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待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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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翩跹，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五十年载。
起风楼内，一位老者卧病在床。
他满头白发，面上沟壑纵横，尤其眉间的皱纹，更是深深陷进干瘪的皮肉里。
他从不喜旁人进入起风院，若不是近两日身子着实不好，他早将人怒骂了出去，而不是像现下，说几句话都感觉吃力。
他说出的话有气无力：“你们都走罢，朕要休息了。”
寝间的众人又小心嘱咐了几句，呼呼啦啦跪安了一地，这才陆续退了出去。
龙井静静看向众人离去的背影。
那群人中，有自己的妻妾、子女、孙辈、重孙辈，却偏偏少了心中最念想之人。
他微微哆嗦着，小心从胸口贴身衣物间取出二人当年的小像。
小像一如从前，二人笑得灿烂热烈，只四周边缘变得薄软破损，一看便知是被人时常摩挲的。
他抬起干瘪的手，将小像遮在眼前，轻声唤出她的名字：“一一。”
屋门“吱呀”一声轻响。
他紧皱起眉，正欲出声责备来人，却被那人抢先开口。
那是声音，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正在唤他：“泽一。”
他浑身猛地一颤。今夜的梦，比从前真实太多，令他心中惶恐，一丝一毫不敢动。
有轻微的脚步声向他走近，与他记忆中的声响一般无二。
脚步声停在了床榻边，随后褥子微微下塌些许，身上的被子被人向上提了提，又在脖颈边轻轻掖了掖。
那人的手轻擦过他脖颈，带着微微凉意：“天凉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被子也不盖严实。”
她轻声开口，口吻间似是从未离开过的熟悉。
龙井忙将遮在眼前的小像移开，看向来人。
映入眼帘的，是她柔柔冲自己微笑的脸。雪白卷曲的长发，月白的长裙，与从前的她一般无二。
同样相同的，还有她始终未变的容颜，一如数十年前明研。
龙井再忍不住，猛地坐起身，年迈的身子却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动作，头晕眼花之际眼看要跌倒，一双白净微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这是五十年来，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他再顾及不上许多，挪近到了她近旁，她也并未避开。
他急急向她开口：“一一，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一一，如你所愿，我一统了瀛洲。这几十年间，再未起战乱纷争。”
她微笑着点头：“我知道。”
“从前的北原朝廷、镰仓、唐、吴中的人，我一个也未杀，给了他们尊荣，保他们一世富贵。从前与你交好的那四位北原府中侍女，我也给了她们选择，由她们自己决定留下辅佐，或是离去归隐。”
“嗯，我知道的，泽一。”
“我给了女子机会，准她们入朝为官，从商贸易。男子能做的，她们也有了机会去做。”
“嗯，我知道。泽一，多谢你。”
忘忧声音中带了丝轻颤，不知是感动，是惆怅，是惋惜，是伤感......
龙井的头轻轻倚靠在忘忧肩头，目光看向了门外的另一袭身影，那个陪她走过朝朝暮暮的身影。
他轻声问起她来：“一一，你这些年去了哪？过得可好？”
她轻声回他：“去过许多地方，见了长河落日，黄沙漫天，绿波田田，小桥流水。过得虽不富贵，却恬静心安。”
他靠在她肩头，许久未说话。
再开口时，只简单一句：“嗯，真好。”
他又犹豫许久，才敢颤声问她：“一一，若有来世，可否，也与我这样走一回？”
她的眼渐渐红了，并未侧头看他，不忍地回答：“泽一，你该能想到，我从种蛊那刻起，便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他深深叹息了一声：“竟真是这样......”
她不忍他深陷痛苦，尽量将话说得轻快：“泽一这样俊朗，哪里愁没有女子喜欢？”
他苦笑出声：“我如此老态龙钟，哪里有半分俊朗模样？倒是一一，始终明艳动人。”
她摇了摇头，说得笃定：“不论泽一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中都是当年那个俊朗的少年郎。”
龙井渐渐感觉困乏起来，不再说话，努力回忆自己从前的模样。那与一一度过时的，肆意畅快的模样。
她似料定了他心中所想，愈发轻柔开口，声音中却染上了哭腔：“泽一，答应我，若有来生，一定要遵循心中所想的去活，再不要委屈自己......”
困乏感愈发强烈起来，他再支撑不住，缓缓闭上双眼。
“好，我答应你”，他呢喃着回她，话音落下之际，头也缓缓低垂下去......
翌日天还未亮，起风院里响起阵阵抽泣声，皆是龙井家中族人。
众人心中哀伤，却并未太过悲痛，只因躺在床榻上的龙井遗容上，带着的是柔和舒心的笑。
那笑，在他生前，是极少展露人前的。
龙井自黑暗中猛地醒来，心中想起一一与他的话别，不禁悲从中来。
他紧皱眉头，抬手扶额间，惊讶地见到自己的手不再干瘪枯瘦，竟如年轻时一般修长白皙，甚至多年前失去的那节尾指，也好好的在他手上。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紧握起双手，感受到浑身蓬勃的气力。
“唔”，他因痛轻呼一声，这才查看起来自己与四周来。
此刻自己一袭白衣，身上几处外伤，正置身于一处小小而方正的所在，似是一顶轿内？
未待他多想，外间有人在互打招呼。
“柳姑娘好。”
“你好，你好”，有人轻快地笑着回答。
那声音将他震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轿门被打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钻了进来，径直瘫倒在自己身上。
“啊，好累啊，腰酸背痛！”
她又突然弹了开去，尖叫着瞪大双眼：“啊！”
他这才惊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眼前的，不是旁人，就是她，与自己第一次相见的她！
龙井想起从前柳一一与他提起，她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从未想过会到这里，与他相遇。
如今，他是否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二人可以从头来过的世界？
他在抑制不住情绪，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话语间有饱经风霜的沧桑，更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一一，一一，一一......”
他感觉怀中的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面上带上了些绯红，低头不敢看他。
轿门外有轿夫焦急问她：“柳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滑了一跤”，她结巴地撒谎，开口问起他，“这，这位公子，你怎知我叫一一？”
他仍未松开怀抱，话语间已添了柔情：“我知道，你是一一，你就是一一。”
“我再不要报仇，也不会再放手。太好了，一一，我的一一......”
此时龙井怀中的柳一一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口中所言，也不愿多做思索。
她想到自己来这处世界几月，每日只作画赚钱，日子久了，开始觉得无聊难挨起来。
从前不知什么叫一见钟情，却在第一眼见到眼前的白衣少年时，对这四字竟有了认同。
她想往后余生，日日与他一起。
她通红着脸，抬头看他，竟见到他通红着眼，低头看她，似是在看稀世珍宝。
二人眼内都璀璨生辉，似是满天星河，洒落其间。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待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