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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人行,必有一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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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宙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课了。
她不敢说自己厌学,因为厌学这样的字眼,一旦从她嘴里说出,经周围的老师同学传上一圈,就会被小题大做地放大好几倍,诸如学业压力啊、抑郁倾向啊、天才怪圈啊之类的帽子马上就会一顶接一顶地扣下来,滚雪球样地越滚越大,很快,就会有辅导老师和心理医生找上门来联合问话了。
这样的闹剧,上一学期刚上演过,余威犹在,王宙不敢再来一次,只好推说自己扭伤的脚踝还没好。她也确实是扭伤了脚腕,就在通向逸夫楼的天桥下面,赶早八课的莘莘学子的视线之下,物理学院和生命科学院的双料天才做了一次失败的豚跳尝试,毫无形象地从台阶上方滚下来了。
在铁血风气盛行的T大,逃课的合理借口通常有两种,一种是造假的病条,一种是真实的病条。王宙拿的是两者的结合,掺入造假数据的真实假条。
她其实知道,那个“软组织挫伤”的脚踝并没有什么大碍,因为真要是骨头出了问题,人一早就滚倒在地爬不起来了。所以她那时刚从地上爬起,就能单脚跳到好心的学妹跟前,接过那不知为何常备在书包里的云南白药,道谢,随后还踩着肇事滑板溜去校医院,拍片,取得另外一种伤药以及一句“卧床静养”的医嘱。
大好的逃课条件摆在面前,不加以利用就有点浪费了,王宙当即软磨硬泡,求医生延长了静养期限,准备回去睡大觉,蹭外卖机器人的上门送饭。如果“再接再厉”,作出个轻伤,续上一个月病假,就能直接躺过期末了。
“那啥,老王,你饭在下面。”某天,舍友褚缪回来,看到王宙改写了自创的“宙语”,躺在被窝里用视线定位跑程序,顿时有点刷新认知,“我去,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废,还是上进了。”
“又废又上进,量子叠加态。”
王宙眨了眨左眼,关了投影设备,坐起来勾了勾手,示意外卖机器人把饭奉上。
“我说,你要躺到什么时候?”褚缪上前一步,抢在机器人抬手之前拿过饭盒,将送不送,站到王宙面前,“只是失个恋,不至于自闭吧?”
“失恋?”王宙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谁说我失恋了?”
“啊?不是吗?”
褚缪看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虚,换了一个说法:“额……你那两个搭档,最近公开交往了,你是不是……感觉自己落单了,有点心情不好?”
“牢李和桦姐?他俩交往了?”
一说两个搭档,王宙立刻想到了李思衎和苗雨桦,无他,去年为了参加大学生科创大赛团体赛,指导老师楚仁川教授帮她拉来外系的两名学生组了个三人小队,最终斩获大奖,三人组的名号也借此传开了。
“你才知道?”
王宙急忙摸出手机,点出屏蔽掉的消息栏。一周未开,聊天框登时“乒乒乓乓”弹出一大片,大有洪水决堤之势,她伸手胡乱划过,翻出一周前苗雨桦苗学姐发来的消息:“我和老李都成功申上博士啦!得谢谢你带我们做的项目,真的帮了很大的忙,我们请你吃大餐!”
看消息的发送时间,确实是她扭伤脚腕的那一天。至于绯闻中心的另外一人李思衎李学长,也正是那天在朋友圈晒出了他们两人的亲密合照和官宣发言。一切都是那么的巧,三人组其中两人刚刚公开交往,余下的那人就闭门不出了,个中原因不免让旁人妄下结论。
“所以,现在外面传的消息是我单恋受挫,大受打击,所以才闭关了?”王宙放下手机,大叫冤枉,“我对此一无所知,怎么就变成一条败犬了!”
“你先别叫冤,我且来问你,”褚缪把饭盒往王宙面前一送,顺带又抬高了手,把王宙张开的嘴给合上,“当初是谁带头给李学长起了外号‘管家汉’,还对外声称人家是你团队里不可或缺的‘贤内助’的?”
