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茗津七碗

11、梦魇10

　　一周前。

　　稀稀拉拉的流水声传来。

　　一个劲瘦的躯体站在淋浴下不断冲刷。水流顺着他身体的曲线一路滑到脚底。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锐利的视线被暴露在空气中。

　　怎么又开始做噩梦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手腕。那里有一道疤，是被针孔不断刺入留下来的痕迹。青褐色的，在手腕上方三指处，微微凸起着，在光洁的手臂上显得尤为刺眼。
　　他的视线上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

　　明城把毛巾搭在头上，光着上半身从卫生间走出。

　　现在时间还早，不过六点多。他还不用着急收拾自己准备去上班。

　　明城坐到书桌前，拿起上面记满案件重要线索的笔记本，翻到只画有图案的那一页。

　　图案很简单，只有两个圆圆的眼镜框，左边镜片写着“M”，右边镜框写着“Q”。

　　明城眉头紧锁，一直盯着那个图案，直到自己眼前有些微微发黑。

　　这图案是他照着自己印象里的样子画出来的。第一次见到，是在程楠的家里——一名报案人。

　　大概半个多月前，派出所陆续接到报警电话，报案人均称自己家中疑似进过人。
　　之所以是疑似，是因为所有报案人的家中并没有财务的损失，也没有遭到破坏……

　　第一位报案人名叫王建业，男，61岁。7月7日晚上10点左右，他那时候已经在卧室休息，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响动，本来以为是外面的声音，可那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清晰，直到他听见有人用气声说话，这才发现是有人闯进来了。

　　老人家儿子叫王宏宇，他平时跟儿子一起住，可儿子那几天正好出差。老大爷在心惊胆战了半天，结果听到“咔嚓”的一声关门声，吊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下来。报了警之后才发现家里没有任何财产丢失。

　　第二位报案人名叫齐露，女，32岁。

　　报案时间是7月13日，下午2点10分。齐女士外出旅游，回来时想要打扫一下房间，发现沙发靠背上方，有一个不是很明显的鞋印。

　　齐露很爱干净，家里几乎一尘不染，结果莫名的出现一个鞋印，任谁都会害怕。

　　她家里什么都没丢，以为是有跟踪狂潜入了她家，赶紧打电话报了警。

　　第三位报案人名叫程楠，男，43岁。报案时间是在7月22日，19：40。

　　程楠是一家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案发当时他也恰巧不在家，在为一家上市公司做审计工作。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可来回路程要一个半小时，所以就直接住在了酒店里，再回家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

　　他发现有人进过他的书房，有一打文件明明放在办公桌的第二层抽屉里，可当他翻找时，文件却在第一层。

　　程楠与妻子离婚多年，现在只与女儿一同生活，除了女儿没人再有他家的钥匙，可女儿住校，一个月才会回家一次，平时没事更不会进他的书房。程楠很确定是有人闯入了他家。

　　不出意料的，没有任何财务的丢失和损坏，程楠的那些文件里面也没有重要的内容。

　　程楠报案那天，是明城和徐楚铭一起出的警。

　　照例对程楠的家进行查探，再对程楠进行简单的问询就可以了。

　　正当他们要出门时，明城的视线却焊到了放在鞋柜上的那张金卡上……

　　长期的卧底生活，导致他习惯了在任何环境下都要扫视目之所及的一切。

　　金卡上的图案似磁铁般，勾住他的眼神，牵住他的思绪。

　　熟悉，太熟悉了……这图案，他一定在哪见过……

　　自那之后那个图案的影子一直在明城的心里盘旋，仿佛在他的记忆里深刻地存在过一样。

　　他本以为的平静生活也似被丢进了一块巨石，激起一片涟漪。

　　明城被光线晃了眼睛，这才放下笔记本。抬头看去，外面早已天光大亮，他好像……又要迟到了。

　　迈着虚浮的脚步向门。把面包叼在嘴里，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走到小区门口时，眼前一亮。

