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明珠实在够坦诚,按照卿卿料想,想必是自己接连多日上门探望四嫂,她也每每总是热情参与,故而引得傅恒可能坐立难安,言辞晦涩得叮嘱了几句,然而,这些话在明珠脑中大抵是捂了不出一宿而已,便径直问出来了,
“小二嫂,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何出此言?”
明珠想了想傅恒的告诫,说是什么人家上门是来探望四嫂,没必要她总去作陪,明珠就问,
“那为什么你来承恩公府,每次都只看四嫂,从不去看我?”
卿卿被问得发愣,登时有些方寸大乱,而后却赶忙反应过来,道,
“那我现在看到的是谁?不是你吗?”
“噢也对,”明珠似乎恍然大悟,片刻却又明白过来,“不对!是我来看你,所以你才看到我的!”
四嫂抱着幼仔,听着两个小豆丁儿吵嘴,极为不耐烦道,
“去去去,上外头争去,争不明白就抓头发,好好打一架,”
明珠赶忙摆手,
“不能打架不能打架!淑女是不能打架的。”
这么说完了,还一本正经得跟卿卿说,
“下次你再来,你记得得主动来探我一回哦。”
提完了要求,人家自顾自地说着,
“不然傅恒又该说我了。”
卿卿和四嫂对望一眼,倒是四嫂先好奇起来,
“他到底说你什么了呀?”
明珠理直气壮得说着,
“他说我人缘不好,我才没有,我人缘很好的!”
那认真的样子,饶是卿卿都忍不住了,于是一室哄堂大笑,四嫂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末了待卿卿请辞,明珠又一马当先得冲出来表示她来相送,不劳烦四嫂挪步,卿卿便听着那人开朗得同她低语,
“你看,我们吵吵闹闹的哄笑一阵,四嫂果真就高兴了许多,没再为那娇姨娘的事儿伤怀了,多好!”
卿卿被拥着走,心中想着这是什么品种的小白花啊,面上一派柔和,心中颇有点鄙夷,明珠倒一副完全没察觉的样子,末了还吩咐着自己的婢女往马车上送点子香料,亦或是胭脂水粉等小东西,
背身忙碌的明珠声音轻轻地碎碎念着,
“礼多人不怪嘛,”
这当中全然没了茶粉的影子,既然明珠不说,卿卿自然不会问,只是对着她的送礼经,淡淡道,
“也不一定全都承你的情的,”
她像是沉下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得样子侧脸过来,道,
“小二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我十二岁去郊外骑马的时候,就遇见过傅恒,”
卿卿忍着尽量不翻白眼,心中想着好嘛,这年头顶配的夫妻是不是都这个套路?当真没意思极了,于是皮笑肉不笑得应付,
“然后你们俩就一见钟情了?”
明珠撅着嘴摇了摇头,
“才没有,我大哥很早以前就被告知过,要在我家,给宝亲王挑个格格。”
“啥?”
卿卿很惊讶,但反应过来之后倒觉得也很应当,一来纳兰家系出名门,二来当年先帝爷对宝亲王确实事无巨细铺路,选秀说是给皇帝选,实则也是给亲王贵胄们选,当年纳兰家的姑娘们还小,有了意向不意外,可数来数去,六朵金花最后只剩下了两朵,便是明珠和她小妹,现下看,大抵是她家小妹竟是明年会进宫做娘娘了,
卿卿的恭喜话还没说出口,明珠倒是乐着指了指自己,
“本来应该是我的,”
卿卿再次惊讶,倒是明珠很淡定的样子笑了笑,
“我从小就被宫中出来的嬷嬷严格教习,行走坐立,诗书琴画,连一颦一笑,无一不是经年来勤学苦练出来的,不瞒你说,我这人从前连哭都不会,因为嬷嬷说了,宫里头规矩多,贵人也多,顶重要的一点就是,莫要哭丧个脸,”
卿卿心想这可真是个大消息啊,看来眼前这人儿竟是跟她真交底来了,末了听她继续说着,
“别人都说傅恒多么多么俊朗和善,从小就是个好好少年,可每次遇到他,准没好事!不是拽我辫子,就是扯我帕子,他就像叫人下了降头一样,净捉弄我!”
卿卿很快会意过来,
“他喜欢你呗!”
