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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7章】武生 ...


  •   寒云客栈里住着许多来长安求学问仕的各地学子,大堂里常有人聚集交流。一眼望去,打扮都很相似。她换女装来时惹得淳于缓好一阵咂嘴,非说她是去见什么情郎,弘温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聚集在此的读书人只当她是谁的家眷,不会盯着去瞧。虽然这样漂亮的姑娘多瞧几眼是人之常情,何况瘸着一条腿的漂亮姑娘,更会引起许多好奇与猜想。

      薛岁看了个来回,没看到成疾,便挑了个桌子坐下来,点了一杯茶,一盘糕点,顺便听听周围的人在谈论什么。若要知朝堂事,没有比一群书生知道得多的。这些怀抱治国理想的热血青年,洋洋洒洒谈起来,能令闻者也心潮澎湃。

      自从离开了未央宫,薛岁虽然并未被禁锢自由,但几乎很难再知晓什么大事了。起初,这群书生提到了商平光,原来那日他代宫丞相去查看信使被杀一事。

      据说有一封从悬泉置加急送至长安的密函,信使在途中被袭击,大约凶手以为他已经毙命,把他踢进路边丛林,拿了信函便走了。幸好这位信使生命力惊人,竟然吊着一口气爬到路上,等到了经过的商队。商队把他带到镇上救治,但因为经不得再奔波,只能让驿站快马传信禀告此事。

      本来商平光不用亲自去,但那信使虽不知迷信的具体内容,但却知道与匈奴有关。若真如此,那便不能再等闲视之。信使所在之地距离长安须快马两个时辰,商平光自然骑不得快马,便让卫将军带兵先行赶去搜查。但薛岁传送的消息还是和商平光前后脚错开,直到晚上未央宫一切都成定局。

      众人开始猜测是否匈奴又有了异动,毕竟距离上一次交战,还没过去多久。

      薛岁已经吃了两块点心,她对口味没什么高要求,故而觉得都很好吃。准备吃第三块时,她的手顿住了,她微微侧过头,身后竟然有人在议论斑尾血鸽。

      “真是奇怪,当年不是都扑杀干净了吗?”

      “传闻血鸽只有薛器会养会驯,难道……”

      “别胡说!薛器死了都多少年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大庭广众听到别人再提起兄长的名字,薛岁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一个世人眼中因罪自刎的罪人,一个缄口不提的禁忌,好像一下子又见到了阳光。

      薛岁常想,自己对苦难的刻意模糊是否愧对家族的鲜血?可若非如此,又要如何在每日的生死存亡前低下身为薛家人的头颅。仇恨就像淤青,揉散了,还是融到骨血里,并不会消失。

      “可惜夷安公主当年何等……”

      “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反贼罢了,女人既已能安身,何必非要争着去立命。”

      “当年之事,未必可以一言以概之。”

      这世道,有一个追求权力大过一切的女人便已骇人听闻,更何况有两个。

      身后有人争辩起来,争着争着话题便提到了自己,有人掺进来问了一嘴:“薛家不是还有个小女儿吗?当年太皇太后开恩,留了一脉的。”

      “哪里是开恩,楚国国法,夷族不杀孩童,这才逃过一劫遣边流放。”

      “那么小的孩子流放敦煌郡,哪里活得下来……”

      敦煌郡夏日酷热难耐,冬日风刀霜剑,她常常因饥饿而昏倒,也因为渴水而神志恍惚,夏中暑冬发热,她这条腿最后的直觉,就留在了那里。

      她能活着回到未央宫,就连弘黎也不敢相信。她眼前浮现出弘黎乍见她时的震惊,现在想来,若真要杀她,凭弘黎做不到吗?

