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知命》五四五

1、第 1 章

　　夜半时分，一个身穿虎皮外袍的中年男子独自行走在大街上。

　　浓郁的暗色如潮水般压头而来，盖住了街道府邸门口灯笼发出的微弱暖黄。

　　中年男子只觉得耳畔突然嗡得一下寂静无声，唯有心脏的跳博声如雷在耳，频率急躁声音巨大，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身而出。听得让人不自觉更加惊慌。

　　“哼，不敢现身的胆小鼠辈还想吓唬我，那是不可能的！我一个天生眷者，娄星城里数一数二的最强者，定不会害怕你们区区人类！也自是不怕与眷者比量！”

　　中年男子的脸鼻像缀满了胭脂红粉，看不出原先的肤色，高挺肥硕的鼻子缩塔在一团，细小狭长的眼睛里泛着朦胧的醉意。

　　看着一副贼眉鼠眼之样，但一开口说话，那眼睛瞬间亮堂，发出一道锐利的光线，光线触碰之处皆如针线刺痛一般，意料之外的锋利麻木。

　　黑暗中看不出东南西北，不知从何方刮来一阵风，温暖潮湿，吹在身上舒服得让人不自觉想瘫倒在地。

　　这种情形哪还用猜，中年男子自知是有人要来谋取自己性命了，仅剩的醉意也一股脑被压抑在脑后。

　　身为眷者是比常人身体在抗压和敏捷度等方面都强上许多许多，甚至还有一些人会拥有一些奇异的能力，例如中年男子能将目光化为一道杀人的武器，所看之处皆可成为齑粉。

　　这就是眷者，但眷者中的为非作歹凶神恶煞之徒，肯定会引来一些同行的暗中报复。
　　这中年男子一向蛮横刁钻惯了，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也正因为打败了无数前来复仇的眷者，他才能自称娄星城最强眷者，从而更加肆无忌惮。

　　今日风向氛围都莫名其妙，他自称感应能力极强，但这周围却毫无眷者的气息。

　　中年男子李域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按理说这情形也不至于让自己心慌成这样，但恐惧如何压抑都按捺不住，不禁更加警惕起来。

　　李域迎着风探望，更是发动了能将万物碎成粉墨的目光，但前面却没有听到房屋倒塌或者贫民惊恐呼喊之声。
　　李域不禁皱眉，扩大了目光的面积与强度，但周围依旧寂静无声。

　　不辨方向的黑暗总是易让人恐惧，惊慌无措的感觉很快溢上了李域的心头，他开始撒开腿顺着风的方向跑去，耳膜中砰砰的心跳声更加剧烈。

　　“李域，你也会害怕？”一个凄惨的女声抵在李域的耳旁轻声诉说。

　　李域一个机灵大手往旁边一挥，想振开那个女鬼。没错，是女鬼！

　　那个凄凉哀苦的声音一听便知，是前几日一个友人死去妻子的声音。

　　李域挥出去的手扑了个空，碰到的是无尽的虚空黑暗。
　　身体往另一半跑去，哪可知另一边的耳朵也响起同样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我既伤不了你，也不会挡你任何道路，这是为何！”

　　“为何?我好心给你递高枝，是你偏要和那个平民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存心拆我的台!”李域从未听过死魂的存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仇人，让他盛气不再，以至于急忙逃跑时不慎跌倒在地。

　　他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物的可怜虫，四顾张望发泄怒火。

　　“李域，你罪该万死，杀我丈夫辱我身，事后更是污蔑死者。你手下的亡灵一直都在注视着你，等待有朝一日噬你骨肉，你等着吧。”

　　凄婉的女声言辞并不激烈，像是在公正地陈述一件事实。

　　除了黑暗与诡秘的气氛，女子都没有对李域产生实质性伤害。

　　李域的傲气又聚拢在心间，双手并用尝试着爬起来，还没站稳，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让他咕咚一下又跌倒在地。

　　他索性坐着放出豪言壮语，“呵，雕虫小技，我会怕——”

　　李域话语还未说完，眼前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太阳散发出刺眼亮球，晃的人睁不开眼。

　　一股极大的压迫力迎面而来，李域感觉心脏产生本能的剧烈振动，一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横挡在眼前。

　　当他费力朝前端小觑一眼时，一把利剑裹挟着蓝色水波戳面而来，所过之处洗涤了笼罩的黑暗，显现出这条街道原本的模样。

　　碧月秋水剑!是世上最强眷者——行刑人!

