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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虽然没人说过,可大家都知道,年就该是这么过的,

      卿卿特意赶着二十六这天回到京城,为的就是逃避干活,但不逃避吃肉,完美回归到腊月里准备过年的这个日程里,她笑呵呵得告诉响铃儿,

      “从前三七呢,也就有这几日的好脸儿,等到了大年初一她就开始摆臭脸了。”

      响铃儿哈哈哈得笑,

      “那当然啦,过后就开始拜年串门子,整日客来客往,主子们觉得越热闹越好,可下人们累啊,就不说年初一那重头的大席有多累人,光是伺候爷们的酒局,哪回不得被那喝多了的拿在手上逗逗趣儿,好不容易脱身,去伺候姑娘们马吊局,偶有那性子急的,打输了还要怪你茶倒得晦气,”

      响铃儿甚至特意张了张手掌上的疤给她家夫人看,

      “喏,我更倒霉,从前的那户人家的小主子,玩炮竹崩坏了手,结果叫她娘非叫我崩成一样的才行。”

      卿卿心疼得摸了摸那手,她有点无措地笑了笑,

      “我娘家七婶,人大大咧咧地”

      结果话没说完,响铃儿便打断了问,

      “您就说过年的时候三七是不是要被借调出去吧,”

      “当然了,她虽是我贴身的丫头,可过年这种府中大事”

      小丫头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耸耸肩笑着表示,

      “那就是了!”

      她拍拍卿卿的手,甚至像是教化她家夫人似的,

      “我们下人的年,同你们主子的年,就是不一样的,无论三七姐姐从前是多高贵的下人,那也是下人。”

      卿卿多少有些语塞了,倒叫响铃儿这鬼精的丫头赶紧转圜了话头替她解围,

      “不过我从前听同屋的姐姐们说,咱们这些人,叫爷喝醉了闯进了门,爷醒了认下了好说,若是不认,也只能白白丢了清白,日后也没法嫁人了,只能无名无分的跟着,哪里像三七姐姐那般好命,还能讨了个位分,现在人前人后那也得是三七夫人地叫着呀,还得是您,替她争来的。”

      卿卿说服自己,听从响铃儿的想法,笑着点头,

      “嗯,三七夫人,三七,夫人,”

      她甚至张开手心给响铃儿看,

      “喏,我这里也有疤,不过不是炮竹炸的,是我自己抓瓷片扎的,”

      “呀!您没事儿抓瓷片儿干嘛呀!”

      卿卿像是终于等到了似的,认真得回答响铃儿,

      “闹着玩呗,你看,这就是我自己闯祸闹来的伤,但我家人就没有连累三七,”

      “是吗?那可真好!”

      没有连累三七,吗?

      卿卿绞尽脑汁得回忆,她那时双手缠了药布,整日疼得死去活来,偏三七也总是一副龇牙咧嘴,站不直腿,整日听三不听四的迷糊样子,

      是啊,七婶藏了那么多私房钱在玉瓷娃娃里,一朝叫她冲动摔破砸人,结果钱全被人收走了,三七怎么可能不挨打?

      就像响铃儿这么小的年纪,嘴里理所当然的说出来的那样,

      这世上,哪有主子出事,下人不遭殃的道理呢。

      卿卿突然发觉,她可能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通透,

      所以当二哥说曲终人散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当二哥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她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不知所措,带着双喜和响铃儿去到承恩公府,结果却碰上晴晴哭着跑到她跟前儿同她说,三七死了,

      她就像是被预演过一遍似的,呆呆得问对方,

      “是,我犯了什么错吗?”

      晴晴摸了一把眼泪,气的直推她,

      “你是不是聋了?是我的错,不对,我也没错!我跟你说半天了,娜木钟那倒霉孩子已经找回来了,可偏偏非要个说法,我才不要跟她们说话,我就同三七说,我说你去告诉他们,没有说法,让他们爱上哪儿告上哪儿告去,结果谁承想她个傻子,竟然跟人家说,是她看小孩子不顺眼给发买了的,行,好,我就当她是为了讨好我,想要跟我邀功,替我认下这罪,可,可,可谁知道她回屋就自尽了呢,”

      晴晴好聒噪,说出的每个字,连带着属于她的那又快又急的音调,都扰得人心烦,

      她明明那么大的声音,可落在卿卿耳边,却越来越涣散,

      三七死了,为晴晴那并不存在的发卖幼童之罪而死了,她为什么呀,卿卿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抓着晴晴的臂膀,用尽了全力的喊着,

      “你怎么不救她?你怎么不救救她?”

