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茗津七碗

21、梦魇20

　　长舟市东城区缝原巷。

　　程梦汐一身黑衣。雨衣很宽大，盖住了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巨大的帽檐把她的五官遮去了一半，只露出殷红的嘴唇，混在夜色里，一张一合，芬芳馥郁。

　　挂了电话，程梦汐望着曼天雨色，笑了。

　　“梦汐。”

　　程梦汐猛的回头，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

　　程梦汐认出了来人，不满道：“你怎么在这？跟踪我？”

　　男人的声音有些紧张：“你，你别误会，我家就住在附近，刚才看到你一个人来这边，我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男人又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程梦汐皱眉：“不关你事，赶紧走。”

　　男人没说话，也没有动。

　　“梦汐，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一直都没有勇气，今天这种场合虽然很不合适，但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能勇敢点。我喜欢你！梦汐，我……”

　　“陈然！你够了！你以为现在是什么场合！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程梦汐怒吼，“你在这里跟我说可以这些做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

　　一道闪电划过，程梦汐的身影被照亮，她的脸一半隐匿于黑暗之下，一半被闪电晃得刺眼，宽大的雨衣帽似一条分割线横在她的脸上。

　　“陈然，回去，算我求你。”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夹杂在雨声里，传进程梦汐的耳朵。

　　她有些惊慌，来不及多想，拽着陈然往黑暗的角落跑去

　　她捂住陈然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动。”

　　感受到陈然点头后，程梦汐集中注意，仔细听脚步声。

　　声音有些重，应该是个男人。

　　那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不远处，来回打转。

　　然后，脚步声停了。程梦汐的电话也响了。

　　程梦汐瞳孔一缩，急忙挂掉电话。

　　刚想走出去，就听到一道女声传来。

　　好熟悉……

　　“别找了。在这呢。”

　　“呵，早就来了，藏起来在做什么？”

　　是刘丰源！那脚步声是刘丰源的！程梦汐有些着急，刚迈开脚步，一股力道拽着她的手腕，把她向后扯。

　　陈然禁锢住她，用气声道：“别去。”

　　“货呢？”女人没有回答，直接问道。

　　刘丰源蹙眉：“你不是陈舒宁？她人呢？”

　　女人嗤笑：“货到了，人自然也就到了。”

　　刘丰源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走上前，晃了晃他手里的箱子：“都在这呢，劲儿够大，量管够。”

　　“我要验验货。”

　　“呵，验货？”刘丰源似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丰爷的货需要验的？”

　　女人依然道：“别人怎么验货，验不验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规矩就是验货。”顿了顿又道：“我付给你的钱是别人的一倍，还送你个姑娘，怎么？我连货都验不成了？”

　　刘丰源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打开密码箱，里面一排排全是针剂，整整齐齐摆放着。

　　他抽出一只递给女人，笑着道：“劲儿大，悠着点儿。”

　　女人没说话，接过试剂，端详了一会儿。

　　刘丰源转过身，想要扣好箱子。

　　下一秒，他感觉脖子一痛，冰凉的液体滑入皮肤，流进血液。

　　他猛地起身，一拳抡到女人的胸口。

　　女人向后飞出几米远，躺倒在地。

　　刘丰源面露狠色：“妈的，敢算计老子，我看你他妈是活腻了。”

　　他步步紧逼，又一脚踩在女人的腹部上。

　　女人惨叫着。

　　那声音在空荡的烂尾楼里一遍遍回响。

　　雷声、雨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听的人心里直发颤。

　　程梦汐拼命挣扎，可她的力气跟陈然比实在太小了。她只能被陈然禁锢在怀里，眼泪如雨般落下，打湿了陈然捂着她嘴的手。

　　忽然，刘丰源软到在地，不停地在地上扭动。

　　毒品起作用了。

　　女人见状松了口气，缓了一会儿，努力的从地上爬起。

　　她弯着腰，脚步有些发颤，强忍着一步一步朝刘丰源走去。

　　她从那个箱子里拿出所以的注射器，像是完成某种仪式，一根一根的摆在刘丰源旁边。

　　然后拿着其中一支，再次插入刚才的针孔，一推到底。

　　第二支。

　　第三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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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了程梦汐的眼前，程梦汐看着女人不断挥舞着手臂，将针剂一支一支刺进刘丰源的皮肤，痛苦的摇着头。

　　她张开嘴，咬上了陈然的手。

　　陈然吃痛，松开了手。

　　程梦汐颤抖着拿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然后拿给陈然看。

　　手机屏幕有些亮，映出了陈然惨白的一张脸。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原本只是想跟程梦汐表达爱意，却碰到这样一幕，他看着那女人一下下的挥动着手臂，仿佛一下下的挥动在他心上……

　　“我要过去，你不要出来。”

　　屏幕上出现的是这几个字。

　　陈然一下抓住程梦汐的手，不停的摇头。

　　程梦汐感觉拿着手机的手像是要碎了一般。

　　她努力挣脱开，继续打字：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那人该死，只是我要让他死在我手上。我求你帮我，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来。