明珠摇头,
“才不是呢!他见天儿的说我是个丑八怪!还叫小景也一道来捉弄我!哼,别提多烦人了,”
她似乎陷入深思的样子,
“后来皇帝登基了,族人们很高兴,可惜,临到了最后一关,却说我命格太硬,跟紫禁城八字不合,”
她像是释然的笑了笑,
“就说不让我入宫了,平时别说下人们,就是姊妹们,都当我是个准贵人了,一时之间变成这样,她们倒是没变,继续都待我好生客气,可我好尴尬,只有傅恒,”
“他怎么了?”
“他跑来嘲笑我呗,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什么扎心说什么,总之,我这辈子都没那么哭过,叫他给我说的,越说越委屈,简直号啕大哭,后来他还承认了,原来第一次见面,我骑的马发疯,把我直接摔到灌木丛里,差点没摔死我,也是他搞得手脚,”
卿卿皱眉,心说绕是年纪小,但这也未免太熊了吧,
“他说了,他不喜欢他姐姐不开心,所以为了他姐姐开心,只得别人不开心,我一想,我可真是气啊,我一路追着他从东华门跑到西华门,然后又跑回来,后来他累得不行了,就说,那实在不行就嫁给他好了。”
卿卿无语得心说,嗨,还不是喜欢人家!
“摔马那次,我大哥把我捞出来就只顾着看我的脸,直说幸好没摔坏了脸,连我后脑被刮掉了一大块头皮,留了那么多血,他都说无碍,说宫中选秀看不到那么仔细,再说女人的头发嘛,总会长出来的,”
卿卿脸颊控制不住得抖了抖,她想了想,若换做是她,大抵七婶是想不到那么深远,第一时间就要晕血了,然后大呼小叫得给她包扎,
“可傅恒却说,你为什么不哭呀?你是假人吗?”明珠甚至满脸笑意地回忆着,“他说人不可能永远都笑,受了伤,挨了痛,总是要哭出来的,他说我也可以哭的,”明珠抚着自己的脸颊,“他说我哭起来的时候才像个真人儿,而不是一个只会笑的玩偶,”
卿卿含笑点头,
“所以,就拿下你了?”
“我知道旁人说的,说我见面三分笑,跟谁都客气有礼,是个深不见底的笑面虎,甚至还总有人故意要惹我发怒,说是很想看我发火的样子,我幼时连家中的姐妹,偶尔也会这样闹我,”
卿卿听着有点心酸,虽转过头,手上却拍了拍对方的背,
只听明珠说着,
“傅恒也是这样长大的,谁都说他正直有礼,性格谦逊,可只有我知道,他有时候也会孩子气,也会小心眼儿,他说我们俩可以背靠背活着,只要有他在,我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提要求,最紧要的,可以做我自己,不只是纳兰家的,也不仅是富察家的,而是他的,掌上明珠。”
卿卿哑然失笑,末了低头叮嘱了一句,
“娇姨娘之于四嫂的前车之鉴,看来你完全没放在心上啊。”
“我信傅恒。”
“谁一开始不相信呢。”
“你一开始就不相信。”
“因为我和你们不同。”
明珠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她挽了挽卿卿的手,
“没有什么不同,傅恒以前好欺负人的!我看二哥除了嘴巴凶几句,也就是个纸老虎,再过几年瓜熟蒂落,我们只会被人叫做富察夫人,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是罪人之后,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四嫂只是在教人经营婚姻,那么明珠大抵在试图教人,相信婚姻,这世上卿卿不相信的事情很多,但唯一确信的是,二哥是个好人。
卿卿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一副人前的笑脸打趣明珠,
“哟,这么快就想着瓜熟蒂落?那我看你赶紧生个闺女吧,毕竟你家傅恒可是心心念着个掌上明珠!”
只是心中倒是止不住得吐槽,这家一个个地不分老幼全想做人爹爹是什么臭毛病?
明珠被打趣的脸红,还跺脚,用帕子捂脸,一个劲儿的害羞,
卿卿想,明珠如果是尊金尊玉贵的娃娃,那自己便是浑身带刺的那种,她把自己打碎了,露出的是娇嫩新鲜,而我若把刺都拔了,露出什么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二哥,你是好人,但你会是我的良人吗?
