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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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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表哥?表哥?我来啦!”
豆蔻少女闪着明亮的眸子,因奔跑过来气喘而微微晕红的脸颊,梳着汉人少女才有的双髻,在树下不住的呼喊着,
带着花香的微风轻轻拂来,仿佛把少女的裙摆,与树上少年的唇角都拂起了好看的弧度,少年躺在嫩芽初发的树上轻笑,故意闭着眼睛说,
“次次要我等,你就没一次准时的,我才不要下去!”
爱迟到的少女登时脸红,在树下犹豫了一阵,然后把帕子系到了头上,三两下就朝树上爬去,
感觉到晃动的少年赶忙起来,大声喊着,
“不许动!又爬树!上次摔得龇牙咧嘴的你忘了?”
少女不为所动,一脸非要上树的执拗神情,惹得少年只得一步跳下树来,然后转身赶忙去抱住了少女那灵动的腰肢,
“我的小祖宗我求求你了还不成?摔坏了你,舅舅定是要扒我皮的!”
少女得逞的笑容浮上脸颊,可她才不肯承认自己用了小手段,还是一味地非要上树,不服气得哼哼,
“谁叫你刚刚不理我的!我就要上去,就要上去!”
少年没敢太用力气,但也还是轻而易举得把人给抱离了树干,少女的发梢蹭得他痒,他嘴上嘀咕着,
“又梳这样的辫子,叫人看到了又得挨打。”
少女伏在他的肩头,自豪而得意得说着,
“因为要来见表哥,因为表哥你说过这样很好看呀。”
少年松了手把少女好好地放在青青草地上,只是侧过头去通红的脸庞泄露了他的小欣喜,少女才不给他机会害羞,扑上去问,
“是不是嘛?表哥,你看看我嘛,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呀?”
“好看,”少年被缠得紧,那时候还学不好隐藏,于是只能满脸通红得笑着答,“表妹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别人都说,表妹长得很像少年三岁就已病故的生母,而且,表妹是家里人虽没明说,但大概是要许配给他做妻子的人,所以少年从小就觉得表妹好,任性好,挑食也好,莽撞好,矫情也好,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觉得好,
“表哥,你看,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让你欢喜的呀。”
少年陷入了少女的迷魂阵里,笑得甜蜜,却还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
“嗯,你爬树摔跟头,我却差点被抽筋拔骨,我欢喜,我欢喜死了。”
躲在外边玩耍了一阵,等到邀她按照惯例,一同回家再待上几日的时候,小表妹却不肯了,
“姑丈在家整日摔瓶子,好吓人的!”
那时候受二废太子的牵连,少年的阿玛被一撸到底,直接回家做起了闲散路人,虽然指着继承的家产过日子,但家中似乎也越发有捉襟见肘,凄惨寒酸的感觉,少年觉得自己的阿玛确实丢人,于是便提议,可以带她去自己三伯家小住,因为那里有专属于他和保祝哥的小院子,说着还逗她,
“宝珠,你这名字,真该是保祝哥的嫡亲妹子才对!”
自小没少混迹一处的小表妹笑哈哈道,
“三伯想女儿都想疯了,要是得了我这么个女儿,岂不是要乐上天去?”
