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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父抠搜徒弟难缠,道士垂钓纨绔上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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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天气稍霁,永丰渠如新镜初开,渠边细柳如雾。碧穹清朗,看来今夜会是春江花月夜。
接前话表,渠上已有数艘画舫扎堆,都是各地纨绔,要尝南地早春的杨柳风。来时正多雨,大败兴致,晴了刚好下船走走,都三五成群向花柳巷去。彩船边上缀了只破破烂烂的小白船,站了一老一小两个道士。
老的那个仙须髯髯,细瘦佝偻,拄棍儿支着脖子,嗅空气里的脂粉味儿,片刻后眯着眼说:“……真香。”
年轻的道士白他一眼。老神棍立刻面不改色改口道:“有妖气。”
年轻的道士游子戈:“……”
也许师门不幸得向上溯因。
游子戈也不是正经人,两个不正经搭一块儿不出好话,他作妖妖乔乔状一比指头说: “师父要亲自去?忒,人家有腻脂香,师傅就只有抠搜味儿来配,你看也配与不配?”
随后作伸舌一呕状,情真意切——那妖妓也绝不会比他更恶心,游小道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快把自己整吐了。
老头:“……”
小徒儿不学好地另辟蹊径。
老道士瞧着这个比他高一头的青年人,心情复杂。江风悠悠过,天影倏忽换,这数年倥偬过去了,他从四处晃荡吹牛皮的青年神棍变成了捋着胡子四处吹牛皮的老神棍,他没建什么功业,没得什么名禄,煞费心思攒出来的暗中谋划还缺一角,毕生心血全数交给了这个徒弟。
他隔着如云的往事往回望看不清道心 ,向前望又不知大路通何方,他一把年纪老了个糊涂。
只是点头向游子戈说:“你去吧。”
游子戈看着老头皱眉头,觉得他再待久会被轰炸,溜溜地要走,又给老道士叫住了,待了一会儿没声,回头时人已进了船舱。
于是没好气的走了。
正是午后有两个时辰,花柳巷里热闹,什么人都在酒气脂粉味里混搅,居然还混进来个道士。
这道士显见得没安好心。他只装着不认路,低眉顺眼尽往花柳巷来。两边栏杆上的娇花嫩柳转着眼珠在人群里挑恩客,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有些话钻进人耳里,要熏红脸了。
道士便这样一面红着脸一面慢慢的走,听到有姑娘议论他,又不好怎样。便有几个倌人,捧着花磕牙取笑凑在一处,其中一个大胆起来,大声喊:“好俊的小道爷呀!”
道士吓了一跳,抬起脸来,又羞又窘。周围人都停住好看戏。几个姑娘又纷纷去推那个喊的,那妓子也大方,又喊,“道爷,奴送枝花给你,接得住不住?”
话未完,已经伸手抛出。女子力气小,花又轻,抛不远。道士斜身去接,恰巧撞在迎面而来的一队人上。
一水儿的黄衫子弟,游子戈甚觉倒霉。他抬头看,那些女子早没了影。游子戈便向被撞的人道歉,暗自希望面前这位别太“缠绵”。
这人细眼悬鼻,额生方阔,颧骨高,长得有点眼熟。他喝得脸通红,穿的姹紫嫣红,加之风姿“卓然”,很像一只昂首挺胸的野鸡。此鸡一伸膀子,醉醺醺凑将过来,大有纠缠不休的架势。
饧着眼,他嘴里酒气直喷在游子戈耳边, “美人,”手不闲着,游子戈要膈应死了,“韩素梅生来好貌容,亲亲面孔……”
游子戈一把推开,深觉自己罪有应得,暗下决心再也不对师父比兰花指了。瞧瞧,天知道这是罪过!
那厢“野鸡”被推了个趔趄,给推醒了——细眼一瞧,方觉惊喜,“嗬呦!这不是游兄?游兄好啊,你怎么在此地?”
游子戈一愣,同等惊喜——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他不羞不恼不膈应了,力争披回老实羞涩不谙世道的皮,思考一刻,踟蹰道,“王兄?”
此人正是这凤肆城有名的纨绔王铎。原来游子戈原籍同为凤肆,家中显赫。然两人同出身相似,不爱书仕,但不算太熟。王铎偏好斗鸡走狗,常同人哄饮酒庐,走马斗城东;游子戈爱好比较偏僻,热衷于修道仙术,炼丹造药。因此二人少有交集。此后游子戈早早远走,多年归来,这么巧遇了。
“难得啊!”王铎拍着游子戈的肩膀说,“游兄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游子戈红了脸道,“我在他乡遇见过一人,打听到人已客居于此,刚好在外漂泊已久 ,想到也该回来了。”
王铎会意地一笑,心里暗想游子戈果然是修道快成没开光的白毛拂尘,没脱了世俗没学了世道,打量是个不懂风月的雏儿,心下越发得意,因道,“好兄弟,我且带你去瞧瞧。”游子戈急忙拱手,王铎虚虚推掌相让,“游兄不必介怀。只是有一点,你不常在这里头混,因此不懂得:这风月场里有一物最不值钱,乃是真心。”他拍着游子戈肩膀说,“来着了,找个乐子也罢了。本来不就是这样么。”
游子戈憋着笑……很腼腆的红了脸,表示一切听从王兄安排。王铎得了脸,受用的很像一只胸毛蓬得很高的雉尾锦鸡,饧着眼道:“你那相好叫什么,现居哪里——哦,不必说她名,免得那些个老货奇货可居,你只管告诉我,她在哪里,有甚特别之处没有。”
游子戈道:“人在百花楼,特别之处的话,”他顿一顿,“大约是歌唱得好罢。”
王铎瞧着他这位经年未见,一见便火速续缘的游兄,鬼使神差地,从他半垂的眼睫中看出一种温柔缱绻的意味,觉得他好像在微微地笑。
——当然,醉鬼连自己角色都认不清,还能从人皮上看出什么机窍来了,想什么是什么呗。
片刻后,王铎揣着一脑子酒,游子戈兜着一肚子主意,两个人各怀鬼胎,大摇大摆进了百花楼。
百花楼的妈妈有双利眼,了解王铎只怕比他自己多。见王铎领了一队人浩浩荡荡进来,遂殷勤地来待客,喊去备最好的酒来,又道西边临着永丰渠,听曲赏乐借着水音更好听。王铎不耐烦地一路走,漫声吩咐叫把唱歌好听的几个都叫来,到了包厢俱以收拾齐,几人一一落座。
王铎便向游子戈介绍他的跟班一二三四五,诸如王兄辈流,精通走马饮酒之类,但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生的俊秀,谈吐很书生气,叫做柳玉湖,听王铎说于经济学问上有大前途,也不知道怎么混进这锦鸡大队里的。
游子戈和人聊个几句,总是话不投机,刚巧几个姑娘袅袅婷婷地上来了,便听曲。为首的是去年的花魁娘子绿绮,她发间簪了一只亮眼的翡翠簪,烛光下碧波粼粼的,王铎看他看绿绮看得目不转睛,拿肩膀碰他。游子戈又不表态,只是解了衣领,一双眼眯晞眯晞,端起杯来同王铎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