      “我没来得及呀!”晴晴涨红的脸,嘶哑的嗓音,不停地比划着,“吞金,她把这么大一块金子给吞了!!!”落到最后晴晴甚至想起来继续推搡对方,“你还敢问我?她不敢问我求救也就罢了,她怎么也不等等你啊,还有,你上哪儿去了你,这都几天了才到京?我阿玛呢,我阿玛不是接你去了吗???”

      卿卿只觉得天地在眼前晃动了几下,突然就黑了。

      承恩公夫人蓝玉匆忙赶来的时候,狠狠打了晴晴后脑勺一巴掌,

      “你还在这喊,还敢上赶着找你阿玛?你把你妹妹先找到再说吧!”

      “哎?!”

      晴晴急的跳脚地喊着,“三七,一直是三七带着恩恩啊,她吞金死了,那,那我问谁啊,”晴晴登时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大骇道,“我的天老爷啊,她不会一生气把我们恩恩也给带走了吧!”

      蓝玉一副看着不成器的笨蛋模样,

      “你阿玛没在这,我建议你赶紧去找孩子。”

      晴晴这人有一点好,听劝,赶忙带着她得婢女连滚带爬得消失不见了。

      于是这边厢,蓝玉就叫人赶紧把卿卿搬去水榭,还叫人去把院中的大夫请过来,结果叫已经小大人一般的明瑞给拉住了,

      “额娘,阿玛不喜欢别人使唤他院里的人,咱们从外边再请一个吧,我去外边找,很快的,”

      蓝玉瞧了瞧那只是因惊惧而背过了气的人,想了想,末了点点头。

      卿卿在水榭醒过来的时候,黑暗中竟是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何方,这地方的空气中总带着一股味道,无论用多少炭火熨帖过后,空气中都带着的那股子恼人的味道,

      卿卿不喜欢,所以记得很深刻,她明明求过了,此行不想住这里,可那人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日夜在眼前不停地旋转,他哪里还会记得她的喜好与要求,他连见都不肯见她了,她甚至不由得轻笑出声来,倒叫一直躺在贵妃榻上的蓝玉吐槽了一句,

      “哟,还知道笑哪?”

      卿卿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镇定下来,黑暗中望向声音的源头,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她本想像个大人一样好好跟四嫂社交辞令一番,但最终却因为发不得声响而作罢,只是连同来动的,还有一串串止都止不住的泪珠儿,

      蓝玉慢吞吞得走到卿卿跟前儿,在明朗的月色下,替她试去,

      “眼泪珠子就这么不值钱?你别哭给我,趁早留着,都哭给二哥去才对。”

      卿卿摇摇头,心里想着,看来确实是出事了。

      结果倒叫蓝玉拉开了话匣子,

      承恩公府那一日的兄弟宴,承恩公明言不许为外人进,

      他们夫妻之间关系紧张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蓝玉也懒得讨那个上赶着晦气,故而那一日确实没有出现,只知道似乎饭吃得不大顺意,散席得很快,后来也打听过李富贵儿,可那是个顶有心眼儿的油滑人儿,颠三倒四也没打听出个什么,正好奇得紧呢,倒叫明瑞不紧不慢得把事情给复述了出来,

      毕竟承恩公那话说得,你叫下人听,那也是避着外人,但不会避讳大少爷的意思,

      那日宴闭不出三日,听说傅谦就被放了回来,宫中没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只听说是差办得不好,现下也没说还是否治罪,只道是工作没了,可能要闲散一阵子,

      结果头回看承恩公暴怒着发了火,硬是扣着不让蓝玉去给送钱,

      “那被抄了家,又没了俸禄,这大过年的,你这个做哥哥的,是要让谦儿他们一家吃风啊?”

      “有傅玉呢,你逞什么能?”

      “傅玉有几个钱”

      “我首先是皇后的哥哥,其次才是他哥哥,现在宫中差点惩治了他,我们紧赶着就去给他送银子,难不成他所行错处,咱们是知情的?你让别人怎么看咱们?!”

      “怎么看?反正我横看竖看都不会是宫中能看得上的!”

      “你也知道啊!”

      其实蓝玉和傅文从琴瑟相和到分崩离析,还真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吵了很多次,仿佛只一瞬,便两看生厌,

      蓝玉曾为此很是苦恼,她曾以为是自己改变的法式不好看的错,也曾以为是换的羊绒毯子不够柔软的错,甚至还曾以为是十几年如一日,那一碟晨桌上酱菜的错,后来她发现,不是的,全都不是的,

      有些伤痕是经年累月造成的,就像水滴石穿,水是什么水,石又是什么石?

      谁也不知道。

      “傅文,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怎么,你也要像街头那种撒泼耍赖的女人一样,因为不顺心意就诅咒自己的丈夫吗?”