不知道。
倒是明珠还偷偷吐露的事实,让卿卿惊叹不已,
“皇后娘娘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任何嫂子或弟妹,从前跟二嫂也并不亲近,听说在娘家时云裳送来的东西就属她最挑剔,也是因为二嫂走了,所以,”
“嗯,我知道了。”临走前,卿卿挑起帘子小声问,“不是说命硬吗,那个怎么说的?”
明珠满脸骄傲道,
“傅恒说他们全家都上过符了,就不怕命硬的女人!”
卿卿感叹,“厉害!”心想这是为了哄媳妇开心真是什么都敢说呢。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晴晴的舅父突然死了。
也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绸布庄子云裳的少东家花戎,盛年而亡。
旁人都说是急病去的,可此刻哄着哭泣的晴晴的她四婶蓝玉,刚刚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爷,今早吃鸡,叫鸡骨头卡住,没一会的功夫便一命呜呼了,这人一贯讲究排场体面,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吆五喝六的样子,如此不成体面的死法,恐怕也确实往外说不出去。
他是如意最小的弟弟,从小就是他们全家的宝贝疙瘩,但二哥不喜欢他,先不说他性格顽劣很是二世祖的脾气招人烦,就说他经商论道,也是好吃懒做,溜奸耍滑,连得脸的家中下人还有店里伙计,都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上买官府,下买商绅,关系倒是叫他套的瓷实,就是把主意都出到了人身上,偏偏不往布上奔,于是自打这云裳交给了他来打理,正经生意便大不如前,可他到底是还有歪路子能把生意给撑下来,什么歪路子呢?
富察家,皇后娘娘。
如意活着的时候就屡次劝告,可她本性柔弱,又是对着幼弟,说不出过狠的话来,再者说,话说多了,自家爹娘也会微词,
“只是借借名声,周转周转,经营经营,就落下这么多埋怨?那我们从前真银白银给的那些个情意,都算什么了呀,西北风啊,叫富察家喝了啊?”
这话一出,如意除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便是半个字都答不上了,于是只能闭嘴从娘家出来,这些事,她从来都是藏着揣着,不肯跟繁忙的二哥说,如意情愿自己委屈,也不愿让二哥委屈,
倒是二哥偶尔会反过来抱怨,
“你弟弟这人真是不怎么样!”
“他,他年纪尚轻,以后,以后会长大的。”
二哥没好气得答,
“他也就是走狗屎运吧,皇上早知道这事了,只不过是听说外间的铺子卖着皇后娘娘闺阁时喜爱的款式,一经上架就被买空,他是觉得这事儿显出自己个儿的臣民有品味,他的皇后也招人喜爱,又听说了是你弟弟开的,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我在宫里看了许多事,知道凡事都有个正反面,今日是这个说法,明日可就不一定了,反正你告诉他,别太过分,好自为之吧,还有你,也别太懦弱,什么事都不好意思说,你自己的亲弟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二嫂如意就这么做夹心人,一做做了许多年,最后也是死在了这上头。
那年是个深秋,永琏突然高烧不止,状似天花,长春宫里登时急翻了天,按理来说应该第一时间把永琏挪出宫外,可皇后娘娘把所有人撵出宫门,守在爱子身旁决意陪永琏同生共死,六神无主之际,只二哥一人,劝服了皇后娘娘,进到了里面陪她一同守着永琏,只可惜,他们兄妹二人拼死也没能守住,
三日后,永琏发热病亡,最后太医确诊并不是天花,只是一种湿热急病,然后便是纷繁哀戚的丧仪,这时天下人才知道,原来永琏的名字,竟早都已经被放到正大光明匾后头了。
谁人不说,富察家这是活活死了个帝王星,到把永琏名字取下的那天,二哥才算是十余天来,第一次回家,然后发现,二嫂人不见了。
富察家的人都以为二嫂回了娘家养病,免她跟着操劳丧事也便没去请她回来,娘家人这头以为宫中出了大事,富察家人必然进宫帮忙,故而二嫂十天半月没露面也属正常。
后来还是在二嫂的嫁妆匣子里,又翻出了一张大佛寺胡同的宅子,等二哥赶到的时候,整间宅子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而二嫂也已香消玉殒多时。
眼下,前尘叠着旧事,与晴晴舅舅的死讯一同传来的,还有她外祖的讯息,要求把她跟她表兄的婚事给定下来,这样明年选秀一过,立即成婚。
此刻承恩公府的正堂里,坐着承恩公夫妇,二哥夫妇,傅恒夫妇,以及和花戎交情不错的萨拉善夫妇四家人,但似乎每个人都张不开嘴,
蓝玉是个快嘴快舌的,忍不住了,说,
“花戎那儿子是个傻的啊,晴晴她外祖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把外孙女往火坑里推吗?”
