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械投降》银那达珈

4、宫道纵马

　　红日从东方升起，烂漫的霞光透过云层撒在整个京城繁华如画的建筑上，美轮美奂。

　　今天是秀女入宫的日子。年龄合适参选的小姐林家有两位，除去苏浅月，还有二房家嫡女苏心瑶，林云熙便和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而去。

　　一大早西市、东市商铺叫卖就热热闹闹起来。大启朝如今是盛世，成文二十三年，孝文帝勤于朝政，边界虽偶有战乱，但大体上是百姓安居乐业，国泰兴隆。

　　只可惜，林云熙见过发展更为瑰丽，建筑更为恢弘，人人安康自由的现代社会。再看几百年前的街市，就好像自己行走于胡同古巷中，有新奇，无神往。

　　苏浅月鲜少出门，对这些街外之景压不住好奇，偷偷掀开窗边的布帘，往外瞧着这繁闹着烟火与欢笑的街市，目光流连迟迟收不回来。

　　倒是第一次见面的苏心瑶比她还稳得住，盘膝而坐，腰杆笔直，看起来是个行事稳重又大气的。林云熙瞅瞅苏心瑶，又瞅瞅苏浅月，对比惨烈，最后无奈叹了口气。

　　苏浅月眼尖，眼角余光刚好看见林云熙动作，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便冲着林云熙气闷地翻了个白眼，但过一会儿街景也不看了又眼巴巴地挪着屁股墩儿凑到林云熙耳边，小声道：“苏心瑶这臭妮子人前人后一直是两副面孔，你别瞧她现在看着乖巧，都是装给你看的！平日和我相处时候跟刺猬似的，一惹她不顺心能指着鼻子骂上一个时辰还不带重样。”

　　“既然知道，你还惹我？”刚刚还盘腿坐着的苏心瑶突然大咧咧翘起腿，一手抓上了苏浅月的发辫，语气也凶巴巴的，和方才的端庄形象大为不同。

　　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孔的苏心瑶攻击性极强，她不顾苏浅月的吱呀乱叫，手上用力一扯道，“去年郡主赏花宴上逛个御花园走丢，最后闹整个苏家一通没脸的是谁？前年作诗会上，两句简单的对子都接不上来，只叫别人说是苏府女儿无才的又是谁？还有大前年宫里的年宴上，失手把酒杯打翻，却殃及池鱼，浸湿我的衣服是哪个鬼见愁？”

　　“啊——啊！呜呜，好妹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的，求求饶了我的辫子吧。”苏浅月认错极快，且态度诚恳，苏心瑶见有外人在也没继续闹下去，但面上嫌弃之色再不遮掩。

　　苏心瑶一通操作猛如虎，叫林云熙看得叹为观止。本就是苏浅月偷偷吐槽人被抓了正着，又牵扯到数年苏浅月干的不着调的事情，林云熙自然没立场插手。只是苏心瑶这性子倒是让人意外，原著中苏心瑶嫁给了官宦子弟，是个端庄能干的大族主母，如今看来那只是表面，内在其实是一个炮仗小辣椒。

　　有苏心瑶盯着，苏浅月也不再闹腾，难得的规规矩矩起来。很快，马车行至宫门，几人刚下车便被早已等候的太监宫女领着进了宫。

　　她们被带到一个小院子里，排着队，依次进一个小房间做检查。那里守着一位嬷嬷两位宫女，从样貌、体态、气质、再到初贞逐一进行排查。出来的姑娘们或垂头丧气或欣然宽喜，都是面色绯红、神色演示不住变扭。

　　看过无数古代宫廷戏的林云熙对这检查也知晓一二分，加之气氛感染，不免也捏把汗，跟着紧张起来。但想着自己好歹也在现代活过二十多年，感情上虽是小白，阅历却是丰富，这种情形下自己不仅不应该慌张，还要照顾到苏浅月、苏心瑶两个小丫头才是。

　　遂拉住身边两个小姑娘的手，正欲安慰。

　　“表妹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手心这么多汗。”左边苏浅月望过来，眼神关切，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单纯如她自然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检查项目。

　　“呵，真是蠢笨，这一看就是紧张了。早上出来时候好好的，哪会刚到宫门口就生病。”右边苏心瑶直接开启嘲讽模式，不过她边说话边又把眼神转向林云熙这边，几分不确定的小声道：“听说北域那边民风有点...开放，林云熙你不会已经那啥了，所以才紧张吧？”

　　这话把林云熙雷了个外焦里嫩，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表情直接从紧张发热，变成了呆若木雕。

　　苏心瑶见这反应，严肃起来，眼神也冷了几分，她慎重低语道：“若是真破了初贞，还是快装病回去吧。若是被检查出来，苏家的名声也会被你连累！”

　　“没有那回事!”林云熙尴尬地脸色涨红，她一阵咳嗽才回击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懂那么多？”

　　苏心瑶眼中带刺道：“彼此彼此。”

　　“神神秘秘地说些什么呢？”苏浅月凑头过来，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却完全没领会其中意思。

　　苏心瑶夹枪带棒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什么都不懂？”

　　林云熙：“......”

