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传》芝麻菜爱好者

2、我是一株千年雪松

　　染青处理完公务，疲惫得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她抬头看看天光，此刻凡间已近黄昏。
　　????“不知他今日如何……”她挂念道。
　　????自那日暮寒替她接下了修罗族统帅泠疆一掌，妖元几近碎裂，她便把他安顿在自己仙凡两界交界处的修行之地。“罢了，下去看看他吧。”这样想着，染青化作一缕金华，向凡间的方向驶去。
　　????修行之地此时正繁花似锦，鸟语花香，她缓缓朝木屋的方向走去，到近前蓦地一怔。
　　向来清冷的木屋此刻升着烟气，饭菜的香气弥漫在花间小路上，木屋之内，那个白发少年身着一身淡雅的暗纹素衣，在庖屋内里里外外得忙活着。
　　????白衣少年看到染青来了，急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意盈盈得来到屋前迎接她。
　　????“染青，你来了。”
　　????“嗯……好香，”染青闭上双眼，仔细在空气中嗅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也没什么，一些小酒小菜而已。我想你忙了一日，小酌几杯解解乏。”
　　????“你怎知我今日会来？”染青微微歪了歪头，好奇得问道。
　　????“不知道，”少年的桃花眼似含水般看着她，接着嗫嚅道：“但……我盼着你来。”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走进了堂屋内。

　　????一盘鲜嫩的烧菌子，一盘脆爽的炒山笋，染青夹起一块品了品，打趣道：“你做得竟都是我爱吃的，早知你的厨艺这般好，当初就不该放你下界，应该差你去披香殿行事。”
　　????
　　暮寒一边给染青添酒，手似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你若喜欢，我每日做给你吃便是。”
　　????染青品着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心头一暖，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酒足饭饱后，染青眯起眼，享受着片刻的放松和安宁：“你的伤，今日可有好些？”
　　????暮寒捂住胸口，眉头微微一皱，神情甚是痛苦：“不好，还是很痛……”
　　????染青大惊，急忙上前用手附上他的胸口探查，只觉妖元稳固，元神充沛，并无不妥之相。她正欲询问暮寒，抬头却见他正深情得望着自己，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自己附在他胸前的手。
　　????染青此刻半伏在暮寒的怀中，二人近在咫尺得对视着，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松柏般清冽好闻，竟有一丝不舍得起身，只得故作镇定得问道：“你……骗我？”

　　暮寒流露出一抹无辜的神色：“你别生气，我只是怕，你若知我安好……便不再来了。”
　　一丝红晕染上染青白皙的脸颊，她理了理心中的悸动，微微坐直了身子，问道：“对了……暮寒，你曾说过你的真身是灵木，那你……是从何而来的？”
　　慕寒放下她的手，徐徐说道：“我本是一株千年雪松，家乡在妖界极北之处的雪山上，极北之地终年苦寒，白雪皑皑，因我族庇佑，也有些小生灵与我们一同生活。雪松本无天敌，故我族万载平安，世世代代栖居于此，族长更是守护着北地镇境之物 - 雪魄寒晶。”
　　“雪魄寒晶？”染青微微有些诧异，“我听闻此物乃万年玄冰所化，可解天下所有火毒？”
　　“正是。也正是此物，为我们雪松一族招来了灭顶之灾。百年前，修罗族大军突然来到北境，以我全族性命相要挟，逼迫族长交出寒晶。族长为了护下族人，只得照做，谁知修罗族背信弃义，寒晶到手后，依旧杀光了我的同族……”
　　讲到此处，慕寒的语气已有些不稳：“北地本纯白无暇，那日之后，雪山之上猩红遍布，雪松林也被修罗煞气尽数焚毁，再无生机。我的父亲母亲在濒死之际拼劲全力幻化了一场暴雪隐去了我的行踪，才使得年幼的我逃出生天……自此，颠沛流离，再无归处。”话毕，暮寒痛苦得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顺着他俊秀的脸颊潸潸而下。
　　染青有些心疼得看着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难怪修罗族对你穷追不舍，他们犯下如此罪行，还妄图斩尽杀绝，果真是一群劣徒……”
　　“暮寒……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
　　暮寒感激得看向染青，眼底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
　　“只是……”蓦地，染青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间微皱：“西海龙族今日发来密报，修罗族此刻正大举入侵西海，所行之事与当年对北地之恶行并无二致 - 他们挟持了西海一众无辜民众，逼西海龙王交出龙丹。”
　　“不可！若龙王照作，西海只会落得和北地一样的下场！”暮寒闻言大惊，激动得说道。
　　“我亦深知此法不可行，然若天界贸然出兵，西海百姓的性命亦是不保……”
　　沉吟半晌，暮寒又开口说道：“染青……因我族之遭遇，我曾数百、数千次想过，倘若当日有其他的办法，是否可化解我族灭族之灾。故而我有一计，可否说与你听？”

　　*

　　数日后。
　　染青化身至清修之地，伴着鳞甲滢滢，大步流星得向木屋的方向迈去。
　　暮寒早已在木屋门口守候多时，他看到染青的身影，面含喜色迎了上去。
　　“如何了？”他面上急切：“可是大功告成了？”
　　“是！”染青望着他不住激动：“你的计谋十分奏效，西海的龙族与龙丹，如今皆已无恙。暮寒，谢谢你。”
　　暮寒低头微微一笑：“我灵力低微，甚是无用，能为你解忧一二，已是满足。”
　　“走吧，”暮寒上前很自然得挽住了染青的手，“旗开得胜，理应痛饮三倍。”

