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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黑风高不宜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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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的夜色凉意沁人,薄雾笼着素月,晕开的月光倾泻在顾行久的衣袍上。
他拢紧了披在身上的锦缎披风,步子迈地极缓,眉头微微皱着,好似在仔细思索着什么。
前方又走来一行举着明亮火把的弟子,映出一片暖黄色的光。
这行人见着顾行久的身影,先是警惕凝神看了几眼,复而又开始目光飘忽,躲闪不及。
毕竟这位主今日闹出的乱子方才还是几人之间的谈资,现在忽然见着了真人,莫名有几分被抓包的感觉。
几人都不自觉地都加快了脚步,盼着能赶紧走过去。
那清瘦身影顿了一刻,往旁边让了让,就在一行人马上就要越过他时。
“等等。”
刚刚松下去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几个人低着头对视了一番,皆是看向为首那阶位高的弟子。
那人无奈硬着头皮走上前,行礼道:“少谷主。”
“请问,弟子居怎么走?”顾行久十分客气地回了一礼。
众弟子皆是一愣,面色愈发古怪起来。
这位爷大半夜跑到弟子居干什么,不会是今儿挨了训要找几个弟子出气吧?
迟疑着,那人还是出声了:“少谷主,您顺着这条道往前走……”
“不必了,我带他去。”前方倏然传来一个声音,齐予缓步走近了,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目光温和看向了那领头的弟子。
那弟子仿佛骤然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后领着众人离开了。
顾行久抬眸看了齐予一眼,这人在弟子当中的声望倒是极高。
“行久,跟我来。”
两人沉默沿着道路走了半晌,顾行久手不停摩挲着袖中的一个青玉瓶,微垂着眸。
“你以前从不与我这般生分。”齐予温朗声音打破了这寂静:“你小的时候,若是闯下了什么祸事,总是第一时间跑来找我,可是我回谷这么多天以来,你我甚至未曾好好坐下来聊过一次。”
他脸上笑意未减,顾行久一抬眼间却觉得他眼底有一丝黯然:“齐师兄,抱歉,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齐予微微点头:“我知道,但我总觉得若是亲近之人,自会有三分相熟之感。”
顾行久顿了一刻,他和这位齐师兄除了之前在丰洛镇酒楼见了一回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交集了,只知道他现在是绝风谷的首席大弟子,坐镇谷中安排大小事务,如果不是有自己在,他应当无疑是下一任谷主人选。
见他并未答话,齐予只扫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过倒也无妨,你现在在谷中养病,我多抽些时间去看看你,总能熟络起来。”
顾行久缓声回道:“师兄若是事务繁忙,不必经常抽身来看我,我在竹潇苑中静养着,也挺好的。”
他目光看向别处,心中腹诽着,最好一次都别来。
齐予虽然待人皆带着三分温和,但是他总觉得这人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在完成任务一般与人交集。
相反叶寻虽然脸上并不时常挂着笑意,但让人感觉不到疏离,倒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然他这个评价若是让其他人知道,约莫要惊掉下巴。
“你可是因为初辰的事,还在生气?”
顾行久一愣,眉眼一半映衬在月光下,明暗交杂:“师兄你说的是她那日向我下毒一事,还是今日刺我一剑之事?”
“……下毒一事的确是初辰的错,她对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有怨怼,可是今日你当真不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么?谷中人尽皆知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折辱她。”
这是特意找他吵架来了?
顾行久将衣袍拢紧了些,看了看天色,自顾向前走去:“今日是我考虑欠妥,但是她向我下毒一事也绝不是师兄一句有错就能盖过的,更何况后来的别院刺杀一事……”
“你去别院那日她尚在禁闭当中,又怎会和她有关,倒是另一个人,你居然从未怀疑过么?”齐予声音渐冷。
“谁?”
“叶寻。”
大约是行至了空旷处,夜风骤然烈了些,吹得二人衣摆猎猎作响。
顾行久打了个喷嚏:“……为何?”
“你那日去别院,是他带你去的?”
“是。”
“你从前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他完全有理由记恨你,伺机报复。”
静默了良久,顾行久唇角泛起一抹自嘲般的笑容:“若真是叶寻想要杀我,他大概不会这么拐弯抹角了。”
那一刀的痛他现在可还记着呢。
无论叶寻和沈晚照性格有多么不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很难将二人全然区分开。
似乎是一时摸不准他话里的意思,齐予怔愣了一会,正要开口,顾行久却停了下来,抬头望着眼前石雕牌坊上的巨大匾额。
“弟子居到了,有劳师兄为我带路了。”
齐予点头应了,顿了一刻,却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而开口问道:“你这么晚到弟子居来,是做什么?”
