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园》轻帆落驿亭

3、第3章

　　班主任交给的任务，周媛总不能不上心了。

　　周媛特地向姜海龙打听了李瑜课间活动一般会去哪儿，于是今天下午饭后活动时间她独自来到教学东侧楼的天台上，果然看见李瑜随意坐在最高处的石板上，架着个本子，似乎在画什么。

　　她慢慢走近，悄悄看了一眼，却被惊艳到了。

　　李瑜手中拿着铅笔，随意在纸上画着，她看见了，他随意勾勒了校园和校园围墙外的市中心繁华之景。

　　画是黑白的，没有颜色，但结构安排巧妙，疏松有秩，她看着，觉得竟然比实际的校园更好看一些。

　　“看什么呢？”

　　李瑜突然转身，吓了周媛一大跳。

　　“咳，今天天气不错。”周媛有些尴尬，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来看会儿风景。”

　　李瑜又回过头看自己的纸，右手灵活地转着指间的铅笔，“有事？”

　　“嗯，班主任嘱咐我跟你谈谈。”

　　“给个面子。”周媛看见李瑜毫无兴趣地转过头，赶紧补充道，“我知道这事你不情我不愿，但咱至少走个过场，我好回去交差。”

　　李瑜没回答，他似乎仔细研究着自己的本子，用笔比划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台，半晌，说，“也行。但你先帮我个忙。”

　　“成。”周媛答应的很爽快，“帮你什么忙？”

　　他指了指天台边的栏杆，“站过去。”

　　“干什么？”周媛一头雾水。

　　“这里太空了，需要个人做点缀。”他指了指自己的画。纸上是校园景色的大致轮廓，有些凌乱，但是意境已经出来了。只是栏杆那块儿很空，“很快就好。五分钟。”

　　“……”

　　敢情拿自己当标本了。周媛已经认识到这个人的稀奇古怪，她默默走过去，有些不自在地站在栏杆边，双手搭在栏杆上，清风拂过她的发，她抬头远眺，就当是看风景了。

　　李瑜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始勾勒她的轮廓。

　　他手下速度很快，唰唰唰的铅笔声混杂风声里，没一会儿，栏杆上已经多了一个干净的女生背影，整幅画意境静谧恬淡，却因有了她的身影，而不显得单薄。他看看整个构图很合理，心中终于满意了，他放下笔，道：“好了。”

　　周媛转身，有些好奇地问：“我可以看一下吗？”

　　李瑜破天荒的没有拒绝，把硬皮本递了过去。

　　她打开一看，很漂亮的画，和真实的校园有些不同，李瑜似乎加入了些想象的元素。整体凌乱但轮廓很美。

　　她感觉到本子很厚，应该已经画了很多。但是她也没有自作主张翻开去看。

　　她把本子还回去，由衷道：“画的真不错。你之前专门学过画画？”

　　“没。”李瑜把铅笔收起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便画着玩的。”

　　他身材瘦高，此刻伸起胳膊来，周媛不得不抬高头。

　　她看了看地上的烟头，微微皱眉，“你抽烟？”

　　李瑜道：“怎么，打算去给班主任打小报告？”

　　“你也许对我有什么误会。”

　　李瑜只是不耐烦地站着，不说话。

　　半晌，周媛打破沉寂，“我们可以开始谈话了吗？”

　　“说吧。”

　　周媛立刻道：“三个问题。第一个，为什么月考时数学交白卷。”

　　“看她不顺眼。”

　　周媛头疼，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她应该怎么转述给班主任？

　　“为什么看她不顺眼，你可以提出一些意见，我相信你和班主任之间是有什么误会……”

　　“她是一个极其迂腐的人。”李瑜配合的回答道。

　　“为什么迂腐，你可以指出一些具体的方面……她的管理模式也许强硬，但你也该承认这是有效的。”

　　“她并没有教给我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她只是在培养一群没有方向但鸡血过量的蠢货。”他看向她，虽然没再开口，但眼神几乎在说，“比如说你。”

　　“……”周媛咬牙，冷笑了一会儿，但没有发火。她决定先跳过这个问题。

　　“好吧，下一个问题是关于……”

　　“三个，”李瑜打断道，“我已经回答了三个问题。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他说罢，拿起本子，掉头就走了。

