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树》舍弈

5、错位的树

　　江枳想认真听完整首歌。

　　无奈刚坐下，许思颖就贴过来跟她咬耳朵：“你来晚了，错过了季英翔耍酒疯的好戏。”

　　江枳这才认出，左边沙发上侧躺着的人，正是今天的寿星。

　　“他喝多了？”

　　江枳拿出提前买的一盒球星卡，放到季英翔身边装满生日礼物的袋子里。

　　许思颖拿酒瓶比刻度：“只有两杯的量。丢死人了，喊得比谁都大声，结果酒量比谁都差。”她不甚熟练地打开瓶盖，问，“你要不要喝点？”

　　江枳摇头。

　　“这么乖呀。”

　　许思颖笑着捏捏她的脸，转而向其他人介绍，说江枳是自己的同桌兼好朋友，这学期刚转来七中。

　　有人问：“你以前是哪所学校的？”

　　江枳回答：“启元中学。”

　　“启元？”那人纳闷地问，“你们听说过吗？”

　　就在这时，季英翔居然醒了。

　　他撑起身瞪大眼睛：“启元是外省的私立学校，你怎么会去那里上学？”

　　祁述一首歌正好唱完，音乐休止的空隙里，季英翔的声音传遍整个包间。

　　其他人都是江枳没见过的季英翔的朋友，有男有女，与她相仿的年纪，众人打量过来的目光里有无尽的探究，让江枳表情黯然了下去。

　　季英翔还在继续：“是不是你爸妈工作调动，你跟着转学？”

　　许思颖也很好奇：“对哦，小学的时候，你就走得挺突然的。”

　　江枳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两句话。

　　她瞥见祁述往这边走近，只恨下一首歌的前奏太轻，不能替她遮掩尴尬的一幕。

　　“季英翔，你点的歌，唱不唱？”

　　清澈的男声响起，为江枳把密不透风的空气撕开一道缝。

　　她抬头，见祁述推了季英翔一把：“再不唱他们要切歌了。”

　　“谁啊敢切我的歌！不想活了？！”

　　季英翔抓过话筒跑到最前面，在伴奏由轻转重的鼓点声中，撕心裂肺地唱得面目狰狞，还不时摆出几个夸张的姿势，仿佛冉冉升起的摇滚巨星。

　　他唱歌是真的投入，但也是真的跑调，如果不看歌词，江枳都听不出他在唱什么。

　　左边的位置微微一沉，祁述坐下来听了几句，嗤笑一声：“哪来的傻逼。”

　　他身上有种乖张的劲，和尖子生的刻板印象形成强烈反差，因此显得更为特别。

　　江枳不敢关注他太久，转头跟许思颖解释之前的问题：“小时候我爸工作太忙，就把我送去舅舅家了。”

　　她不想把复杂的家庭关系告诉同学，只挑了简单的说明。许思颖没想太多，反倒盯着她看：“你这身衣服……”

　　江枳疑惑：“衣服怎么了？”

　　许思颖今天化了妆，浓密的假睫毛接连扑扇几下，终于停住：“难怪总觉得你今天有哪里不一样。这种荷叶领衬衫搭牛仔背带裙，好适合你啊，比穿校服好看多了。”

　　她自己评价完还嫌不够，竟越过江枳去拍祁述的肩膀：“你说是不是？”

　　江枳霎时挺直了背。

　　祁述没特意关注她俩的对话，抬眼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许思颖把话重复了一遍，还上手把浑身僵硬的江枳往后转：“你看，她好像走清纯路线的少女偶像。”

　　视线对上的刹那，江枳紧张得手心冒出一层汗。

　　黏腻触感在手掌间挥之不去，半晌，她才憋出一句：“你别听她胡说。”

　　可惜周围太吵，反而导致祁述靠近了些：“嗯？”

　　今晚想必他没喝酒，身上有种清冽的味道，闻起来像含了颗薄荷糖，在江枳嗓子里凉凉地铺开一层滋味。

　　许思颖催促他快点给出结论，祁述似乎不愿直白评价别人的外貌，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一回合，点了下头。

　　他眼中浮荡出朦胧的灯光，像藏了钩子般深情，可随着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周身便拉扯出一段冷淡的疏离感。

　　看不出是真心或敷衍。

　　另一边季英翔总算唱完，音乐变成了轻快的曲调。

　　“哎呀到我的歌了，话筒呢？”许思颖作为始作俑者，眨眼就转移了注意力，扭头朝其他人问，“谁给我个话筒！”

　　拿到别人递来的话筒，她问江枳：“你唱吗？”

　　江枳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缓过来，摆手拒绝。

　　季英翔兴致勃勃地喊：“我会！我跟你合唱啊。”

　　“滚开啦！”

　　许思颖笑盈盈地嫌弃完他，见有另一个女生示意要唱，干脆坐了过去。

　　到头来，问话的和回答的两人，都没拿这个问题当回事。

　　只有江枳深吸一口气，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在意，拿起摇铃跟随旋律为许思颖打节拍，假装融入了热闹的氛围之中。