　　陈然震惊的看着手机上的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梦汐拿回手机，又写道：如果我没经历那些，我会很喜欢你。但很抱歉，我不能回头。别拦我，也不要出来，算我求你。

　　看到那句“我会很喜欢你”，陈然的眼泪唰的留下来。

　　程梦汐一把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吟：“别出来，求求你。”

　　说罢，程梦汐转身走向那机械般的女人，和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陈然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他把胳膊塞进嘴里，用力的咬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程梦汐一把握住女人的手腕：“够了，陈姨。足够了。”

　　陈景表情木然，即使被人突然抓住手腕也没有丝毫动容。

　　程梦汐把她手里的注射器丢掉，一把抱住这个脆弱又凶狠的女人。

　　程梦汐在哭。

　　陈景也在哭。

　　陈景神情还有些呆滞。

　　程梦汐把她放在墙边，让她靠着。

　　自己则拿起旁边的注射器，走到刘丰源的旁边，跪在地上，朝他的脸用力扎下。

　　然后再用力，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

　　然后一直重复着，像是在宣泄，更像是愤怒。

　　程梦汐用尽全力划下最后一道。

　　然后，拼命撕喊，那声音带着绝望与痛苦。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拿起一块砖，再次朝刘丰源走去。

　　“嘭，嘭……”一声接着一声，重物砸在皮肉的声音如同碾碎一颗葡萄，血水四射，喷到了程梦汐的脸上，但她未动分毫，只是用力砸去。

　　从最开始的碾碎皮肉的声音，到后来的砸碎骨头的声音，直到程梦汐累了。

　　她把砖扔出窗外。

　　然后转身，走到陈景身旁，蹲下，轻声说：“陈姨，你别怕。我把他杀了，是我杀死了他。他再也不会伤害你们了，他死了，死了……”

　　陈景看向她，眼里藏了很多情绪，程梦汐一样也看不出来。

　　陈景的眼泪再次涌出。

　　她的表情是极度痛苦下的狰狞，但此刻，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眼前的孩子，如同抱着她的女儿一样……

　　雷声轰然响起，闪电随之劈下。

　　那一瞬，整个空间都亮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残破不堪的尸体，紧紧依偎的“母女”，以及如行尸走肉般目光空洞的陈然……

　　程梦汐和陈景一同把尸体拉到窗边，一人托着上半身，一人抬着下半身，费力的把尸体推下楼。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根金属项链随着尸体一同从烂尾楼坠下。

　　不知哪来的光，被项链反射了一下，最终一声脆响隐没在□□与地面撞击的声音中。

　　如同一颗流星划过，转瞬消失不见，沉寂在茫茫天空。

　　如果可以许愿，那陈舒宁希望，爱她的人这辈子可以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程梦汐喘着粗气，对陈景道：“陈姨，你下去等我，我处理一下这里，很快。”

　　陈景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去。

　　程梦汐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

　　陈然已经靠在墙上，面如死灰。

　　程梦汐在他面前蹲下，想要伸手触碰他。

　　下一瞬，陈然如同突然惊醒，瞬间弹开。

　　程梦汐没什么反应，应该是猜到陈然会是这样。

　　她收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道：“陈然，谢谢你。能再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一会儿你回家，把你的摄影机摆在你刚才看到我的位置，好吗？”

　　“这是我求你帮的最后一个忙，之后，你应该是见不到我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这个你拿着，我爸爸的名片，以后工作上的事情可以找他帮忙。你就说，是‘戏梦’给你的，别说错了，是‘戏梦’，不是梦汐。”

　　然后冲陈然笑了笑：“十分钟后，你就回家，知道了吗？这里很危险，你不能让陈姨看到你。”

　　陈然终于开了口：“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解决，为什么要这样？”

　　陈然此刻很痛苦，他没办法准确的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心脏那块被人挖去一角，空落落的，又钻心的疼。

　　程梦汐没说话，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回答：“因为，他只有这样死，我们才心安。亲手杀了他，亲眼看着他不能在站起来，不能再说话，不能再呼吸，我们才能心安。”

　　陈然听到这样的答案，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还有八分钟，你记得走。”

　　程梦汐回到窗边，处理着一地注射器，和所有可能存在痕迹的物品。

　　一丝不苟。

　　时间到了，她听见身后的人起身的声音，然后一步步走向楼梯，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程梦汐终于松了口气。但还是把他吓到了。

　　程梦汐带着那些东西下了楼，她顺着血迹和拖痕找到了陈景。

　　陈景把尸体扔在垃圾箱旁：“他死也只配死在这里。”

　　两人淋着雨，良久，没有动。

　　陈景走了。

　　程梦汐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的跟在她后面。

　　雨很大，陈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程梦汐一路跟着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又回到了那里。走到程梦汐的最开始的藏身之处。

　　她掏出一条手链，粉色的水晶链。

　　程梦汐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手链，是阿宁的。

　　陈景戴着手套，用力撕扯着手链。

　　皮筋断掉的声音响起，粉色水晶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声音清脆莞尔。

　　程梦汐笑了。

　　站在缝原胡同的尽头，程梦溪拨通了吴浩的电话。

　　手机是阿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