　　顾廿归双手撑着保安室的窗户，把头微微探出来。面容干净俊朗，动作间头发有些晃动，露出额间一点淡淡的小痣。

　　此时正扬起嘴角的注视着他。

　　一大早看到这样的养眼的画面，明城一夜的疲惫感都消了大半。随即也露出笑脸，抬手挥了挥，跟顾廿归打了个招呼。

　　“又要迟到了。”顾廿归隔了老远跟明城说话。

　　待明城走近后顾廿归却微微皱眉，他眼下的乌青有些太过显眼：“昨晚没睡好？”

　　明城强打起精神，靠在门边，从外套口袋里翻出烟和打火机，顺手递给顾廿归一根：“嗯，又做噩梦了，折腾的有些点儿累。”

　　“不是都好了吗？”顾廿归眉头皱的更深了。

　　明城抬眸看他，笑了一下：“确实好了。就是最近那个案子有点烦心。放心吧，没什么事儿。”

　　顾廿归抬手捏了捏明城的小臂：“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

　　“咳咳。”明城猛的被烟呛到，抬手锤了他一下：“我一把年纪？那您今年贵庚啊？”

　　顾廿归继续逗他：“哎，别没大没小的。好歹我也是你长辈。”

　　明城吸了口烟，走上前吐到顾廿归脸上：“行啊，那从今天起，你做我大爷！”

　　顾廿归一愣，这小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两人没说几句话，出租车停在了面前。

　　“车到了，先走了。”明城掐灭了手里的烟，往出租车的方向走去。

　　望着明城疲倦的背影，顾廿归隐隐的有些担忧。

　　“东城区派出所，谢谢。”

　　这句话刚说完，明城的手机适时的响了。

　　刚按下接听键，他还没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到听筒那头开骂：“小兔崽子，你大爷的！坐蜗牛来的吗？这么墨迹。”

　　“噗。”明城想起他刚才新认的“大爷”，一下笑出声来。

　　“笑个屁，赶紧滚过来。”

　　“怎么了？‘非法入室案’又有新的报案人了？”明城收回笑意，面容有些严肃。
　　“不是，啧，来了再说吧。”

　　挂了电话，见没什么大事，明城也没着急，只想在车上补一觉。

　　可一闭上眼里，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那个诡异的图案，和同样有些诡异的案子。

　　　　突然一个急刹车，明城惯性的向前倒去。

　　“对不住，对不住……”司机师傅满脸歉意的从后视镜看着经城，一直在道歉，“我刚才看了眼手机，没注意红绿灯，吓着您了，实在抱歉。”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体微微发福，长相很和善，此刻内心的歉意从脸上浮现出来，眉毛下垂，目光也小心翼翼。

　　明城摇了摇头：“没关系，你继续开吧。”

　　猛地，明城身体一顿，视线瞟到了置物盒里的一抹熟悉的黄色，忙道：“师傅，那张卡是您的吗？我看着有些眼熟。”

　　司机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把卡片拿起来，说：“这个啊，是我儿子的。”

　　可能还对刚才的事情抱有歉意，司机大哥不免多说了两句缓和气氛：“昨天他学校放假了，我去接他，结果不小心落在我车上了，刚才就是在手机上跟我说这事儿来的，让我记得晚上给他带回去。”

　　明城的注意力完全都在那张卡上，他只想要赶紧看看这张卡上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您能把卡给我看一下吗？”

　　“看吧，看吧。”司机没注意到明城的异常，把卡递给他后，继续顺着车流开去。

　　明城接过金卡，赶紧看向卡片的右下角。

　　心脏不禁一颤，捏着卡片的手都不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同样的图案，只不过后面的数字不再是“7”，而是“36”。

　　他紧紧捏住手里的金卡，片刻后拿起手机，对着金卡和副驾驶座位前面的司机简介拍了几张照片。

　　**

　　东城公安分局派出所。

　　明城换上制服，手脚麻利的扣完最后一颗扣子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路上看到了走廊里低头摆弄文件的徐楚铭，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拽着他的胳膊往办公室的方向拖。