　　浑浑噩噩间，祁述从她面前茶几的冰桶里拿出一罐汽水。

　　快要坐回去时，他忽然侧过脸问：“你叫江枳？”

　　江枳愣了足足三秒，才出声说：“对的。”

　　祁述手指修长，单手环过易拉罐，屈指扣住拉环往后一掀，继续问：“哪个枳？”

　　淮橘为枳的枳。

　　这是很好用常见词解释的字，然而江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轻轻放下摇铃，拿手指沾了冰桶边淌开的水渍，决定写给他看。

　　一横、一竖、一撇、一点……

　　清秀字迹慢慢浮现在茶几表面，碍于环境昏暗，很难留下明显的痕迹。

　　祁述耐心等她写完：“还真是你。”

　　“啊？”她反应变得迟钝。

　　“二班物理考得很好的女生，是你吧。”考得更好的男生偏了下头，话语间似有笑意，“你挺厉害的。”

　　“也还好，没有多厉害。”

　　她收回手，捏紧潮湿的指尖强装淡定，实际上内心早已被意外的喜悦冲荡出波澜。

　　有人正唱着一首甜蜜的歌，江枳在情意绵绵的旋律里，头一回体会到，原来被人记住是如此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

　　唱完K，季英翔意犹未尽，嚷嚷着要去吃夜宵续摊。

　　许思颖没再给他面子：“国庆总共就放三天假，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你身上。”

　　“啧。”季英翔转而问祁述，“阿述，你呢？”

　　祁述起身：“我也回去了。”

　　青梅竹马都不肯捧场，季英翔顿时没了兴趣：“你俩不去没意思啊，算了，散场散场。”

　　假期深夜时分的市中心，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步行广场刚结束一场国庆庆祝活动，集中载客点排起长队，一群高中生没有慢慢等车的耐性，打算多走一段，到前面人少的路口打车。

　　许思颖走路慢吞吞的，拉江枳陪她落在最后面，边走边闲聊：“可惜我生日在暑假，只能明年高考完再请你参加了。对了，你哪天生日来着？”

　　“3月14日。”

　　江枳回答得小声，这一天既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妈妈的忌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

　　不知内情的许思颖却连连咋舌：“白色情人节？你们一个个商量好的吗，想忘都忘不掉。”

　　过街的人群被红灯停住，江枳低头看着脚尖，猜到她想说什么。

　　季英翔出生在国庆节，她出生在白色情人节，以及……

　　刚开学不久，江枳就听人提过，那个特别难以忘记的日期。

　　“祁述生日是2月14日情人节。”许思颖发现新大陆似的，“你刚好比他小一个月呢。”

　　江枳眼神闪烁几下，怕她又像之前那样去跟祁述讲，连忙转移话题：“差点忘了，我要去前面坐地铁。”

　　许思颖：“这么晚了，一个人坐地铁多不安全。你家住哪里，顺路的话我们拼车？”

　　不远处的地铁入口挤满参加完活动的人，江枳其实也担心挤不上地铁，想了想问：“康华苑，顺路吗？”

　　许思颖面露茫然，明显没听说过。

　　倒是站在不远处的祁述，闻声回头，淡淡地说：“不如你跟我走。”

　　江枳睫毛一颤，怔住。

　　见她不说话，祁述又确认道：“是中山路的康华苑？”

　　“……嗯。”

　　“一起吧。”他说，“离我家很近。”

　　直至和祁述坐上同一辆出租车，江枳还像踩在雾里。

　　车窗外路灯明亮，依次往远处蔓延开去，车窗内空间闭塞，坐在身旁的男生背靠着座椅，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机。

　　从江枳的角度看过去，他低垂的睫毛很长，墨如鸦羽。

　　两人本来就不熟，祁述显然没有继续和她讨论物理成绩的想法，就算江枳想说点什么也无济于事。

　　在他们微妙的沉默中，出租车一路飞驰抵达康华苑。

　　江枳翻开钱包，说出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我把车费给你。”

　　祁述掀起眼：“不用了。”

　　江枳不想欠他人情，又怕司机等久了不耐烦，匆忙把钱塞过去：“没事你拿着吧。”

　　难得有机会同乘一辆车，交谈内容却俗气透顶，让江枳心情有些低落。

　　下车时，她没看清路边翘起的地砖，差点摔了一跤。大概是她踉跄站稳的动作格外滑稽，身后敞开的车窗里，传来一声短促的低笑。

　　江枳转身，捕捉到男生唇边勾起的轻浅弧度，他一笑，眉眼间便彰显出蓬勃的少年气。

　　“小心点。”祁述在车里挥手，“晚安。”

　　初秋晚风微凉，一抹颤动的树影映上江枳的脸庞，将细碎的光揉进她眼睛里去，荧荧点点地跳起了舞。

　　江枳脸上绽放开笑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