　　染青吮着三珍花露酒，一边将今日战况娓娓道来。

　　那日暮寒献计，先使龙王假意交出龙丹，将修罗族首领引来，染青再扮作一旁服侍的妖侍，趁其不备将其擒拿。
　　暮寒说，他与修罗族纠缠数百年，发现修罗虽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对自己的首领和族人却极尽忠诚。如此，可将其首领反作人质，先让他们放了无辜龙族撤兵西海，后再派天兵驻守，以此永绝后患。
　　“你果然很了解他们。”染青颇为欣赏得看了一眼暮寒，又吮下一口酒酿。
　　暮寒浅浅一笑，又为染青将杯中酒斟满，靠近她时却发现她的左肩正徐徐散发着黑色的雾气。
　　暮寒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你受伤了？”
　　染青放下酒杯，不以为意得朝自己的肩头看了一眼：“哦，许是捉拿修罗首领时不慎被他的煞气所伤，无妨的。”
　　暮寒起身，从药架上取了些药，又注入了些许灵力，语气不容置否：“过来坐好，我给你上药。”
　　染青看他神色甚是严肃，只得照做。她放下杯中酒，正襟危坐，将肩膀处的战甲微微褪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肌肤。
　　伤口并不大，暮寒的眼里却写满了心疼：“我知你天生神力，这点煞气伤不了你，可修罗煞气沾上一丝便噬骨灼心，这疼痛任谁都免不了。”暮寒来到她身侧，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柔得将药膏搽在染青的伤口上，一边搽，一边用嘴轻轻得吹着。

　　清咧的松枝香气向染青扑面袭来，肩上的伤处亦传来丝丝凉意。她不自觉得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敛下的一排睫羽浓密如扇，神情专注而仔细，又听他温柔得说道：
　　“你记好，在我这里，你不是什么上始元尊，也不是什么天界战神，染青只是染青。”
　　“疼了要告诉我，累了也要告诉我，知道了吗？”他抬起头，直直对上了染青的眼眸。

　　染青望着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忽然怔住。

　　万年以来，她见过许许多多的眼神。
　　世人当她是救世的英雄，神力超群，眼里皆是敬仰；
　　仇敌当她是最大的威胁，恨她入骨，眼里尽是憎恶；
　　天界当她是尊贵的上神，毕恭毕敬，眼里满是敬畏。
　　而他这样的眼神，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

　　这双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有关切与心疼，仿佛她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女子，也需要他悉心的呵护。
　　而此刻心中的悸动……也是她数万年的神生来，从未感受过的。

　　暮寒亦怔住。哪怕已经历千百次，他还是会在每一次和染青的相视中，怦然心动。

　　相望了许久，玄夜抬手，用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随即仰头吻了上去。
　　已过千世，皆以失败告终。这一世，他忍耐了太久，早已按捺不住，极力压抑住自己想要狂风暴雨般索取的欲望，只轻轻得吻了吻她的唇角。
　　“再等一等……”他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一次，我不能那么快输。”

　　待温热的触感离开嘴唇，染青脑中还有些发懵，只抿了抿唇，问道：“你刚刚……也是在为我疗伤？”
　　“刚刚……我是在为我自己疗伤，”暮寒眼波流转：“为你……牵肠挂肚之伤。”
　　染青将头低下，双颊微微泛起红晕：“我……该走了，已在此处多时，是时候回天界了。”
　　她感到身旁之人迅速得落寞了下去，赶紧说道：“但……我明日还会来的。”
　　“只是……明日吗？”
　　染青低下头，掩饰着面上娇怯的神色：“明日后的……每一日。”

　　*

　　自那日之后，染青每日处理完公务都会来清修之地寻暮寒，抑或是闲时干脆一连几天都泡在这里。
　　和暮寒在一起时，她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活了这几万年，她第一次体会到凡间最简单、却也最肆意的快乐；

　　虽已经历了千百次，暮寒依然很享受这段时光，他犹记得第一次轮回时，心中的诧异和震惊：这个修罗族万年来的夙敌，悲悯苍生的女上神，在褪去战甲与上始元尊的仙服之后，居然是这样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 ——
　　她会拉着自己的手去追小鹿，吃到酸果子时皱着眉吐舌，也会缠着自己要他亲手做点心给她吃；
　　她也会如寻常女子般柔情蜜意得与他十指相扣，倾听蝉鸣，静候月光，看潮起潮落，赏星河璀璨，抑或是乏了，毫无防备得缩在他怀里小憩；
　　任她是如何战无不胜、英朗威严的上神，她的天真烂漫只给了他，柔情似水也给了他。他从未在意过这世间的繁花锦簇，再多斑斓于他而言，如若无用，皆可尽数毁去；而因为她，也只因为她，这凡世万物仿佛也多了一分可爱，多了一分绚烂。
　　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早已万劫不复。

　　他早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呵护和体贴不再是一场表演，与她相见的期待不再是一种说辞，他渴望见到她飘扬的裙角，渴望凝视她那双清丽干净的眼眸，渴望触碰她纤巧的手腕，亦渴望她唇的柔软，相拥时的缱绻。
　　而这渴望，与他对六界的渴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染青……我心悦你，此生只盼与你长厢厮守，你可明白？”暮寒坐在崖边，轻轻吻着她的发丝。
　　染青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声音如水般温软：“这段时日的朝夕相伴……我亦再无法与你分离……唯愿六界安好，再无战乱，我便可以永远与你这般相守，白头到老……”

　　六界，又是六界！玄夜藏在阴影下的眼神再度流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狠戾，他心中不住愤恨，染青，这六界终将是我的，你也终将是我的！
　　哪怕欺你骗你，将这轮回无止境得继续下去，我也定然要两全！

　　他掩下万般思绪，看着怀中人眼中全然的信任和期冀，眼角眉梢皆是温柔，心下却想道：
　　是时候，开始下一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