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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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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巡抚苏克济贪腐是为前朝大案一桩,他在职期间假借办理西北军需之故,以年节礼品、生日贺礼,入京觐见等手段收受贿赂,而其中的很多都回流到了京城王公贵族之手,随着调查的深入,诚亲王府贝子弘晟更是首当其冲被指认索贿,自此他本人圈禁宗人府永无解禁之日,而诚亲王府的富贵与繁华,一朝覆灭。
其后随着苏克济的举家流放,管家一家十七口的离奇死亡,乃至他本人的病逝,抄家充公,抵扣贿银,从而才算是彻底了结了这桩大案。
这不仅是银子的事,也是京城王公贵族与西北一系往来勾连的事。
先帝把事情做得手起刀落,酣畅淋漓。
只是后来在新帝当政之后,到底还是有些苏大人的知交好友,联系上了固山贝子府里的三七丫头,毕竟她是苏大人唯一逃过一劫的女儿,从前不敢,现在倒是敢了,所以卿卿一直都知道,三七是还有娘家人,她不由得叮嘱对方,
“别以为我皇叔年纪尚轻,待人处事宽厚,你们之间往来交际还是要小心,知道吗?”
三七抚了抚脖颈,笑了笑,
“你真怕我死,就不该让我去联系这个事,合着跟八爷卖弄完你这个小二嫂的人脉,转过头又怕了?”
“我才没怕,我是真的担心你!”
“担心?要是真担心我,也不会这么晚了,明知道我病着还跑来找我吧!”
卿卿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夜里去下人房找三七,此刻她就光着脚,只着中衣,随意披了一件袍子,一手抱着她那熟睡的小娃娃,一手端着好吃的松子酥,
“三七,我想你了嘛,你还没见过恩恩吧,你都不知道,二哥有多喜欢她,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幼时她就会跟她卖弄瓷娃娃,现在她已经学会跟她卖弄真娃娃了,
三七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小主子自小就吃定了她,仿佛只要在夜半时分这样苦兮兮得出现,她便什么都得答应了对方,三七望着她还是一如从前的任性面容,她认命了,于是和缓了神色,心平气和得解释道,
“晴大小姐办蠢事那日,我没在府里,”
瞧着对方些许怀疑的神情,
“及幼院女孩子多,八爷照看不了,我就去帮忙了,真的没在家,九爷虽然说了不管,但我听说味窝的伙计们出动了去找人,大抵是九夫人让做的吧。”
这京城里能使唤得动味窝的人,必然得是明珠了,卿卿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
“那可太好了!”
两个人终于亲亲热热得聊了好一阵话,而后卿卿甚至挤在三七身边,偷偷问沙济旺待她如何,
三七淡淡的笑了笑,
“那人虽说花心,但待人并不差,草原上的汉子繁文缛节少,只要不生事,这一辈子还是很好混过去的。”
“这次呢?”
“这次也不关我的事呀,”
“那倒也是,”
卿卿心疼的抚了抚三七的脸颊,她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只是末了低声道,
“晴大小姐虽然嚣张跋扈,但到底也还是个没坏心眼的人,凡事若真到了紧要关头,也总有富察家在兜着底,所以你跟着她,准没错的,知道吗?”
“知道。”
她没办法把七叔七婶的想法直白得告诉三七,她宁愿对方误解她,也好过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说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永珊,最终不也还是放下过去,同他妻子大步朝前了么,不止男人是这样的,女人也是,只要是人,就不需要在心里存了死结,这不可耻,更不是错,
甚至卿卿又卖弄起了二哥待她的那些不同,还悄悄趴在三七耳边说,
“他现在不会老是提起如意了,”
“我瞧着从前提也不是故意的,”
卿卿认真反驳,
“无论故不故意,现在就是不会总提的啦!”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
“也不是厉害,”卿卿抚了抚恩恩的头,“朝前走吧,人总是要朝前走的,你说是不是?”
“对,”三七把被子往她们母女那边移了移,不由得皱眉啐道,“啧,还带着小孩子过来挤着睡,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给你看看嘛,二哥没在家,我好不容易才找准时机来找你的!”
“哼!”
“那我明晚上自己过来挤,好不好?”
三七别了一眼,
“明晚二爷也不在?”
卿卿登时“哎哟”一声,
“他明天肯定就回来了,那我岂不是没法来找你了,哎呀那可怎么办?我跟你说,他现在出去往来公务很少在外逗留,能回家定是回来的,绝不会像从前那样好几日都不见人。”
三七无语得撇撇嘴,这种话说是在抱怨,明明更像是炫耀,毕竟她可是见识过从前的二爷是如何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眼下叹了口气,敷衍着,
“好~好~好~”
只是说着又移过去了一些被子,结果叫卿卿又给挪回来了,
“你都病了你别光顾着我!”
