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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师叔有点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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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顾恂风端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严厉目光落在他身上:“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纳那些烟花女子为妾?”
顾行久站到他身前老实跪下,犹豫了一会方才答道:“是。”
岑夫人站在一侧,骤然出声呵斥道:“行久!”
顾行久低着头:“这次别院行刺,她们都是受我牵连,险些丧了性命,此时惊魂未定又没了住处,我实在不愿见她们流离失所。”
“你那别院休憩一番再让她们住进去,未尝不可。”岑夫人见他态度软了一些,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
顾行久摇头:“不可,那些星移门人既是冲着我来,把她们安置在山下,恐怕还会再遭毒手。”
随着一声巨响,顾恂风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站了起来。顾行久心有余悸看了看桌腿。
嗯,一道裂纹。
“你在外面玩些什么花样我不管,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把这些风尘女子纳进谷中,我即日就命人将她们送出谷去!”
顾行久大惊抬头,被顾恂风一瞪视又有些委屈,微微缩回去了一点。
许是想到刚才自己挥手打他的那一掌,顾恂风眉心一跳,又沉缓了声音:“那些女子,我自会将她们安置好,只是你就不要费心打听她们下落了,我断然不会让你知道。”
顾行久求助般看向岑夫人,想在眼角挤出一滴泪来,半天却没有动静。
“……”还是功夫不到家。
岑夫人看见他眸光闪动,低声劝道:“行久,你父亲都为你退让到这一步了,你还要如何?”
顾行久又将头低了下去,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还请父亲,务必要保证她们的安全,否则我这余生,怕是再难心安。”
顾恂风一怔,看着他眼神里却增添了几分复杂,他一度以为他这个儿子只会沉迷声色,性情暴戾,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只是温情的对象多了一些。
似是拉不下脸面,他只含糊应了一声,拂袖而去。
岑夫人上前将顾行久扶起,有些心疼地皱眉,轻抚着他额头:“行久,你为何总是要行这些荒唐事来气我们,又让自己挨这些骂,方才那一掌若是你受了,少不了又要疼上好几天。”
顾行久垂眸不语,这下是叶寻要替他疼上好几天了。
他客套应付了岑夫人几句,走出门外,朱初辰和齐予还站在院中,两人站得极近,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明艳动人,倒也是一双璧人。
顾行久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齐予对上他略显诡异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站开了些,对着顾行久微微点头。
顾行久回以他一笑,自顾离开了院中。
他一路脚步未停,朝着竹潇苑方向去了。
方踏入竹林中,右前方蹭地跳下来一个人影,脸上全是捉黠的笑意。顾行久扫了他一眼,脚步加快了一些。
“少谷主今天这番作为,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谷中再来数百年,怕是也见不到这样的场景。”
见顾行久只是蒙头往前走,全然不理他,唐霜小跑着跟上:“少谷主,那几位姑娘确实可惜,但是您也不要太伤心了,还记得我上次跟您说的安阳郡么?”
顾行久侧头看他一眼:“安阳郡怎么了?”
“那儿姑娘多,有时间您可以再去物色几个,我听说摘月楼有个艳绝一时的岚烟姑娘,据说美貌也不输于江湖第一美人水夙寒。”
顾行久停下了脚步,缓缓道:“其实我对女子不感兴趣。”
唐霜笑容凝在脸上:“?”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一阵风吹过,他只觉嘴里头干巴巴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您是说……”
不可能,常年混迹于各大风尘之地,号称网罗天下美人,甚至因为觊觎水夙寒设计陷害叶寻的这个人,刚刚说他不喜欢女人。
顾行久眉间染上几分忧郁之色:“我从小就是个断袖,但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只能伪装成一个好色之徒。”
他抬眸看向唐霜,见他下颌撑开,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嘴却讷讷不能言。
好了,今天就演到这里吧。顾行久扯了扯自己袖口,径直越过唐霜往云长老院中去了,耳边又是一片清净。
走了一刻,他推开院落竹门,喊了一声:“长老。”
没有人回应。
他又推开正房门:“师父。”
云长老站在桌前,手里正捏着一封信,只一眼,顾行久就看清了信上的写的字。
因为字只有一个,字形潦草,笔锋张扬——“滚。”
“……”
顾行久目光从信上移到了云长老脸上:“师父您是不是得罪谁了?”
云长老面色肃穆,冉冉白须向下撇着,看向顾行久,一刻过后忽而朗声大笑起来:“行久,你的命,有救了。”
顾行久眸光一动,走上前接过云长老手中的信,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这是您那位故友写的?”
“是他。”云长老抚须笑道:“这天下除了他,再没有人会这般给我写信了”
“您的这位故友,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整封信便是连个落款也没有,难为他能认出来。
“他呀,这么多年,在为人处世上,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是谁?”顾行久自然地接着他的话问道。
云长老身形一顿,看着顾行久的目光渐深,他拿起桌上的信封,点着放在一旁的一盏油灯,将信封搁在火上细细烤着,只一刻,信封上渐渐显出些赤红色图案来,燕颌蛇颈,羽翼如焰火般腾起,尾翎迤逦曲长。
顾行久看得怔住:“凤凰?”