傅文拉住自家老婆,让她说话前好歹也看看二哥脸色,甚至转折一番道,
“不过,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外祖家,日后必是也不能亏了晴晴就是了。”
蓝玉径直躲过了肢体接触,冷哼了一声,
“怎么才叫不吃亏啊?照你那意思,男人反正活来活去都会变傻的,只要抓住家产就行了?”
傅文被噎得不说话了,
倒是说起家产分配,家底颇厚的明珠有了见解,
“我看未必能抓住,人家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儿子,庶子不成,听说还有个很能干的侄子呢,还非得叫个傻孙子败了家产吗?”
傅恒拉了拉自家媳妇的手,他私心里念着二嫂的好,不愿计算这些,善意道,
“想必只是老人家太思念女儿了,所以才想着把外孙女娶回去吧,”
傅恒想了想,继续说道,
“若是那傻子实在不成,他们家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
晴晴登时大哭,
“九叔你说的轻巧,除了我那个不识数的傻子表哥,剩下的不是才会走,就是刚出生,你是要我嫁给个小婴孩儿吗?”
一贯软弱的容期这时候也是顾不得萨拉善拦着,直接放话,
“不嫁不嫁就不嫁!”
“哎哟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呀。”
“我怎么了?你是哪头的?你是给花戎当说客的吗?”
“他都翘辫子我给他当什么说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花戎生前就心心念念着要把晴晴娶回去当儿媳妇,说什么背靠富察家好乘凉,你还跟着打包票,说什么二哥现在不比从前,凡事都肯包容,就算不同意,搬出二嫂来,定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你给我说,这话是与不是?!”
萨拉善拿自家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事情全说出来的老婆没辙,于是霜打了一般的也不拦了,偷偷看二哥,低声嘀咕,
“对对对,可这下好了,连花戎自己都死了,现在是晴晴那外祖出面了,那这,你们说怎么办吧。”
这位富察家的姑爷娶媳妇,帮媳妇收嫁妆,都曾收过那云裳老东家出的巨礼,说是从前皇后娘娘有什么,他家媳妇就有什么,故而这拿人手短,萨拉善自问是没法说出拒绝的话的,而且这话也轮不到他来说,
二哥先头始终无言,末了这才问晴晴,
“你自己怎么想的?”
“不嫁!当然不嫁!”
小女孩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被几件衣服,几块糖球就可以收买了,只不过她倒是给出了与大人们并不相同的理由,额娘走之后,她逐渐想明白了为何很多年里,额娘说是回娘家养病,实则也并没有回去,而是去了自己的一处宅子躲清净,躲两方清净,而那个清净之地,原来连阿玛都是不知道的,舅舅之前一直在打她的主意,也无非是看重如今富察家势大,
晴晴高声喊着,
“今日你有钱,明日他有势,今日你成全我,明日我依靠你,你们这些破事儿从前全是我额娘在里头调和,她都烦死了知不知道!个个都说我额娘好,叔叔们说,舅舅也说,可你们倒是也待她好些啊,到最后她人都病死了,你们却一个都不知道!现在又打上我的主意了?我告诉你们,我额娘是个夹心傻子,我可不是!!!!”
晴晴永远也不会忘了,她那位太子表弟病重之际,她的阿玛冲进长春宫时勇猛样子,
她哭着埋怨,
“连那最下贱的洒扫太监听说了疫症都知道往外跑,只有你往里奔,阿玛,你知不知道,我从不觉得是死了的额娘撒手离开了我们,反倒是你,你活生生得,偏在关键时刻永远不记得你还有妻和女!!!”
