能力有多出挑,却一直游离边缘。
齐怀赟性格温和,甚少与人交恶,虽老早就被排除在皇位争夺战之外,到底还是皇帝亲儿子,该封王封王,过得闲云野鹤。
早年还曾有人可惜过齐怀赟的才能,如今已经甚少有人能提及瑄王了,李攸不知道什么瑄王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李攸和瑄王不过是从前说过几句话,不知怎的落到旁人眼里就亲近到需要提醒的地步。
李攸从李琮书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院子里的雪已经清扫干净,只有远处枝头上还有几簇白色压着红梅影影绰绰。
从主院出来绕了几圈,确定身后无人跟着,李攸寻了个角落翻墙出去。
刚落地,李攸就在墙根捡到个人。
是一个身披月白色斗篷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在雪上乱画,头上梳着的双平髻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甚是可爱。
李攸见人先是一愣,认出那人身份后表情软了下来。
李攸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小姑娘大抵是听见身后动静,手上动作一顿,啪嗒一声树枝落到了地上,小姑娘猛地转身奔着李攸扑了上来。
李攸被扑得一个踉跄,手揽住姑娘堪堪稳住后笑道:“多大了还这么没轻没重。”
小姑娘抱得快松得也快,李攸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就已是后撤一步,抹掉眼角两滴还没来得及掉下去的眼泪,抬起脚便向李攸招呼。
李攸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在小姑娘动作的瞬间侧身闪到墙根下,自墙壁而上,借力翻走。
小姑娘的动作不及李攸灵巧,一招不中很有自知之明地收了腿脚,“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攸见此叹了口气,追上去想要安慰,结果方才还气呼呼的人回身又是一脚。
计谋得逞,小姑娘笑翻了天,哪还有之前泪眼婆娑的样子,不过都是装的。
冰天雪地里,小姑娘的鞋子并不脏脏,不过是身上添了点雪,李攸掸掸衣服:“舒坦了?”
小姑娘舒了口气道:“还凑合。”
见小姑娘不再动作,李攸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姑娘不知道在冷风里等了多久,脸颊被吹得通红,闻言她敛了斗篷到嘴边,哼哼了两声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见对方不答,李攸没再追问,屈指弹了下小姑娘的额头:“就你聪明。”
小姑娘名唤李觅,是李攸的亲妹妹,当年李攸被收养后没多久母亲便过世,李觅以养女的身份入了侯府。
李觅比李攸小四岁,母亲过世时不过才两岁,入府后一直被府里的嬷嬷照顾着,很少见到李攸,所以在十岁之前李觅和李攸并不亲。
好在这几年李觅和李攸逐渐有了亲兄妹的样子。
李攸和李觅很像,尤其是一双眼睛,唯一不同的是李觅的眼睛太过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底,而李攸的双眼则像藏匿深渊的黑水,让人捉摸不透。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李攸挂心的,便是这个妹妹了,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放心让李攸一个人驻守边疆,也是为什么李琮放任一个养子手握兵权。
一切的一切,都靠着李觅这根绳索牢牢锁着李攸。
李觅拉着李攸的袖子,靠到李攸耳旁小声道:“我知你有急事要走,甚至没空第一时间来看我这个妹妹,但如今的尧都并非你先前所见的样子,你一人无论去往何处都会被有心之人妄加揣测……”
听起来像是嗔怪,但李攸知道李觅想说什么。
李觅嘿嘿一笑道:“但是哥哥带着久别重逢的妹妹出去好好吃一顿,这是多么温馨感人的一幕啊。”
李觅说着便往前走,却发现李攸并没有跟上,李觅有些不太开心地瘪了下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有私心,妹妹就不能想兄长了吗?”
李攸叹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李觅却在这时三步并两步走到李攸身边。
“哥。”身后是侯府的高墙,李觅不得不压低声音,“其实我是来劝你的,不要和瑄王过多接触。”
——第三个。
见李攸不语,李觅道:“上个月,五皇子妄图嫁祸太子贪污腐败,并散播太子不忠不孝言论,以谋反罪被羁押在宗正寺了。瑄王以同党罪被抓捕,后因为证据不足才得以释放。哥,瑄王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