　　周媛眯着眼站在原地，看着他欠揍的背影，很想把手中的本子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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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媛知道，她很难从李瑜嘴里听到她想要的答案了。她发愁该怎样跟陈娟交差，于是之后的几天，周媛尽量避免和陈娟碰面，连上课都几乎不和她对视。

　　但这天，她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却正巧陈娟从办公室走出来，两人碰了个照面。

　　陈娟看见周媛走进来，笑着招招手，“周媛？这几天不见你我都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谈话怎么样？”

　　周媛僵在了原地。

　　几秒后她脸上扬起了得体的微笑。她听说过陈娟发火时的震撼场面，为了避免遭遇这一惨状，她决定胡诌。

　　“很顺利的结束了。”她道。

　　陈娟挑眉，“是么？他怎么说？”

　　“他说，他只是对高中数学方面十分不感冒，理解能力有限，学起来很吃力。他其实是会做一部分题目的，但他在考场上想，就算他把会做的都做完了，也恐怕难以及格。他是一个有尊严且追求完美的人，与其得到一个不及格的成绩，他宁可交白卷。”周媛脸不红心不跳道。

　　“这是他的原话？”陈娟惊讶。

　　周媛咬牙点点头，“老师，您该理解他，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也并没有针对您，他只是能力不够，但偏偏死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但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男生本来就成熟晚，他耍点小孩子性子，也是正常现象。”

　　“哦，了解，中二少年嘛。”陈娟很懂的道，“你们年轻人耍的词，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是的是的，不就是交白卷吗，多大点事，老师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周媛笑着。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凝住了。因为她惊悚的发现，陈娟背后，李瑜正和几个同学结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陈娟正好背对着他，又是下课时间，人多声杂，因而陈娟并没有注意李瑜走过。

　　但周媛清楚地看清了李瑜的表情。他那两只内双眼皮的眼睛此刻却几乎眯成了两条缝，像刀刃一样，散发着寒光，嗖嗖朝她身上飞过来。

　　周媛面不改色，心里一群草泥马飘过。

　　他都听到了？

　　“媛媛，辛苦你了。你真是老师的得力助将！”陈娟听到这个答案，知道李瑜并没有针对她，很满意，且消气了，她拍了拍周媛的肩，笑着离开了。

　　只留周媛站在原地，暗暗摸了把冷汗。

　　看李瑜的表情，似乎不太妙啊。

　　不对，她明明是好心帮他，成功帮他免去了一场来自彪悍班主任的狂风暴雨，她为什么要心虚？

　　周媛心道：“有我这么好的组长，你应该拜佛的好吧，什么烂人，还瞪我？周媛啊周媛，你以后再管他的闲事，就改姓猪。”

　　她想着便强行消除了自己的心虚，理直气壮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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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学楼拥挤而嘈杂的走廊里，李瑜一行的董建州看了眼，瞧着陈娟已经走远了，终于肆无忌惮地爆发出笑声：“噗……哈哈哈哈瑜哥，那些话真是你对周媛说的？”

　　“能闭嘴吗。”李瑜道。

　　“你傻呀，肯定是她瞎编的。”蒋海龙捂着肚子笑，“周媛果然是年纪第一啊，胡说八道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不过，李瑜，你这形象可是大大有损啊。”

　　“我的形象是她几句屁话就能被损的？”李瑜冷笑，“谁稀罕她怎么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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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过去了，李瑜并没有来找她麻烦，周媛想，他大概是没有听清，而班主任也没有和李瑜吵起来。班上相安无事，岁月静好，周媛很满意，逐渐把这件事放下了。

　　考试是高中生的家常便饭，学校每周会组织一次周清考试，

　　按照实验中学的教学理念，高一主抓语文，高二分科后主抓数学和理综文综，而到了高三，留给语文的课余时间就相对少多了。

　　因此高一年级，语文在课余加练中占了大头。

　　每过三周，语文老师，也就是周媛的妈妈，就会抽出三节课重点训练学生写作。

　　每次作文课会有一个主题，她会在前一天花费两节课时间要求学生限时写完作文，她看完，批改后，第二天发下去，再花一节课时间做总结和指导。

　　这天，周媛晚上回到家，看见妈妈正在批改今天白天收上来的作文。

　　这次的写作主题是“自由”。

　　“批了多少份了？”周媛洗漱完毕，走进书房，已经十一点多了。

　　妈妈看了看剩下的，“还有十几份吧。”