顾行久坦然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送药,今日叶寻为我挡了一掌,受了些伤。”
齐予扫了那药瓶一眼,眼中晦暗不明看着顾行久道:“这种事,你让仆从去做就行,何须自己亲自送来。”他话音一顿:“更何况你的身份,出入弟子居,反而会落人口舌。”
弟子居实则是中下阶弟子所居之地,自有谷中的高阶弟子管理着,叶寻才刚刚恢复了弟子身份,尚未有阶位,只得暂住于此。
回想到方才那几名弟子在自己问及弟子居所在时的神情,顾行久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确实不太高兴,那我尽量少来几回。”
“……”齐予默然看了他一会:“其实谷主今日那一掌,应该伤不到叶寻。”
“?”顾行久疑惑抬眸。
可是他明明听到了一声闷哼,听着应当挺疼的。
齐予施然笑了,这笑容看着倒是真的:“那你自己小心着路上,我还有要事,就不陪你进去了。”
顾行久再次道谢,回身便进去了。
伤不到叶寻,那他哼什么?
他走了几步又定住了,抬眸看着着周围大大小小鳞次栉比的楼阁。
这地方,有没有可能每间屋子都钉着门牌,上面还刚好写着‘叶寻’两个字之类的?
他轻叹了一声,早知道就不来了,本想着趁着夜色掩人耳目,哪知这一路上不该遇到的都遇到了。
正想着,忽听见远远的岔路旁传来一声呜咽,声音极轻,在冷风中一飘几乎就不可闻了。
见鬼了。
顾行久缩了缩脖子,定睛看着那处,只有低矮的丛丛灌木投下的大片暗影,起起伏伏随风而动。
理智告诉他得赶紧离开,可是一丝好奇心还是牵引他停下了脚步,但也未曾靠近。
“呜呜呜……”
“……”
顾行久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管管?
当然没有人,只有少数几间屋子里晃着昏黄的烛火,他总不能闯进去喊,有鬼啊。
他心里默念了三遍,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忽而又想到自己重生这件事,神色瞬间有些凝重。
正焦灼着,那发出声音的灌木蓦地抖动起来,里面幽幽飘出来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白色身影,顾行久这出色的视力又让他看清了这人衣摆上的暗色污迹,像是泅开的大片血色。
顾行久当机立断挑了一间最近的屋子,快步走上前,砰地一声将门踹开又猛地关上了。
然后一转身,正对上一双映着一点星芒的墨黑双眸,正沉静看着他。
顾行久脑子蒙了一会,叶寻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
接着他目光一跳,因为他发现——叶寻,好像刚刚沐浴完,裸着的上身覆盖着劲瘦的肌肉线条,发尾尚带着几分湿意。
房间实在不大,不管看向哪里总会有丝余光能瞥见,顾行久索性又利落地转了回去,嘴里的话冒出来又吞回去。
你能看见了?你怎么没穿衣服?
最重要的是。
“你屋子外面,好像闹鬼。”他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身后传来一阵布料摩挲的声响,不一刻叶寻就已经穿戴完毕,一身玄衣立在他身旁,声音清冷却并不疏远,在寂静夜里响起来格外好听。
“少谷主,你待在房内。”
如此甚好,他也不打算出去。
叶寻身影一晃,随着一声门轻阖上的吱呀声,屋内就剩下顾行久一人了。
只是方才叶寻穿衣服的空档似乎把屋内烛火调亮了一些,倒是稍稍舒缓一些可怖氛围。
顾行久走到桌前,堪堪坐下,门又一次倏然打开了,灌进了些冷风。
叶寻拎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弟子走了进来。
之所以说是拎着,是因为这弟子身量较矮,被叶寻一只手捏着后衣领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进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惊魂甫定的表情,擦满污泥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手臂上很明显带着新擦出的道道伤口,渗出的血迹沾在衣服上。
叶寻将他领进门之后就松开了手,退到一边,看向顾行久。
顾行久:“……”
好家伙,抓鬼去了。
但这抓来的是个什么玩意。
这弟子身子颤了颤,目光在顾行久和叶寻身上飘来飘去,最后停在了叶寻身上。
他声音几乎细地听不见:“叶师兄,怎...怎么了。”
顾行久轻咳了一声,缓声问道:“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刚、刚才从试练台摔下来的……”那弟子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僵着一张苍白的脸,还是看向了叶寻。
“……那你哭是因为?”他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了。
“疼的。”这弟子吸了下鼻子,低着头回答。
顾行久顿了一刻,站起身,走到那弟子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唐光。”那弟子挪动着脚退后了一步,依旧是哭丧着脸。
顾行久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和唐霜什么关系?”
唐光眼睛蓦然一亮,终于抬眼看着顾行久:“你认识我哥?”
他刚入谷不久,正是人生地不熟,谷中弟子日常修习又是格外艰苦,他今日才因为表现不佳挨了骂,想着夜里自己再操练一会,不想摔了一跤。
正难受着,眼前这人却突然提起了自己在谷中唯一的亲人,登时有些情难自禁。
顾行久怔看着他猛然又泛起泪光的眼睛,默然对上叶寻目光。
再多招几个唐霜的兄弟姐妹进来,这谷里迟早要完。
“我只见过他几次,你别哭了,拿着这药回去擦擦。”顾行久拿出了袖中放着的青玉药瓶,想了一刻又继续道:“别浪费了,挺贵的。”
他又想到方才问云长老拿药时,那老头问他要钱时的理直气壮。
当真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