　　徐楚铭一个急转弯，被明城拽了个踉跄，瞪大眼睛的看着他，满脸的“大哥你有事儿吗”的表情：“哎，哎，兔崽子，你干嘛呢，有话好说，你这闹哪出呢？”

　　明城的表情一直紧绷着，眉心被他皱出一个坑来。徐楚铭见他这么严肃，以为出了什么事，也不再多言，跟在明城后面，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明城一路连拖带拽的把徐楚铭带到了刑侦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算上他俩只有四个人，另外两人此时并不在。

　　明城把徐楚铭按进自己的椅子里：“非法入室那案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徐楚铭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这不在这呢吗，都快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再接到类似的报案电话，而且前几位报案人除了那次以后，也没再发现周边有任何异常。”

　　“现在更倾向于是有人在练手，为真正的盗窃做准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案子就不归我们管了。报告我昨天就打好了，准备给所长送去，提交到市局呢。”

　　“先别交了。”明城掏出手机把照片给他看：“记得吗？这张消费卡。”

　　徐楚铭接过手机，看了看，疑惑的问道：“这不就是金祥酒店的卡吗？怎么了？”

　　明城抬手，将右下角那处放大：“这里，仔细看看，有一个图案。这种被特殊标记的金卡，我在程楠家也见到过。除了数字，全都一样。”

　　徐楚铭看着那图案，思索了片刻，道：“我当时没注意。你这个是从哪来的？”

　　“今早坐出租车无意中发现的。”

　　徐楚铭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明城半晌，道：“所以？”

　　“所以这有可能是一条线索。”

　　徐楚铭眼神里的奇怪又增加了几分：“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案子这么关心了？”

　　明城怔愣了片刻。

　　他直起身来，将旁边座位的椅子拽过来坐下。

　　徐楚铭这话问的有些突然，但明城还不打算跟他说关于这张卡异常：“我就是无意间看到的，卡摆在桌面上显眼的很。今天又碰到了，才觉得有些蹊跷。如果印有这个图案，是不是代表他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谁也不能确定。现在线索出来了，虽然不一定跟这案子有关系，但既然有路可走，这案子我们就得查下去。”

　　他连说带蒙的跟徐楚铭说了一通，有些心虚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徐楚铭听了这套说辞，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看着明城，许久没说话。

　　“那就查吧。不过，所长那里得给个交代。本来所里人手就不够，你还要压着不上报。那老头儿肯定要跟你辩一辩了。”

　　明城叹气：“辩就辩呗。”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最近有什么新案子吗？”

　　徐楚铭摇摇头：“就一起打架斗殴。不用你操心了，王哥他俩过去了。等你来，那边人都要凉了。”

　　他指了指手机上的照片：“这个，你想怎么查？”

　　明城伸手在手机上划了两下，是司机简介的照片。

　　“查查他儿子，看看跟程楠之间有什么联系。社交软件、游戏之类的都要一一筛查，这俩人不管是年龄还是现在的生活圈子，几乎不能有什么交集。网上人的概率更高一些。”

　　徐楚铭揉了揉太阳穴：“你真是我祖宗。”

　　起身，拿起他那一摞文件：“先等会儿吧。我先把手头上的事处理了。”

　　徐楚铭这人，明城很放心。做事认真，技术过硬，脑子灵活。

　　据说，他高考成绩相当不错，可一心想只想当警察。公安大学期间也一直蝉联专业第一名，毕业后直接进到市局刑侦支队，负责网络安全方面的工作。

　　只是后来，也被调岗来了东城分局管辖的派出所。

　　至于调岗原因，明城也是偶然间听到了所长和徐楚铭的对话才知道：不服从组织安排，擅自行动，致使“923计划”未能圆满完成。

　　可能是一起调岗的缘故，两人互相“惺惺相惜”，只是明城偶尔会觉得这货脑子有点毛病，嘴欠的很，不过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定好像是他们高智商人群的特权。

　　看着徐楚铭走出办公室，明城本来勾起的唇角慢慢拉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