　　这话直接把苏浅月气跑了。

　　好在她们排队比较早，检查很快轮到她们三人。

　　一番鸡飞狗跳后，紧张的心早跑没影了，过程虽难堪了些，但好在嬷嬷经验老道，手法很快，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

　　待她们这批人检查完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将她们带往储秀宫。

　　才走在宫道上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云熙条件反射般就往后看去。

　　那人穿着一身遒劲有力的墨蓝色骑马装，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眼神冷厉地看过来，目光直直的和自己对上，好似那鞭子下一秒就会挥到面庞。

　　“让开！”他声音低沉而威严，在这种情景下又无端令人可怖。

　　是他，那个在梦境中看到的人。他比一年前看着更加成熟，轮廓分明，五官凌厉，剑眉星目，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出锐利。

　　这人好生嚣张，在皇宫内道敢独自御马奔跑，分毫不顾来往宫人的安危。但就她所知，皇子王孙里有这般恩宠的也只有萧奕轩一人了。

　　果然是他！

　　原领路的那个小太监迅速窜到路边去，动作老练敏捷，显然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止一次了。林云熙也迅速扯住吓得站着不动苏浅月和呆愣一旁的苏心瑶闪到路边。

　　而其余秀女们就不行了，她们显然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脚步慌乱地躲避，却不知谁踩了谁的裙摆，没躲开不说，反倒是多米诺骨牌似的拽了一大串摔在路中央，场面好不凌乱。

　　那烈马飞驰，距离很快逼近，时间已来不及等那些姑娘们期期艾艾地再爬起来。有秀女被吓得浑身哆嗦，亦有泪流满面衣衫凌乱者。

　　女孩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但那马背上的人嘴角反是勾起抹淡淡的笑意，就好像游戏人间的恶鬼，取他人之惧反为己乐。

　　林云熙看着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便气愤道：“专横跋扈，可恶至极!”

　　这情景和梦境中相似却意味全然不同。那是他携威而至，恐的是害他之人，吓的是嘴碎小人，她虽害怕却不觉他恶，相反那惊鸿一瞥还令她心中怦然。

　　但这一次，他如狂风掠过，却害的是初进秀女，祸的是内宫奴婢，横行霸道蛮不讲理，是个依仗权势为非作歹的大恶人，只叫她愤恨又难受。

　　林云熙咬紧牙关，身体有一种不顾一切冲上前阻拦一切的冲动，却深深被理智压遏住。

　　烈马狂奔至前，眼看就要踏进人堆里耳边传来低促的惊呼，苏浅月和苏心瑶齐齐闭上了双眼。但林云熙却死死地睁着眼，她盯着眼前的这一幕，想要牢牢将发生的一切记住。

　　未见其人，妄论其事，这个道理她可算懂了。

　　萧奕轩，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好样的！

　　反派之所以谓反派，正因为他们冷血无情、六亲不认。这一刻林云熙是愤恨的，气自己为何对这样的人心生怜惜，还要被按着头穿书来改写他的悲惨结局。要她说，这人该去地狱做苦力劳改才是，哪里配得什么好结局！
　　都怪自己走眼，看错了人，才要在这荒唐世界走一遭。

　　马蹄上厚厚的铁面踩上了一个秀女散在外的裙摆，那人缰绳高高勒至下颚，就见烈马前蹄腾空而起，后蹄用力一蹬，然后四肢飞跃，在空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度，直接跨过了那一众瘫在地上的女儿们。

　　林云熙一颗悬提起来的心才安稳放下。却见那人越过后停住马，目光似寒潭般盯着自己，才想起来——

　　自己刚才情急好像骂了一句他......

　　但那又如何？

　　林云熙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一众秀女还可怜地躺在地上呢！纵使没有踩到人，这场劫难也是因他而起，估计还有人擦伤了一二处，他还如此不知所谓，只记得旁说、不记己所为，简直骄横无度。

　　方才躲在一旁的小太监一下子又活了过来，一个劲头扑上前跪在那高头大马下，

　　“奴、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萧奕轩不紧不慢地牵着马，斜睨了那卑躬屈膝的太监一眼，才问道：“你可知那边呆头呆脑杵着的黄脸婆是谁？”

　　呆头呆脑、黄脸婆？

　　林云熙呼吸一窒，苏家两位娇小姐均是肤白如雪，她们三人站在一起，这声黄脸婆叫的是谁不言而喻。她一时气不过，便不待小太监回话，就上前一步浅浅行了礼道：“臣女是永宁侯之女，三月前家父家母不幸亡故，被姨母接到京城教养。”

　　眼眸抬起，目光凝神定定看着萧奕轩又道：“发肤乃父母所授，肤色亦然。臣女自幼便被戏说是投错了胎，生了个小子肤色。”林云熙眼神低垂，显出几分装模作样的遗憾：“比不得二殿下，肌肤白皙细腻，皓雪凝脂。”

　　细皮白肉，和清馆里的粉头白面的小生一个样！

　　这话林云熙当然不敢当面说，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不过她故意拿些夸赞女儿们的词语来形容萧奕轩，既挑不出错又能恶心人。这可不怪她，谁叫那萧奕轩先挑火，口无遮拦地埋汰人。

　　她方才未仔细看萧奕轩，如今人在面前，细瞧过去，发现这人眼下点着一颗美人泪痣，这泪痣中和了气质，少了冷冽，多了俊秀，叫人看着只是一个恣意随性的富家纨绔。自己这般形容也是恰到好处了。

　　“哼！”

　　萧奕轩眉头微蹙，他昂起头居高临下地逼视过来，“不服？”

　　这话语中带着威压，却尾音上挑多了几分语中人都不知晓的逗弄之意。林云熙被看破心思，虽有慌张却分毫不惧，亦冷面看着他。

　　她倒要看看这人如何。

　　自己下场最差也不过是逐出宫去，另寻破局之道。

　　若是如此，自己便只需等那风光无限二皇子日后备受围困陷害、落入泥泞沼泽再施以援手便可。倒也无需冒着重重危险，接近他试图从源头改变他的命运。

　　此人配不得她那样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