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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讲座预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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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王宙轻车熟路地跑去逸夫楼交作业。楚仁川教授是本校应用物理学方向的学科带头人,按理说应该是走在科学前列的先锋,但他面对教学工作却相当保守,都四十年代了,还要求学生面对面传输作业,并提交纸质稿件作为备份。
一如既往的,楚教授平静地接收了迟交的作业,并没有询问原因。但当王宙转身,提起一口气准备开溜,却听到他说:“你改良了编辑语言?”
了不起,楚教授应该是刚一翻开纸稿,就找出了重点所在。
王宙回过头来,略显心虚地解释说:“嗯嗯。我编进去了三条一般规律。”
具体哪三条,楚教授没往下问,王宙也就不说了。教授当前正在翻看她的作业,那两道标志性的浓眉几乎碰到了一起,缺乏血色的薄唇微微抿起。王宙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楚教授向来关注“创新性”高于“完成度”,这也是她上一学年拿出半成品还能蒙混过关的主要原因。这种在已经定型的成果上修修补补的工作,很有可能不入法眼。
“有趣。”楚教授放下纸稿,做出了评价,“你不该把这些当期末作业交上来的。”
“对不起!”王宙以为没法过关,着急忙慌地找补道,“这作业确实是在原作的基础上做的,没什么创新性,但是教授,我这学期课程太多,没有时间做新的……”
“你想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教授眉头平展,眼角显露出笑纹,“我是说,你应该把这些作为正式成果公布,而不是用作期末作业。”
“这些?正式成果?”王宙懵了,愣愣地反驳道,“可这只是三条编辑语言啊。”
“是的,你应该发表一篇论文,解释一下这三条语言。”
“我?”王宙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教授,您高估我了。这种工作应该是苗学姐那样的研究生才能做吧……”
这不是谦虚,王宙心里真的没底。原先的三人团队里有苗雨桦这个“理论家”作为论文主笔,还有李思衎这个“外交家”作为演讲主力,她做好机器后就躺平了,后续只负责前排鼓掌。
“没关系,正好锻炼一下你。”教授不为所动,“你先把这个纸稿拿回去写成论文,再拿回来给我修改。另外,我本学期最后一节答疑课,惯例是只回答有关课程的问题的,可以把教室借给你,举办一场小型的校内讲座。”
“举办讲座?”王宙惊呆了,重复了一遍。
“对,你想做吗?”
“想!”
王宙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为了强调力度,还用力地点了点头。举办讲座!还是平生以来头一次,多有意义啊!只是马上就到期末了,骤然多出这许多工作,她感觉时间更不够用了,便小心地建议说:“教授,既然要举办讲座,能不能再宽限一点时间,考试周太忙了,我等到暑假再写论文?”
“王宙同学,你要知道,发表论文要抢占先机的,时间不等人啊。”楚教授想了想,许是意识到这些任务并不轻松,便松了口,“要不,我给你申请缓考吧,期末考试大家先考A卷,你下学期和补考的同学一起考B卷,记实际分数,怎么样?”
“好的,太谢谢您了。”
只是宽限了点时间,并没有特别的优待。按照T大的惯例,错过考试或者挂科,补考无论得多少分都只计及格,但申请缓考,好歹能凭实力拿分。王宙找回了一点信心,不再推脱了。她有一暑假的时间,再难的课程也能补回来。
“行,那就这么定了。”楚教授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去吧,好好准备。”
“是!”王宙夹着纸稿一个鞠躬,忙不迭地走了出去。下楼后都忘了自己脚上带伤,踩着滑板飙飞起来。
看王宙日常的打扮,似乎还带着战后“废土一代”的标志性特征。她总是穿宽松的旧卫衣和肥大的工装裤,身上永远黑白灰三色,还老把头发剪到耳朵以上。王宙如果身量高一点,面孔帅气一些,或许会变得雌雄难辨,只可惜,她长得矮矮胖胖,脸是短圆的娃娃脸,如果钻实验室里太久,忙得忘记剪发变成妹妹头,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出去,还会被叫作“滚滚”。
“滚滚”同学在往漱石园走时,经过材料学院的大楼,发现楼下超市门口有学生寄售的一些金属饰品——本校允许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动用一些金属边角料做手工,经鉴定对人体无害后,就可以放到超市去寄售,以此来补贴日常花销。她从标写“钛”的那一栏里捡了个素圈戒指,往指头上一套,感觉合适,付钱走人。
戒指戴在右手中指,表示在恋爱状态。
王宙踩在滑板上迎风飙行,把右手伸向太阳,看指间的金属反光成一个十字,又缩回手,对着那个十字轻轻地吻下去。
谁说恋爱一定要和别人谈呢?爱自己,才是终生浪漫的开始。
漱石园是化学与环境学院的后院花园,面积不大,只有一丛竹子半围着一个锦鲤池。那池子里没有水和鱼,据说之前被人违规倒入了实验室废液,污染很厉害,导致里面全是污泥和死鱼,清理干净后,还用厚重的混凝土封了池底和四壁。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到王宙入学那年,开始有玩滑板的人把这个池子用作练习场地。这里空间开阔,人迹罕至,池壁光滑,还带有坡度,比起吵闹拥挤的室内体育馆要好太多了。玩极限运动的人总有几分不惜命的桀骜在身,即便是被警告过也还是偷偷过去,王宙正是其中一个反骨仔。
临近期末,又是上课时间,池子里的“鱼”远没有平时多,王宙一眼看去,只发现几个滑板社的熟面孔。她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把混乱的纸稿整理了一下,拉出光网页面开始画宣传海报。那边的人见她过来,都停了训练,探头探脑地朝这边打量。
“嘿!朋友们!”画完海报,王宙站起来,对着池子里的滑板人招了招手,本着分享好事的心情说道,“本周五我要举办此生第一个学习讲座,有没有兴趣来捧场呀?”