少年觉得很对,表妹说的真对。
三伯还是待他好,不止在自己家中给少年留房间,还很善待他带来的小客人,甚至还允准他们可以去内务府自由进出游玩,
少年很得意,跟表妹显摆自己一个小孩子,却在一群对他谦卑恭顺的黄马褂中间也能吃得开,只是小表妹会有点可惜的嘀咕,
“表哥,如果你三伯是你阿玛该有多好。”
少年被一语中的,毕竟每当他这样想,这样说的时候,保祝哥总是喝止他,万不该如此,于是他心里想,果然这世上只有我表妹是最懂我的。
被人引着去看贡品,结果却见中间罩了布的笼子不停地动,表妹胆子大,好奇心又重,一把就给掀开了,结果跟一只猴子四目相对之际,俱是把对方吓了一大跳,后来那猴子便发了癫狂一般得摇晃,
表妹被吓得嚎啕大哭,却慈悲心起,
“表哥,表哥,你快救救她,救救她啊。”
少年记得很清楚,在表妹的怂恿之下,他是预备去把那猴子放生的,只是畜生受了惊,哪里还分什么放她关她之人,只管一通疯狂输出,于是事情到最后,传出的消息却是,李荣保府上的二少爷,玩闹失手打死了四川进贡的一只猴子。
少年这才知道,原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谦卑恭顺。
但幸而,他是李荣保府上的二少爷,他不是三伯的亲生儿子,他不是那个圈套备好只待跳入的保祝哥,所以雪花儿一样的弹劾才不会以狂纵亲子的名义来对付他三伯,
侄子犯错嘛,做伯父的受到的斥责就会轻很多。
但三伯还是追着他,用海海地吐沫星子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老头儿当时就不年轻了,且还被好心帮他脱罪的保祝哥,用虚假招式骗得多跑了许多冤枉路,最后等真的逮着他的时候,检查了一番,早已没了打他的力气,还气喘吁吁得后怕着,
“我听说峨眉山的猴子连成人都杀过,你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叫个猴儿给杀了冤不冤?”
原来三伯不在意弹劾,在意的,是他的皮肉。
结果回到家,满脸满身挂彩的少年没得到自家阿玛的一句,或安慰,或斥责,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声声酒瓶啐地的声音,一声声扎在他的心里,伴着舅舅的那句刺耳的讥讽,
“还打猴少年?简直有辱斯文!你知道我使了多少门路才能去熙春园参加诚亲王的宴会,害得我应酬都得被笑话!让宝珠嫁给你?就你?就你那个阿玛?就你那个家?你配吗?”
他终于没能忍住,对着似乎永远沉迷在醉生梦死里的父亲,说了此生都无法挽回的话,
“如果真的不想活了,为什么不去死呢?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为什么没有你呢?”
表妹偷偷跑来,哭着来说,
“表哥,我是要嫁给你的,我什么都不怕的,”
他心疼得替她试去眼泪,指着家中一群拿着棍棒挥来打去的孩子,甚至尤以一个扎了冲天辫的女娃娃最勇最凶,少年无奈得问,
“姨母性情软弱,什么事都管不了,你进门就要做孩子王,你愿意?”
宝珠那时候甚至比傅文还小一点,连少年都觉得难,那时候家中就已经开始靠着当铺过日子,整日为了一点点银钱费尽心思,他摇头不止,落泪个不停,那种少年心中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摆在少女面前的心情,被践踏得四分五裂,他知道未来得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有可能是这一生,都无法把这些心情拼凑齐全,于是他摇头,
“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不愿意,”
“为什么?因为我阿玛说了难听的话吗?表哥,可我没有啊,我什么都不怕的,”
“就是因为你不怕,所以我才怕。”
怕我这一生就这样辜负了你,无法让你在和煦的风中,永远肆无忌惮的欢笑。
索伦夫人声如洪钟般的笑声震得皇后娘娘耳朵根子一紧,待到看到那位犹如飘魂一般的小二嫂突然从偏殿过来,众人皆是一愣,结果她也还是不说话,惹得皇后娘娘只得介绍了一番之后,倒是那位刚刚喜得一女的贵妇人,突然问了一句,
“你会爬树吗?”
卿卿其实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过来,可能是傅谦话太密了,说得她实在太好奇了,于是便不由自主得走过来了,眼下被人一问,她倒是方才发觉,刚刚是不是又飘魂,忘了请安,更忘了寒暄,眼下被人问到这么奇怪的问题,她心说我是想来着,可我阿玛不让啊,于是有点着急得摇了摇头,
“我不太会。”
“呵!”对方居然丝毫不顾及人前的轻蔑一笑,大声念了一句,“怪不得傅清会娶你!”