“知道我病了还跑来,你就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呀。”
“不怕!”卿卿乐呵呵得安置好了女儿,回头缩在了三七怀里,“人家都说病气只要过了人,那个人自己就好了,我愿意替你生病,三七,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三七想了一会,到底还是回抱住了卿卿,把眼泪憋回了眼眶里,
“那你替我生一次病,我就原谅你。”
“好!”
今年回京过年是京中特地传召,只是这眼看着腊月都快过到下旬了,二哥还是不打算启程,毕竟他直觉今年一整年似乎都在犯错,眼下最大的错还在待等暴雷,此时回京简直是鳖自己往瓮里爬,于是在终于等到傅玉书信的那天,一边啐大家办事太慢一边赶紧确定了隔日回京,
卿卿果然害了风寒,这几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此刻苦着脸,问道,
“找到那孩子了?”
“嗯,找到了,”二哥一边唤着平安去把大小姐请来说是有好消息告知,一边倒是回头摸了摸卿卿发热的头,“人家晴晴都没怎么样,你说你怎么就病了呢?”
卿卿直接把眼睛闭上了,联想着这几日在天津街头整日兴高采烈,满载而归的晴大小姐,称赞对方,
“她啊,没心没肺呗。”
二哥何尝不知她那些半夜求和的荒唐举动,只叮嘱了嬷嬷下次再不可任由她夜里胡来,卿卿眯着眼,笑哈哈得往二哥怀里钻,
“知道啦知道啦。”
到底还是为着女儿的家事着急的二哥,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她们先行回京安顿,然后让病着的卿卿在响铃儿和双喜的陪伴下,缓行慢走,还叮嘱她,
“我先回去把事情都安置妥当了,你就慢慢走,路程很近,不着急,好不好?”
卿卿当然不想跟着赶快路,于是窝在二哥怀里撒娇,指名要三七照顾恩恩才放心,末了还要求着,说是这回去承恩公府小住,要去以前明珠那个院子,
“那儿比水榭好,咱们住那儿去!”
二哥点了点小妻子的头,
“好,听你的,”
那一日虽艳阳高照,却冷得人头皮发麻,卿卿还记得二哥的满脸焦急,晴晴的无所畏惧,三七抱着已经会张牙舞爪的恩恩无可奈何,平安跟在他们这头絮絮叨叨得问双喜进京的注意事项,唯有响铃儿在马圈里跟大福难舍难分,待到需要疾行的前车走了,她们的后车拖了半晌才出发,
卿卿苍白着脸,劝那哭咧咧的响铃儿,
“真没有带奶牛进京的,到时候主子贵人们一高兴,再给大福宰了助兴,那可怎么办呐。”
“啊?”
卿卿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于是继续劝那小丫头,
“等以后大福给你当嫁妆,别哭了行不行?”
闻言登时眼睛发亮的小姑娘脆生生得喊着,
“行!夫人一定要说话算话哦!”
“算算算。”
这是卿卿从小到大的惯用伎俩,从前只要她想勉强三七做什么,便会许愿补偿什么给三七做嫁妆,一次又一次,次次行之有效,她从来没想过,到底是那些承诺更诱惑些,还是说出那些承诺的她自己更重要些。
她只是没想到,那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三七,活着的三七。
承恩公府邸的家宴上,兄弟几人似乎很久没这样齐全得坐到一处,除了傅宁和傅宽身体不济,没能现身,还有便是傅谦未到,
二哥在天津时就疑惑,此次寻到孩子的家书,怎么会是傅玉发出?于是眼下看向那人,探寻得问了一句,
“是,出什么事儿了?”
傅玉登时一脸原本但愿不会被捉住,以为未必会被捉住,结果却恰恰竟真的被捉住了的哽咽表情,
犹豫间,还是傅恒看不过去眼,直截了当道,
“谦哥他这次完蛋了,等死吧。”
身在户部任职的广成,把傅谦逃避山海关关税,于关里关外两地往来经商的事情,简单扼要的描绘了一下,有些忧愁道,
“已经抄过家了,现在,就是说,这个钱,哪儿去了,他不说,”
傅玉这个做亲哥哥的也是实在,
“嗨,这还用说啊,谁不知道他家那个阿狸整日去无相寺求神拜佛,定是都给捐了香火钱了呗!”