“你要办讲座?”滑板社的成员闻言,兴奋地围了过来,“在哪儿举办?讲什么内容?”
“在物理学院主楼二楼东北角的阶梯教室……讲讲我最近的发现……你们看海报……”王宙忙不迭地与他们交换联系方式,又发海报过去。
那些人领了海报,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答应着王宙帮忙宣传,渐渐散去了。王宙还觉得不满足,那个阶梯教室很大,要三百来人来才能坐满,她便又把海报发去班级群里。正忙着回复群里的消息,突然感觉页面一闪,一道镜片反光闪过,迅速消失了。
谁在偷看?
王宙急忙退出光网,向四周查看。
五月阳光正盛,池子边沿的修竹青翠繁茂,旁边种着一株流苏树,又叫六月雪,正在盛花期,银亮的白花从枝头喷涌下来,宛如焊接金属时喷出来的大束电火花。
突然发现,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个陌生人,正捧着一本蓝色封面的纸质书装模作样地看。
纸质书?王宙感到些许好笑。二十年代末,图书馆就不再收录纸质书了,自从高密度光存储介质技术突破后,单她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存储器,便可以囊括过去图书馆的所有藏书量。只有社会科学院里的“老学究”,还坚持使用书籍这种信息承载量低到尘土里的工具。
那人面相很年轻,应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戴着一副很有年代感的黑框眼镜,不仅压鼻梁,眼镜腿还勾在耳朵上。仔细看,他的右耳形状很奇怪,耳廓上有一个明显的三角形缺口,上下连着两道银亮的针状耳钉。战后流行的“废土朋克风”经常伴随纹身、穿刺、打钉、扩耳等行为,这么做也不奇怪,只是针状耳钉和黑框眼镜同框,落伍与时尚并行,显得整体风格有些割裂。
王宙直接大步走过去,作“兴师问罪”状:“同学,刚才是你在往这边看吗?”
那人脸红了,把书倒扣到腿上,推了推眼镜,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感到好奇?”王宙觉得对方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很有趣,故意蹲下来让视线相对,“我是王宙,物理学院的王宙,刚才是在宣传我的首场讲座,你对此有兴趣吗?”
还是轻轻的一声“嗯”,那人眼神闪烁,似乎想移开视线,但最终没有。
“那你也来听好啦,来加个联系方式,我把海报给你。”王宙伸出手,等对方也犹豫地伸过来,干脆利落地一碰,旋即站起身来,“你是社科学院的吧?叫啥?”
“是……我叫宇文……”
“宇文同学你好,再见。”
说话间,王宙已经把海报发过去了。没有多作停留,过去踩上滑板就走。
时近黄昏,多数学生已经结束了一天的课业,通往食堂和宿舍方向的路人满为患。王宙急着回去,便选了最宽敞的主路。这时,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了她:“请问你是王宙学姐吗?”
王宙回头一看,是那日给她送云南白药的学妹,还穿着同样的灰色格纹长裙,马尾辫绑得高高的。
“是及时雨学妹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王宙连忙跳下滑板,走到跟前,“再次谢谢你那天给我的药,真的太及时了。”
“学姐你太客气啦。我叫彭澍,是小雨的意思,叫及时雨有点过了。”
寒暄了几句,王宙了解到她也往宿舍的方向走,便收了滑板同行,一路上照旧在宣传她的讲座。彭澍学妹微笑着听完,评论说她选择的地点不好,太小了,应该到大礼堂去讲。
“咦?你还没看海报,怎么知道我要到哪里去讲?”
“我早就拿到海报了,任何有关你的消息我都是第一时间拿到。”
“为什么?”王宙感到奇怪,但还是漫不经心地问了,“难道你是学生会宣传部的人?”
“不,我是你的事业粉。”彭澍坚定地回应道,“你才二十岁就如此明亮,我相信你终会成为宇文树明那样的新星。”
“啊?这也太夸张了。”先是追赶绪方未来,又要比肩宇文树明,王宙感觉身边的人对她期望过高,未免有些离谱,急忙否认道,“快别这么说了!我到雍和宫许愿都不敢这么想的。”
“只要敢想,没有做不到的。你只要……”
彭澍走上前,热切地握住了王宙的手,感觉被什么硌了一下手心,又皱着眉头打开来看。
“这是什么?”责怪的语气。
“这是……”是那枚戒指。
令王宙意想不到的是,彭澍直接摘下了那枚戒指,攥到手心里,还理直气壮地对她说:“这怎么能行?学姐你正处在关键时期,应该专心搞科研,怎么能让感情分心呢?”
“我没有,你别……”王宙目瞪口呆。这种带有管教意味的语气,她只在老妈那里听到过,但彭澍只是小她一级的学妹,怎会如此老气横秋,“别闹了,快还给我!”
“就不!这个我没收了,等学姐考上研究生了再还你!”
说着,彭澍已经跑开几步,王宙急忙拉出滑板去追,大喝一声:
“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