然后,她就拿着皇后娘娘赐的份子钱,大摇大摆得带着她的婢女和她新出生的宝贝女儿就走了。
卿卿不由自主得跟了出去,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但对方像是什么都了解似的微微一笑,也根本没同她婉转,倒是直来直去道,
“我表哥他嫌贫爱富,早早跟我退了婚,娶了有钱人家的富贵小姐,本来我跟随夫君在外多年,听说他死了老婆,我还怪开心的,哪成想,他竟然老牛吃嫩草,又娶了个富贵小姐?”
说着竟然还上来扒拉了两下卿卿,甚至探寻得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派鉴别完毕的神色,最后道,
“我表哥不光自己长得俊俏,惯也是眼高于顶的,他能挑上你,不意外~不过听说你也生了个女儿?那也就是说,我表哥也是到现在还没儿子呢?”
说着一副掩饰不住的快乐神色,甚至还拍了拍手掌道,
“活该!”
卿卿始终没法给出什么情绪的反馈,直到此刻也只是愣愣的,倒是看着对方开心了半晌,顷刻间转喜为悲,
“他就是这样,永远不管别人想不想,只要他想怎么样,便要怎么样,”
对方悲伤了一阵,突然噗嗤一下又笑了,摇了摇头,诚实道,
“可我确实得承认,广成大哥去摆字摊的时候,傅文被人诬陷偷东西的时候,傅新吃的草药都连不上顿的时候,还有很多很多个艰难的时候,二哥上门来借钱,我看着他,我都替他,”
她似乎斟酌了良久,吐露出两个字,“难堪,”
她的思绪似乎飘出去很远很远,
“我听说后来他还被他那老岳丈逼着穿上花花绿绿的衣裳,在云裳卖布?我当时就想,如果我真的做了他的妻子,我真的受得了吗?我可能没有我自己说的那么坚强,”
她笑了笑,
“看来表哥还是了解我的,”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卿卿的手,声音又恢复了高而嘹亮,
“他是不是生不出儿子跟你发脾气啦?老牛犁地,种不出东西,怪地还是怪牛?你不会跟他吵啊!”
卿卿羞得满面通红得左顾右盼,倒是那人笑哈哈得拍了拍卿卿的脸颊,
“他敢凶你,你就凶回去,不过,”
对方似乎思虑良久,终是温柔得笑了笑,
“也不要对他太凶,好吗。”
卿卿微笑着点点头,目送这位夫人走远。
傅谦刚刚跟她说过,这位夫人的夫君索伦将军很宠爱她,哪怕一直没有子嗣,却也一贯对外说是他常年奔波在外,委屈夫人劳苦跟随,结果惯得那人在军中一直有个“如珠如宝”的宝珠夫人的名号,她直到今天也依然很漂亮,显得不符合年纪的漂亮,那不是什么珍稀的补品能得来的,需是得天长日久的幸福才能换来的,
二哥,我很羡慕她,她对你恩怨分明,她对你给她选的路,走得坚定踏实。
那种磊落的神态,大概就是被偏爱的样子吧。
“这什么眼神儿?”
傅谦出来的时候,路过那石化了似的女子,问了一句,
卿卿伸了伸下巴,
“刚闲聊了两句,说是索伦大人带了不少东北的貂皮回来,让有空可以去家里看看呢。”
“啧,那可是好东西,阿里衮说大同府那边好冷,都没什么好的御寒之物。”
“那你就从这边买,卖到那边去呗。”
“有门路啊?”
“想赚钱自然有门路,”卿卿准备回去的时候方才看了看傅谦,“怎么,你又缺钱了?你是参与什么赌博活动了吗?”
傅谦也不说,就在那犹豫半天来了一句,
“嗯,反正手头有点儿紧。”
“行,明儿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