晴晴心里,爱也是富察家,恨也是富察家。
从晴晴开始哭诉,二哥就在喊闭嘴,只是孩子大了,跳着叫着喊,惹得最后二哥一巴掌打了出去,只是抡在了眼明脚快挡上去的卿卿脸上,晴晴从小到大哪里挨过打,现下傻了一般,而后赶忙一把推开了替她受过的继母,
“你少在人前假惺惺,打死你才好!”
说完竟是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二哥抱歉得拉了拉卿卿的手,而后颓然坐下,他望着女儿的背影,指了指傅恒,意思让他快去撵上,末了竟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至此,看大戏,被误伤了一波,还半句话没捞到说的卿卿,被三七扶着,提前离场,
三七气愤不已的嘀咕着,
“这位大小姐就是个瘟神!阖该让她嫁个傻子才对!”
卿卿捂着脸,拽着三七,不让她胡说,
主仆二人在马车前辗转了一会的功夫,正好看到傅恒气喘吁吁地过来,点了个头当是个礼,本想就此别过,倒是卿卿张口问,
“逮到人了?”
傅恒没好气地答,
“嗯,抓起来塞我院子去了,”
卿卿这才看到傅恒这衣襟儿都被扯破了线,想也知道那丫头今日疯魔胡闹成了哪般,于是问了一嘴,
“要不,我去劝劝?”
傅恒望着那人狼狈的半边脸,
“得了吧,你还想来个全妆啊?”
卿卿才不管他说什么,带着三七径直就去了,傅恒拦不住便只能跟着,耳听晴晴在屋里头闹的欢,却见这人进去了,倒是神奇的安静了下来,她倒是胆大,竟还给孩子松了绑,然后俩人像没事儿人似的一同走了出来,说是今儿个太阳挺好,要去溜达溜达?而后甚至挽着手,一起上了马车,走了?
傅恒直愣愣地也是过后才想起派人跟着,而后回去还找四嫂,着急忙慌地问,
“小二嫂不会一生气把晴晴给卖了吧?”
四嫂别了一眼傅恒,叫明珠给她家男人领走,嘴上还骂着,
“这世上只有女人心疼女人,你们男人?不顶事儿还爱编排人,走远点走远点,哼!”
明瑞咋咋呼呼的喊,
“额娘我也是男人!”
“你还不是!就算你以后是了也得听我的!”
小家伙瘪了瘪嘴,一边逗弄小弟弟,一边应着,
“嗷。”
谁也不知道那一日一对继母女俩,去云裳老东家家的老宅吊唁花戎,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那娶外孙女的事儿似乎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待第二年大选,皇后娘娘作为姑母也是好生考量一番,顺道给自家侄女敲定了一个样貌人品俱佳的蒙古小王公,
本来,皇后是更属意晴晴留在京城,但奈何她自己执意选了这个,落到最后,无人处问起缘由,晴晴直言不讳,
“我跟我那小阿娘达成了君子协定,她帮我拒婚,我就嫁出北京,”
皇后闻言暴跳如雷,
“什么?她让你嫁出北京?她怎么说的?”
晴晴说得也直白,
“这还用她说啊,不就是嫌我在这碍眼呗。”
皇后作为姑母止不住的敲晴晴脑壳,
“你啊你啊你啊,你一副山中大王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多厉害,结果你就这么听话?那婚都拒完了,你还不是想留就留下,你听她的做什么?!”
“我本来就不想留下!”
“什么?”
晴晴顽皮的眼珠里饱含着泪花儿,小人儿也不是不想家,可她太知道那小阿娘口中所说,
“你额娘已经没了,如今你舅舅也没了,你外祖家绑上你,便是绑上富察家,图的就是以后行差踏错方便,你阿玛如何待你舅舅你心知肚明,他那般莽劲儿的人,日后若是为了你,再办错了差,落了难,你额娘得多难过呀?什么家族鼎盛繁茂,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记着,没落了,总比砍头强。”
晴晴不想外祖家行差踏错,更不想富察家没落,她虽埋怨阿玛总是念着兄弟姐妹,可她也恋着她阿玛能岁岁安康,于是闪着泪花儿同她姑母耍机灵,
“日后等那小阿娘生出小弟弟小妹妹,我阿玛就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了,只有我嫁的远,他心里愧对我,便才会总想着我了,远香近臭,您说是吧?”