　　“很晚了，先休息吧，明儿早再抽空看。”周媛对妈妈说。

　　“你们写的都太有意思了，我倒是越看越精神，一点都不困，”妈妈道，“你们都有很放肆的灵魂。”

　　“打住，你别当着我的面评价我写的作文，求你了。”周媛为难。

　　“我好像还没看到你的，应该在剩下的那些里面。”妈妈揉了揉肩膀。

　　“不过有一篇我倒是印象深刻，”妈妈说着，从里面翻了一会儿，找出了那篇作文，“你帮我看看，这名字写的是谁？我竟然看不懂。”

　　周媛一看这极度飘逸的连笔签名，斩钉截铁道：“李瑜的。”

　　这是他自己发明的草书签名，能看懂才怪。

　　“哦。”妈妈点点头，“挺艺术的。”

　　妈妈想了想，又问：“李瑜是哪个？我怎么没啥印象？”

　　“就是上课脸最臭的那个，”周媛嘀咕了一句，又大声补充道，“就是你上次要求默写古诗没交的那个。”

　　“哦，他呀。”妈妈笑，“我想起他了，这孩子平日里看上去呆板的很，但是媛媛啊，你看，果然看人要看他们的内心。有的人就是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暗流涌动。”

　　“什么内心暗潮涌动，是满肚子坏水才对吧。”周媛撇撇嘴。

　　“周媛，你看你，老是这个毛病，太自以为是。我还不知道你？表面平平淡淡的，实际上心里谁都看不上。我经常对你说，你成绩虽然好，但不能自傲，要多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取长补短。”

　　“哦。”周媛道。

　　“这孩子很有思想，文字也很美，你学着点。”妈妈说着，把作文拿给周媛看，“放心吧，他正文用的不是草书，能看懂。”

　　“……”

　　周媛接过那张纸，果然除了名字龙飞凤舞，格子里的字虽然依旧连笔，但潇洒中有规矩，整体看上去很和谐，就像一张完美的书法作品。

　　周媛完完整整看了好几遍，有点不能相信这是他写出来的东西。

　　班上学生的作文大多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还刻意要把“XX说：”引在开头段，再加以长篇大段的阐述与举例，以显示自己的博学强识。但李瑜没有，他似乎不屑于直接粘贴别人的思想，他把那些观点都内化成自己的东西，用一种深刻且流畅的笔意倾泻出来。

　　周媛觉得，他写的根本不是一篇议论文，而是一篇散文，用以宣泄他内心独特的思想观念，以及对广阔世界的理解。

　　她怔怔地摩挲着纸上那两个潇洒的字——“自由”。

　　她看看，文章里李瑜不止一次表达了对“赚钱”这一社会行为的鄙视，她没什么话好说，只好半开玩笑的道：“妈，你说他家是做生意的，全是商人，怎么他这人这么讨厌钱。”

　　“媛媛啊，你永远不能通过一个人的身份去给他下定义。就像你不能一听说“哦，他是个屠夫，他就一定很凶残”。我就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外界环境只能或多或少的影响性格，但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本性。”妈妈开始长篇大论，“就像你妈我，你看我现在是个市实验中学语文老师，这个安逸且平庸的环境让你妈我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但是我就比你爸胆子大多了。小时候我和你爸相伴着放学回家，那时候村里有狼，我拿着火把直接就扔过去了，你爸吓得跟傻子一样。你妈我其实从小就胆子大，后来我就一直想当兵，真枪实弹的干的那种，要不是天生视力不太好，而且你外婆又觉得太不靠谱，我早就……”

　　“知道了知道了，”周媛赶紧道，“妈，十二点了，我睡了。”

　　周媛走出书房，关上门，隔离住妈妈滔滔不绝的话。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灯火阑珊的静谧世界。

　　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会像他写的那样，自由，绚丽，令人难忘吗？

　　将来的我，会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做些什么事呢？

　　窗户上倒影出一个女孩乌黑的眼睛，眼神平静里带着憧憬。

　　周媛戳了戳自己的倒影，拉上窗帘，扑到床上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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