“是……我。”王宙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拿到科创赛大奖后,学生会宣传部采访了她,要她讲一些做项目时团队内部发生的轶事。王宙是个实心眼的大喇叭,在主持人小姐姐的微笑攻势和顺势诱导之下,她把憋在心里的大实话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
王宙说自己是发起人,但不是组织者,当初她只是凭着中学时期闯机器人设计大赛攒出的经验以及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以大二学生的身份报名了大学生科创赛。但填报的项目难度太高,超出了单人赛的范畴,单凭她自己也完不成全部的工作,到了后来,指导老师楚教授帮她换到了团体赛领域,又从中牵线,把外系沙栀教授名下两个仿生学的研究生介绍来组队。
团队只有三人,自然需要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才能组成一个高效运转的整体机器。
王宙有从小“拆家”练出来的底子,到后来参加机器人大赛一路攻关,人称“手搓仙人”,动手能力自是一流。只要另外两人给她讲到听懂,给出够用的材料,她就能钻实验室里把成品做出来。
苗雨桦负责的是“讲”的理论层面。她是“小镇做题家”出身,信奉“知识高于一切”,也自信有足够的脑力来消化世间所有的“精神食粮”。但她不是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而是具有长远眼光的准学者,本科阶段,她不仅把专业知识巩固到位,业余还自学了多门外语,现在拥有了无需借助翻译软件,就能直追一线理论成果的优势。
从某方面讲,王宙和苗雨桦是同一类人,每当项目遇到瓶颈,她们就会兵分两路,一个钻实验室里反复实验方法,一个泡图书馆里拼命验算数据,常常是昼夜颠倒、食不知味地一连工作好几天,被拎出“忘我状态”时头发都油成了一条一条的海带,上面沾着盐粒一般的头皮屑。
负责筹措环境、设备和材料的李思衎,自然就是拎这俩人出“忘我状态”的,第三名团队成员。夹在两个宅女工作狂之间,身为“现充”的李思衎正常得格格不入。他在本科时就参与到学生会的工作中,一路做到副会长的高位,还在业余时间报名了各种社团,社团活动也办得风生水起,因此,他虽然保研本校后准备卸任收心,一门心思搞学术,但凭借着走在路上遇到十个人中至少一半会跟他打招呼的曝光度,还是在团队里负责了最擅长的协调工作。
因为李思衎包揽了所有的文书工作以及后勤杂务,人还带点洁癖,总是叫着“我看不下去了”把她俩押回宿舍去洗澡,一来二去,便有了“管家汉”和“贤内助”的诨号。只不过苗雨桦有分寸,只在私底下吐槽,公开场合从来都谨言慎行,王宙向来口没遮拦,直接把这话捅到宣传部骨干面前了,弄得全校皆知。
“可是,就算我说了那些话,也不能代表我喜欢牢李啊!”王宙突然想到一个突破点,赶忙反驳道,“我夸桦姐的次数不是更多吗?”
褚缪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是啊,本以为你左拥右抱,完美实现了‘一夫一妻制’,没想到你这么不争气,只是夹在中间发光发亮。”
王宙“咕咚”一声,仰面倒回床上。现在,她是一点吃饭的胃口也没有了。她又成了电灯泡!比起败犬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以,你们仨之前朝夕相处那么久,你就没有看出他俩恋爱的苗头?”
“……没。”王宙苦着脸说,“我只觉得他们有了矛盾都私下里解决,不用我操心,人还怪好的……”
“他们有过矛盾?”褚缪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具体怎么回事?”
“就是……你别套我话!今后我吸取教训,什么话都不会往外说了!”
“你确定?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暗恋……”
“我才没有暗恋牢李!”王宙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我一正处双十年华的大好青年,择偶观不能被这号人定型啊!”
“那你的择偶观是什么?”
“我这样的。”
“什么?”
“对,我这样的。我喜欢跟我一样的人,坦白说,我喜欢桦姐胜过牢李。”
“所以你暗恋的人其实是苗学姐?”
“才没有!”王宙晕了,“你怎么总是往外面想!”
“那你到底因为什么事才闭门不出啊?”褚缪终于直接问出来了,“连消息也不回,我们都以为你受到了什么打击。”
“就……升学压力啊。你看,我们现在都大三了,你预计要出国留学了,隔壁一宿舍人都保研了,余下的同学或是考研或是工作,都已经找好了出路,连我那废物表弟也报名了夏令营,为将来的升学做准备,就我什么也没想好,什么也没准备,临近毕业,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什么嘛!就为了这么普通的理由?”这下,轮到褚缪瞪大眼睛了。
“对啊,就是这么普通的理由。”
停了一停,褚缪严肃地说:“你该不会从来没去了解过,你们做出的那个成果含金量有多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