“歪理邪说!是那女人诓骗你的吧?”
“没有,”晴晴抹了抹脸上的泪,灿烂得笑了笑,“我额娘在时,我总觉得她身畔无趣,想找旁人玩,找大伯,找姑母,找四婶,找九叔,”晴晴到底还是抽泣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娘在,家才在,我要离开北京,找我自己的家去了!”
卿卿抱着玉瓷娃娃,二哥从背后抱着她,二人在月色下闲聊,
“你高兴吗?”
二哥很诚实,
“还可以。”
如果晴晴能留在京城,他应该会更开心,但眼下那个小魔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走,二哥总还是纵着女儿的,
他抚了抚她的脸畔,
“疼了吧?对不住。”
卿卿想起自己那日顶着半边脸上的红肿去哭丧,哭着让晴晴那位掌家多年的舅母赶紧把孩子娶回家去,否则她可招架不住了,俩素不相识的女人登时哭作一团,
花戎那媳妇儿心说,一群抢家产的虎视眈眈,她的儿子傻的傻,小的小,明知道抢不赢,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个活阎罗似的儿媳妇?这边热情敷衍了哭的懵懂的卿卿,转头就跟公婆撒泼打滚决计不让晴晴嫁回去,
“她连年轻继母都敢比划两下,那可是皇家的格格,若是哪天看我不顺眼,把我也打一顿怎么办?”
转头对着暴躁的老人家,卿卿倒是拿出了格格架子,很是有气势得说着,
“我那位皇帝堂叔只是看上去好脾气,实际上啊,早对云裳经营的买卖有所不满,只是不知道哪天发难呢?”卿卿指了指自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道,“皇家发脾气,还管你亲戚不亲戚?”
最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算计,为名为利为了个什么,其实谁都说不出个错处来。
卿卿在这想了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
“我学不会四嫂那么八面玲珑,也做不到明珠那么纯真妥帖,我做自己都很难做得不错,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她抚上他的心口,低声说着,“以后要是有什么你不能说的话,我帮你说,有什么你不能做的事,我帮你做,只要你信我,我就信你。”
二哥其实已经从亲闺女嘴里听了好几番对立的言辞,一会儿这女人没安好心,一会儿她倒是还挺聪明,一会儿她演技属实不错,又一会儿她这人心地不纯良,反正,二哥算是听明白了,她似乎很了解富察家的立场,也理解好女孩不该嫁个傻儿郎,她被误伤也没叫苦叫痛,从前结交傅谦傅玉,现在跟晴晴破冰,眼下又一脸娇弱得来同他交心,不得不说,步步递进,很是聪明,二哥心里头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低头,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我早说过了,我不会骗你的。”
卿卿想,那天她被七婶拉着出门烧香求姻缘,七婶嫌她不虔诚,脸还拉得又臭又长,简直像个丧门星,唯恐她这样反而会得罪神仙,于是七婶就让她带着三七先回家,所以她路过隔壁大敞四开的宅子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二哥,
之前一直都以为那宅子没人住呢,后来听说其实是有人的,只是偶尔来,不常见,
具体的事情似乎成了一桩禁忌不让议论,但大抵应该是被黑心下人卷跑了钱财,且还把病重的主子直接给扔屋里不管了,
“那他们家人呢?”三七跟着听故事,曾还发问过,“一个贵妇人,娘家,婆家,就没一个关心她的吗?”
那日在门前只掠过一眼的二哥背影,他哭得悲戕,仰天长叹,
“如意,你为什么不信我?”
卿卿想,因为有自己的那份皇族月俸,果然七婶就一直待她如亲女一样好了这么多年,她可以尽情装病,她可以随意拉脸,她可以总是使唤永珊,她曾过了一段自以为不怎么样,其实很肆意快活的人生吧。
信任就是爱,有多信任,就有多爱。
卿卿想,哪怕二哥一句春秋笔法的“不会骗你”,她也权当,一个新的开始好了。
“咱们把房子都卖了吧,”
如果她知道二哥即将去天津上任,恐怕她还会跟晴晴装地更大度些,劝她嫁在北京呢。
“都给晴晴,当嫁妆!”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方。”
“一阵儿一阵儿的,这阵儿就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