      “你知道我不会的。”

      “我以前知道,但我现在不知道了。”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深义重,都是他们原本心意相通的东西,可不知哪天起,这一切,连同着这份知道,都已经做了假,

      “你难道就不怕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吗?”

      蓝玉当然没把夫妻失和的事情全部复述出来,她只埋怨着,

      “你说你们怎么就那么胆大?这种事情也敢做?这是要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卿卿颤抖着抚了抚脖颈,

      “所以,傅谦没事了,现在轮到我了?”

      “你是不是糊涂了,”蓝玉捏了捏卿卿的手,“二哥不是放了话出去说你有孕了,不许动你?今日要不是明瑞机灵,我差点大意了,”蓝玉能感受那冰冷颤抖的小手的主人眼下的慌张,她靠近了低声道,“是我娘家相熟的大夫。”

      卿卿看了蓝玉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是夜,她噗通一声从水榭上头跳到结了冰层的湖里,幸好这湖是活水,冰冻的不算结实,冰碴刮过脸颊温热了一片,仿佛也没那么冷了,更没那恼人的气味一直萦绕了,卿卿终于知道了,她讨厌的那种沉积湖底的草,飘上来的腐朽不散的味道,原来就是冬天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后来蓝玉不停地骂她俗套,

      “你看看二哥吃这套吗?你们都在一起生活多久了,连这都不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要是敢做,他就敢给你递绳子,他就不是那能受要挟的人,你瞧你值当的嘛?”

      卿卿病得头重脚轻,眼角眉梢皆挂了彩,甚至连喉头都红肿了起来,但确实如蓝玉所说,这家叫二哥带着,全是这副硬骨头,基本没什么人来吃她的这出所谓的苦肉计,毕竟快过年了,大家都很忙,也都知道这位小二嫂,最近大概率是要出点什么差错的,于是像是圆了所有人的愿望似的,她这一跳终是成全了这出戏的完整罢了,

      只不过,好像劲儿使大了,但不打紧。

      此刻明瑞捧着芙蓉糕,还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捏着嗓子喊她,

      “小二婶,快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眼见那人苍白着摇了摇头,颇有些困难得摩挲了一阵,才从床里头找出一只格外大的碧色荷包,那里头全是预备好的打赏用的银子,从大到小,应有尽有,本来嘛,她今年就是想要出出风头的,现下被她一股脑得全塞给明瑞,

      “你帮帮我。”

      所以在傅恒家喝酒喝到醉生梦死的二哥,在经历了,

      你媳妇跳湖了,不用管,

      你媳妇生病了,不用管,

      最后傅恒直接通知他二哥,

      “你媳妇儿快死了,不过这回这个对死后规制有特殊要求,说是必须要有一个儿子负责给打灵幡儿摔盆儿,然后也不知道怎么谈的,反正明瑞决定要干这活儿了,但现在程序上得二哥你先把明瑞收成儿子,可是还有个问题,四哥不同意,四嫂也哭,但是那俩人现在跟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了要做母子,二哥你看,”

      二哥摊在太师椅上,大着舌头,手扶着头,

      “你重新再说一遍,我没听懂,”

      在这即将大年三十的大好日子里,傅恒斟酌了一番,简化道,

      “你们家,收儿子,办丧事,听懂了吗?”

      时年二十岁的傅恒,叫他二哥打的满屋乱窜,照其夫人的话讲,主要因为他嘴欠活该,后来瞧着那暗夜里一骑绝尘而去的身影,傅恒一边叮嘱家丁跟上,一边斯哈着脸上的伤,自言自语道,

      “这小二嫂啊,倒是挺会拿捏重点。”

      卿卿讨厌冬天,讨厌死亡,就像此刻徜徉在冰冷的湖面上,她的眼睛里,弥漫成一汪红色的月亮,仿佛都比平常,更惹人喜爱了些。

      变成了红色,就从冰冷的月亮,变成温暖的太阳了吧。

      三七,在那些瑟瑟发抖的寒夜里,我们都曾盼过,明早的太阳快点来吧。

      卿卿这样想着,闭上眼,憋上气,用力往湖底沉去,世界一层层在眼前远去,她像是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还有三七,

      这样,我是不是也算,陪着你死过一回了?

      可若是没死成,我就会选择忘了你。

      没有人可以阻拦我的幸福。

      那些世人定义的血统高贵,门楣荣耀,夫妇和睦,子孙满堂,我全都想要,一样都不能少,绝对不能。

      在冬日的冰水中寻死的这个人坚定得想着,

      我要活着,我要笑着,我一定一定一定,要笑着活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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