结果高效率的傅恒表示,
“我翻过寺庙的香火簿了,没有。”
二哥从听到这件事儿起,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好几圈,他本为了女儿的不成器连累了大家而心中难堪,现下竟出了更大的一桩事,且上一次傅谦在他面前那副不听劝告,一心向钱财名望看齐的癫狂模样,已经好生让他心寒,本以为那次之后收到教训,近来做人办事已经很是循规蹈矩,哪成想暗地里他竟重蹈覆辙,二哥看向傅恒,声音不由得变冷,
“你查到什么你就直接说!别在这一句一句的挤着来!”
“小二嫂”
“你别胡说!”
二哥登时高声打断了傅恒,
傅恒无法,只得落回到调查此事的实情上来,
“上游源头有索伦将军介绍,下游销路有小王公府邸的小厮帮忙,也就是说,宝珠夫人,晴晴,都牵连其中,”
傅恒看了一眼哥哥们,一鼓作气道,
“她们两个自来就不相识,若是一定要找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只能是上次回京的小二嫂,而小二嫂和谦哥一向私交甚笃,”
“我有没有说过,别胡说?”
“二哥,”傅恒也有些动怒了,“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媳妇儿你就不讲道理呀?!”
眼看着二哥起身捉住了傅恒的胸口,傅文赶忙像堵枪口一样得飞身上来劝,在一众兄弟的劝慰下,终是把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些,倒是傅文嘴中一直振振有词得劝傅恒,
“你是有什么毛病吗?你没看容容被打成那样,最后还不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实话也能实说的吗?!”
“傅文,你再说一遍?!”
傅恒本以为自己就够大胆了,他没想到今日在二哥面前,一向唯唯诺诺的四哥竟会更大胆,且笑呵呵得把他往后一推,自己回身走在二哥身前去了,
“二哥,我再说几遍不都是这么一回事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一般人谁能说得动宝珠帮忙?你再想想,晴晴身边叫她塞进了一个三七,那可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像亲姐妹似的人物,而且,你知不知道这个三七到底是谁啊?”
“谁?”
傅文近身一笑,不远不近,不大不小,刚刚好的距离,刚刚好的声音,以便所有人都能听到,
“她是苏克济的女儿!”
傅文就近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边饮边笑,
“咱家的姑娘,身边被安插了一个前朝巨贪之女,二哥你说说,这发卖沙济旺继子的事情,真的与她无关?”
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往卿卿而去,二哥看了看大家,终于想起拿起二哥的架子,
“凡事都要有个证据,若是查证与卿卿有关,我定不会袒护,可若不是,谁人也休想栽赃陷害!”
傅文重复了一遍“卿卿”,惹得二哥攥紧了拳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
结果傅文充耳不闻似的,笑着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翻出了一本破旧的古书,
“二哥你别见怪,我不是故意要翻看你的东西,谁叫你们家总卖房子,上回又卖给了阿里衮,蓝玉便去帮忙收拾,我也是这样才发现了这本书,这东西跟天书一样,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从前明馆里的先生才教习的,别处可没有,”
傅文把那古书拍了拍,拍起了不少的灰尘,他故作咳嗽了两声,笑着问,
“二哥,你原来竟是这么感念这位贝子,以至于娶了他的闺女,放任她祸害咱家,也觉得无所谓?晴晴和傅谦这次若是无事便罢了,若是出事,我定要她陪葬!!!”
二哥回首对大哥笑了笑,摆脱开了始终箍着他的那双手,才再次看向傅文,
“看来我送你去明馆读书,还读出怨来了是吗?别说卿卿的阿玛向来性情飘逸随性,不可能伤了你,就算是有,那你现在到底怨的是他,还是我?”
这顿饭本是承恩公府为尽地主之谊给风尘仆仆归来的二哥,接风洗尘的,可惜眼下似乎也吃不下去了,傅文回到了他的正座主位,坐在那雕花的红木椅上,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出来,
“二哥这是哪儿的话,若是您能像给我家主持正义的时候那般雷厉风行,我也可以什么都不怨的。”
这世上代行父职,大抵都是得不到什么好的,从前策楞这样感叹的时候,二哥还笑话过对方定是做得不够好,眼下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哥哥,没那么厉害,更没那么无私,
二哥环望了一圈兄弟们,事到如今,他很想头头是道得解释,但似乎已经什么都解释不清了,他的脑海中只能记得分别时那张苍白的脸庞,以及这两年来不断从她嘴里说出的喜欢,陪伴,一生一世,甚至是暖暖糯糯得一声声二哥,此刻竟都像是天大的笑话似的,嘲弄着他,
自从如意走后,他可能确实太寂寞了,所以这些没用的废话,他不止听了,还听进了心里,
“她怀孕了,我现在不可能让任何人动她,谁爱怨就怨吧,反正我得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