      薛岁的回忆被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打斗声惊扰,闲聊的人顿时都静下来看发生了什么。薛岁本来并不理会,但那群打架的打到了她面前,也不知是谁的大刀,劈碎了她的糕点盘子。她心头火起,结果抬头才发现是一群人打一个人,那被群殴的正是成疾,然而真正被打的,却是那一群人。成疾手中虽没有刀剑,但是遇到什么便用什么做武器,还在堂内的茶桌上跳来窜去,也不知道毁坏了多少东西。

      这也叫书生?这也太暴力了吧。

      四个人打一个都讨不着好,最后放了一堆狠话灰溜溜撤了。薛岁这样一想,搞不好那天他手掌的伤也是他拿缰绳打人打出来的。

      这人打完了架,像个没事人似的,开始主动点算自己破坏的公物,若是遇着有客人私物被损坏的,甚至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拿出碎金开始分发赔偿,一边发一边道:“今日没带什么贵重东西,真是抱歉了啊。”

      金子发到薛岁面前,才意识到不对劲,“淳于姑娘?”可是薛岁眼疾手快的收下了,“是赔偿我糕点的。”

      “啊。”成疾短促地应了一声,似乎在想该说些什么才能使场面不至于这么尴尬,结果却见薛岁盯着他看,他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有一道细小的伤痕,像是被碎裂的茶盏刮过的,但因为极轻,自己并未察觉。

      “怎么每次见你都带伤?”薛岁拿出帕子递给他,“你不是书生,是武生吧。”

      闻言成疾忽然释然,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尴尬了。

      “姑娘今日是专程来找在下的吗?”成疾看着雪白巾帕上的一丝鲜红,笑问:“只知道姑娘姓淳于,却不知姑娘的名字。”

      “你叫我岁岁好了。”薛岁顿了顿,“岁岁平安的岁。”

      不知怎的,在成疾听到这句话之后,那本就英气逼人的脸上更是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样舒朗坦诚,不禁让薛岁想,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该多好。不是见证了家族覆没的上官衡,也不是与仇人利益相关的弘温,只是一个偶然结交的陌生人。

      “岁岁,你穿雪青色真好看。”

      两人置身于狼狈的大堂,小二们正在来来回回加紧收拾,但两人周身却有小小气场,隔绝了无关的众人。

      这样的对话,会不会太过亲昵自然了?

      两人同时思忖,最后却默契地相视一笑。因为十足真诚,一点不显轻佻。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昌邑的事情。”薛岁开门见山,成疾在这时终于露出一丝讶异,随即温柔一笑,“此处人多眼杂,去……”一时也不知道哪里说话比较好,薛岁很自然地问:“去你房里就好了,你不是住这儿吗?”

      成疾并不觉得她冒昧,反而意识到,虽然楚国民风开放,但男女之防的讲究还是有的,而这个姑娘似乎并没什么概念。何况,那日还有人自称她的夫君。

      “不如,陪我去买盆兰花吧。”

      两人刚走出客栈,一道来自二楼的目光也随之收了回去。

      “这人以前见过吗?”

      “回东家,这人是前几日住进来的,只知道来自昌邑,没说来干什么。这几日也没见有什么朋友来往,今天还是头一回有人来找。看似低调,但却有一匹招摇的汗血马。方才身手有所保留,一定不是个寻常人。”

      厌无霜思考时手指习惯性地划过额角的疤痕,“若今日得不了手,也不能让他坏事,明日就无所谓了。”

      掌柜的自然知道其中原因,慎重地称了声是,却见东家扭头看着他,正不明所以,厌无霜问道:“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也是个瘸子?”

      虽然不知这“也”字从何而来,掌柜的仍是回答:“是的,要不要派人跟着?”

      厌无霜想了想,“盯着吧,不用太近。”

      薛岁和成疾边走边说话,薛岁问:“刚才你为什么打架?你不是刚来长安吗?”

      成疾不以为意地回答:“经过他们房门口,不小心撞落了窗台一盆兰花,就要出来揍我。”

      四个大汉,为了一盆兰花,不至于吧?

      每当有台阶,薛岁那条跛足便倾斜的越发明显,成疾并没有搀扶她的意思,只是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

      “你来自昌邑,以前可与昌邑王相识?”

