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尘》北莀

5、第5章

　　周侧把完成了的神像图画好，挂在了庙中央，画像上的遥玉神官栩栩如生，丰神俊貌。

　　“你画得真好。”红遥夸赞道。

　　周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作画多年，周遭的人多半嘲讽笑话我，赞扬的话还是头一次听。”

　　面前的这个脸色极差，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眼里仿佛裹着一团光，在看向自己画作的时候，这团光越来越明亮，明亮到让人忽视贫穷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才画完一幅画，周侧又展开了纸笔，提笔画了起来，“说来奇怪，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坠崖而死，醒来庆幸自己仍然活着，在梦中坠崖的那一瞬间我想我的画作还没有让世人所知，我不甘心呐。”

　　“所以......你在画你梦中的场景？”

　　周侧点点头，又沉浸在了自己的画作当中。

　　红瑶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作画，一边思考着，这个周侧身上一点鬼气也没有，难道，画这幅集市图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在画里么？

　　红瑶估摸着百桑也该醒了，于是往袖口一掏，万象兜却不知所踪。

　　红瑶想是不是掉在了来时的路上，于是一路往回走，走到一半，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揣着什么东西，红瑶心中起疑，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好多东西噼里啪啦的从他的手中掉落。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口袋，和钱袋一样大小。”红瑶朝那人比划。

　　那人被吓得一个激灵，“没有，没有，没有看到。”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一边捡起地上的东西，一边说：“躲我娘。”

　　那人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妇人骂骂咧咧的从一处农房里走了出来，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那是你娘？看上去好像要来揍你。”

　　那人把地上的东西都塞到了红瑶的怀里，扑通跪下，磕了几个头“姑娘，你先替我收着，我娘要是找到就完了。”

　　红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老妇人举着木棍就往他的屁股上打去，红瑶看了都觉得疼。

　　红瑶借着屋舍透出来的光才看清手上的东西，几支毛笔，几幅画。

　　红瑶寻思着她把百桑给搞丢了，宁舟正做着状元梦，她现在还得替人藏东西，实在是太惨了。

　　她立在原地，觉得刚才那个人的面孔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立马展开一幅画，画上的落款，周侧。

　　红瑶整个人都懵了，怎么有两个周侧？

　　两个周侧虽然都是周侧，但是容貌却不一样，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一个却已经中年了，或许......是不同时空的周侧都被周侧画进了这幅画里？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画进去？如果真是这样，真正的周侧又在哪里呢？

　　红瑶疑惑，此时少年周侧偷偷摸摸的走了回来，接过了她怀里的东西，连声道谢。

　　“我娘说我不干农活，整天就知道画画，要把我的东西给烧了，还好没有找到。总之，谢谢姑娘了。”

　　红瑶朝他点了点头。

　　“对了，我刚才过来时好像看到了一只鸟嘴里叼着一个钱袋，不知道是不是姑娘的。”

　　“一只鸟？”

　　“对，很大只鸟，红色的眼睛，有些吓人。”

　　要是让百桑知道自己被鸟叼着走那还得了，红瑶顾不得去搞清到底有几个周侧，立马就跑去找那只胆大包天的鸟去了。

　　红瑶沿着周侧指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红瑶伸手一摸，那东西还带着热气，黏糊糊，粘在手上。

　　那只大鸟颇为嚣张的从她头顶飞过，附赠鸟屎一坨。

　　“臭鸟，你给我等着！”红瑶当即御着莫失追上了那鸟，那鸟好似没有丝毫要跑的意思，直接立在了树枝上，把那袋子往红瑶面前一抛，红瑶接过袋子。那只鸟转眼间被红光包裹，化为一串红玉珠串。

　　难不成是百桑自个儿让这怪鸟叼着走的？

　　红瑶打开万象兜，把百桑倒了出来，被暴力倒出的百桑黑着脸看了她一眼，捡起红玉珠串戴在了手上。

　　“你变的臭鸟拉鸟屎在我头上，赔钱！精神损失费。”红瑶把头凑到百桑面前，百桑倒退了三步。

　　百桑默不作声的抖了抖袍子，抖出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

　　百桑又抖了抖袍子，抖出半块咬过的肉片。

　　百桑把袍子脱了下来，一只老鼠慢悠悠的从袍子里爬了出来。

　　红瑶：“。。。。。。”

　　百桑：“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乱的万象兜。”

　　“好啦好啦，我原谅你了，精神损失费就算了。”红瑶心虚的往前走。

　　“别走，鬼气就在此处。”百桑拎住了红瑶的后领口。

　　“这里？这里就是个破宅子啊，好像什么人也没有。”