“凤鸣。”云长老笑道。
当年他与凤鸣共同拜于当时的第一药师雾羽门下,药师常年隐居在扶摇山巅之上,收下他二人之后为使二人忘却前尘往事,遂改名换姓,一人指名为云阙,一人指名为凤鸣。
也许是在指名之时,雾羽就察觉了二人性情上的差异。云阙谦润随和,炼制而出的药性也是温和的,因而擅长疗愈,而凤鸣浓烈肆意,药性一重,便擅长毒术。
二人学成之后,在山中经常是闹得鸡犬不宁。往往是凤鸣不停地给云阙下毒,而云阙不迭给自己研制解毒之法,但偶尔也有下重了手的时候,云阙吊着半条命在床上一连躺上好几天,待凤鸣嘲笑够了,也就给他解了。
流光易逝,终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云阙向南,凤鸣往北,二人各自前往追随自己心中之道。
谁知就在那天的山脚下,凤鸣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玉冠鎏金,一身华贵锦袍上锈的金线流光溢彩,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毫不遮掩,手持着一柄骨玉折扇,含笑看着二人。
这样的人云阙是避之不及的,可凤鸣却不知为何,与他在亭中促膝长谈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凤鸣将自己决定告诉云阙时,他手中的茶杯砰然摔了个粉碎。
“你要入宫?!”
凤鸣却只是冷然一笑,英眉一挑:“怎么,不行?”
“师父教你的一身医术,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到皇宫里伺候那些达官贵胄的么!”他话说的极重,目光中饱含鄙夷之色。
凤鸣神色一凛,手腕翻转之间挥出手中长剑,架在云阙脖颈上:“我自然有我想做的事情,你懂什么?”
“那我只能替师父拦住你了!”云阙当即也是抽身疾退,长剑出鞘回击于他。
两人在茶楼里缠斗半晌,最终以凤鸣近身洒出袖间毒粉,让云阙浑身不得动弹结束。
“你又来……”云阙齿间挤出几个字。
凤鸣低头看他,嗤笑一声离去,只留下一句:“这毒一日后,自行便解了。”
之后二人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直到雾羽仙逝那一年,云阙抓耳挠腮地想法子给皇宫里的凤鸣传信,却在到达扶摇山巅的时候发现他早已先自己一步来到了雾羽坟前。
那时的二人都已不是少年人的模样了,云阙下山后四处游历,妙手回春匡时济世,眉目间已经多了几分沉稳。
而凤鸣,在从前的桀骜之上似乎还增添了几分阴郁,他在雾羽坟前洒下一壶烈酒,偏头看着云阙:“若是师父能再撑几年,就好了。”
云阙隐隐察觉他的话里仿佛隐藏着什么:“你在那宫里数十载,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凤鸣将酒坛子摔在地上,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再给我几年时间,那时这天下,都将变一番模样。”
可是天下依旧还是那个天下,只是凤鸣,却像是一簇燃尽了的火,和雾羽一样隐入了深山,再不闻人烟,云阙给他写出的信,也都像是淹没了一般,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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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久看着桌上渐渐燃尽了的油灯,火光一跳,归于寂灭。
凤鸣究竟在皇宫里做了些什么,又是为何会心灰意冷不问世事,这些事情若是想要知道答案,恐怕都要靠这封信了。
“可是师父,凤鸣师叔并未在信中提及到自己所在何处,我们又如何能找到他呢?”
云长老却是若有所思看着那凤凰图案:“他既然将信寄出,便是已经告知了我他的位置。”
“在哪?”
“越都有个苍溪城,最近连续好几户人家都染上了怪病,里头还有一方姓大户,颇有些权势,请来了天下各路名医前去医治。”
顾行久听到此处,忽而抬眸笑道:“怎么天下名医不包括您么?”
云长老清咳一声,瞪了他一眼:“请自然是请了,但我怎么能为了那区区百金弃我徒儿于不顾。”
“……”顾行久天生对亲近过敏,默默止住了话头。
“本来就是悬再重的赏,你师叔也绝不会对此事感兴趣。可是那病怪就怪在,症状像极了凤鸣曾经研制过的一味毒药,只因他自己也找不出解毒之法,便将那毒方毁去,再也未曾炼制过,现在这毒症却突然离奇出现在苍溪城。”
“所以师叔这就去了这苍溪城?”顾行久怎么想都觉得这事离奇,天下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么。
岑夫人说过,当年朱初辰母亲伤重之时,云长老也试图寻找过这位师叔的踪迹却无果,现在他时日无多,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个怪病。
他对上云长老目光:“师父,你觉不觉得,凤鸣师叔像是被钓上来的鱼?”
云长老白眉挑起,攥着那信封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怎么说你师叔的!”
“……实话实说。”
顿了一刻,云长老神色也渐渐肃然下来,轻叹了口气:“我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绝不简单,联想到这几次三番对你的刺杀,我们去越都的这一路,注定是不会太平了。”
顾行久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位置,不去必死无疑,去了尚有渺茫希望:“待在谷里,也并非十分太平。”他嘴角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那就这么定了,等到三日后你娘的寿辰一过,我们就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