      虽然能看出来薛岁并不是绕弯子的性格,但她一开口还是让他忍不住吃惊。

      “自昌邑王即天子位,便再没有昌邑王了。”

      “我问的就是成为天子之前的昌邑王,上官衡。”

      成疾迟疑,他不知道薛岁到底想说什么,“说起来算是认识。也是此次来京的原因。”成疾自然地接话:“在昌邑时,先帝曾对在下一家有过恩惠,这次来长安便是为了圆家母的心愿,能替她去延陵远远的拜祭。不过现在新丧,梓宫还未落葬,因此还要逗留一阵时日。”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比起在封闭的房间,反而更好说话。就算有盯梢的人,也只能远远跟在后头。可是晃了许久,竟没看到一个卖兰花的。

      成疾步子慢吞吞,薛岁疑心他是不是在配合自己,“你不用迁就我的腿,我也能走很快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她的脚步刚迈出去,就被成疾轻轻拽住手臂,薛岁扭头道:“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没有对我的腿感到奇怪,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因为我是个武生,受伤是家常便饭。”他撇撇嘴,“只是有些人的伤一眼就能看出来,而有些人的伤运气好,藏在了衣服下面,但其实是一样的。因为最难愈合的伤口,永远不在发肤上。”

      不知道眼前这个总是笑着的人心上有什么伤,薛岁总归不会问。

      “你若是累了,”成疾拍拍自己的肩膀,“就让我背你吧。”

      薛岁愣了愣,想起那夜看幻戏弘温背过她,结果被他扔了下去。薛岁正要婉拒,恰好看到巷尾有一个摆摊卖花的老婆婆,似乎有兰花,她拉着成疾去买,却被一对母女捷足先登。

      母亲年轻貌美,打扮素雅,细节处却透着尊贵。小女孩看上去五六岁,圆溜溜的乌黑杏眼,说话时隐约露出一对虎牙,可爱的想让人捏一把。这样一对母女身后并没有仆从跟随,只有一辆马车远远地停在巷口等着。

      “粥粥,你喜欢兰花还是绣球?”母亲轻声问小女孩,眉目间是薛岁觉得自己要再活五十年才能拥有的温柔稳重。

      小女孩伸出短小可爱的食指,摸了摸兰花的叶子,“母亲,要这个。”女子点头,很快付了钱将那唯一一盆兰花抱在怀中,牵着小女孩起身要向马车去。

      就在这时母女俩发现了薛岁和成疾,薛岁看清那是一盆独占春,只是花期未到,碧绿的叶子有些孤零零的。她转头想告诉成疾就剩这么一盆了,却发现成疾的目光并不在花上,也不在女子身上,竟然是在那小女孩脸上。

      薛岁觉得他实在冒失,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成疾回过神来,“看来买不到了,走吧。”他说着拉起薛岁就走,和那女子擦肩而过时,薛岁捕捉到对方眼神里的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带着怨恨的悲伤。

      “你和长安的瓜葛,比你说的要深得多。”薛岁打趣。

      成疾不置可否,只是说:“反正也是为了找个理由再去偷听一回,有没有花都不妨碍。”

      “啊?”

      成疾忍不住笑,“你不会真以为他们四个打我一个,是为了一盆花吧。”薛岁显然是不谙世故的,成疾耐心地解释:“他们窗台上放了很多花盆,但位置都放的奇妙,若是有人贴窗偷听,很容易碰倒发出声音。”

      “所以……”薛岁想了想,“你该不会听到了什么谋财害命的营生吧。”

      成疾点点头,“但没确切听到如何动手,所以想借着送花再去打探打探。”

      这人仗着自己会打架胆子也大,真是胆大包天。薛岁内心思忖寒云客栈和那位厌姑娘的关系,看似随意地问:“那你可听见他们想对谁动手?我们先去提醒他小心一些,万一是好人呢。”

      “好人……”成疾忽然沉默,神情游移不定间忽然凑近她,正是巷口夕阳斜时,他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就有了夤夜的味道。

      “我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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