　　百桑示意红瑶不要说话：“嘘，你听，有人在哭。”

　　红瑶凝神一听果然有人的哭声从这里传来。

　　此时百桑已经飞到了屋檐上，红瑶立马跟了上去。月色朦胧，这处荒宅里杂草丛生，不细看绝对看不见一个小孩此时正蜷缩在草丛中瑟瑟发抖。

　　红瑶正准备下去，被百桑一下子拦住了，“慢着。”

　　小孩哭了一会，起身，用头猛的撞了一下墙，额头渗出血来，流了一脸。

　　他掏出一只破破烂烂的毛快掉光了的毛笔，沾了沾额头的血，在墙上画了起来。

　　小半个集市被画在了墙壁上。此时被画上的去的那半个集市的天空已经开始明亮了起来。

　　“不能让他再画下去。”百桑忽然道。

　　红瑶轻轻的跳了下去，走到了那孩子的背后，把笔从他的手中抽走，塞了一串糖葫芦到他的手里。

　　“吃，姐姐请你吃。”

　　百桑：“你从哪里拿的糖葫芦。”

　　红瑶：“你的袍子后面粘了一串我昨天塞进万象兜的糖葫芦，我给取下来了。”

　　那小孩疑惑的看了看手上的糖葫芦，摇了摇头，把糖葫芦递了回来，“我不吃，我要我的笔，我要画画。”

　　“你看你这只笔都烂了，不如姐姐给你买只好笔怎样？”

　　“不！我现在就要画，快还给我，快！”那孩子眉心汇聚了一股黑气。

　　百桑开口了：“周侧，你画得画不好，你也没有天赋，活该一辈子穷困潦倒。”

　　那孩子仿佛忽然被人点燃了怒火，尖叫道：“你胡说！”

　　“周侧，你再努力也没人在乎，没人看得见，你就是废物。”百桑面色不改，继续说道。

　　红瑶拉了拉百桑的袖子，小声道“你怎么嘴巴这么毒。”

　　百桑：“你看。”

　　那孩子抱住了头，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停的重复着，身上的黑雾一层一层的包裹着他，过不了不久他就完全被黑雾淹没了。

　　红瑶皱起了眉头：“好浓的鬼气。”

　　“小心！”百桑喊道，把红瑶拉到了一边，一个巨大的墨水柱撕裂了刚才红药所站的地面，源源不断的墨水涌了出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墨水柱从地面喷涌出来。

　　墨水柱把周侧围在中央，被黑雾包裹的周测仿佛一个一个小小的孤岛。

　　周侧站了起来，咬破了手指，以手为笔，在墙上疯狂的画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只要我好好画，就有人能看到，他们都会称赞我，尊重我......”他不停的画着，脸上挂着微笑。

　　“周侧，住手！”红瑶喊了一句。

　　正在画画的周侧猛的回过头来，“不要打扰我作画！”随后立马在画上红瑶他们的位置重重画了一笔。

　　红瑶立马感觉脚下一空，不知何时他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莫失！”红扇应声而出，红瑶一把抓住莫失，才往上了一点点，就被裂口中的巨大吸力往下吸。

　　不知过了多久，红瑶晕乎乎的爬了起来，百桑在一边坐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里是哪里啊？”红瑶四处走了走，发现这里散落了许多的毛笔，墨渍布满了墙壁。

　　“不知道。但这些笔好像都是周侧用过的笔。”百桑捡起一只笔来看了看。

　　“这有一幅字。”红瑶从在角落发现了一张被揉成了一团的纸，纸上赫然写了几行大字：“我命在我，不属天地。我不视不听不知，神不出身，与道同永。”

　　红瑶问道：“什么意思？”

　　百桑：“人的命运不由上天决定。”

　　“可是周侧明明信奉神明也相信天命，为何会写出这样的话？”

　　“如果天命是一生不为人所知，死后流芳千古，他还会信吗？这对他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遥玉告诉了他他的结局，然而他不信，最终还是走向这样的结局，因而心生怨念？”

　　“很有可能。”

　　“可是方才在庙里的周侧说，遥玉告诉他只要画上一幅画，他就可以名扬万世，并没有提及他会坠崖而亡的事。”

　　“画中人所述并非完全的真相，他所画的只是他所希望看到听到的。周侧这一生都投身于画作，最终籍籍无名的死去，天命难改，他信奉的神明也无法替他修改天命，他化为厉鬼皆因怨念。怨念汇聚在此处。”

　　红瑶：“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缩小了一点？”

　　“嗯，这里的墙壁貌似一直在动，我们再不出去，这里的空间会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