　　李域早已无法动弹，水波剑的水纹先一步渗透到他眼眸，清澈了他的眸眼。
　　李域心中反而一阵释然，直面行刑人水波剑者，天下无人能活。

　　但能死在如此强者手下，也不会有污他娄星城最强眷者的身份。

　　水波剑从李域穿身而过，划破整片黑暗，最后消失无影，连一滴水都不见滴落。

　　夜晚的街道依旧寂静暗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噗噔一下倒在大街上，无人在意。

　　大概过了一阵，山头的天幕晕出一圈灰白，一圈一圈不断扩散，天要亮了。

　　白日里的娄星城人声喧嚣，车水马龙，任何小道消息不出一刻钟便能传的人尽皆知。

　　有一条约两丈宽的河流贯穿娄星城，清澈清凉的河水让它广受人们喜爱，喝水洗衣的生活用水皆来源于此。此处更是热闹非凡。

　　一位身着蓝白外袍的男子走下台阶，似乎想下去洗个手擦把脸。

　　一位女子提着一篮刚洗完的衣物走了上来，与旁边友人谈笑风生，眼角恰巧瞥到上方蓝白袍男子的面容，一时失了神脚竟磕到了台阶上。

　　“小心点，是衣服太重了嘛？咦，你脸怎么这么红?”

　　墨祁看了眼女子，她红润的脸蛋瞬间垂得更低，由着友人的搀扶与他擦肩而过。

　　墨祁嘴角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俊气凛然的脸庞平白添上一分亲近，墨蓝色的瞳孔坚定深沉，一对触就会深陷其中。

　　只要是个小姑娘，很难有不为其沉沦的。

　　墨祁大跨步走到堤岸旁，撩起前袍蹲在岸边，节骨分明的手指浸没在水里揉搓，将映在湖面的倒影搅得稀碎。

　　“诶，我篮子飘走了！”前方突然传来个沙哑老人的声音。

　　墨祁将手自然擦干，顺着声音源头望去，一个竹篮顺着水流从上游飘下，岸边还有一个追随竹篮的花甲老人。

　　墨祁转过手腕轻轻一挥，竹篮下的湖水由一种不同的青蓝色水波运乘，逆着水流游到老人旁侧的岸边。

　　“哎呀，好心人谢谢你！”老人跑的气喘吁吁，艰难地拿过篮子后，看着不远处的墨祁道谢。

　　普通人与眷者的数量接近一比一，人们早已学会了与眷者和平共处，偶遇他们的帮助也不会觉得奇怪，甚至学会一眼明辨谁才是帮助者。

　　墨祁露出笑容，深邃的眉眼好看地舒展开，“不打紧，你还遗漏了一件东西。”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白玉簪子，走过去递给了老人。

　　老人眯着眼凑近一看，愣了好久才接过簪子，抬起头来早已泪眼婆娑，“是我的，是我女儿丢失的遗物。谢谢你......”

　　“既然如此，你女儿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这根簪子会替她守护你。”

　　老人听着这坚定的话语，联想到今天听到的轶事，难道行刑人真的来他们娄星城了？是他为她女儿报仇，杀掉了恶徒眷者李域?又或许他就是面前这个镇定冷静又报以微笑的男子?

　　神秘又无人知其模样的行刑人很可能就在眼前，老人想询问墨祁，可再一看，眼前只剩下围过来八卦的老少妇孺。

　　墨祁趁着人群还未向他靠拢，转过身顺着台阶上去了，街道上人来人往，融入人流很快就混为一体。

　　李域已死，曾围绕在墨祁身旁的无数个灵魂就此消失，其中一个化作一律烟钻入了那白玉簪子里头。没有了凄凄怨怨的诉苦之声，耳侧瞬间清净许多，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呐喊之声都觉得清新自然。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线的咒骂声，还有清脆铃铛声沿着骂声一路传来。

　　墨祁循着声音望去，感受到一个灵物正在接近，不同于眷者的灵力。
　　还没等墨祁看清人群蹿出来的是何物，叮当响的铃铛声已经停在自己脚旁，腿上出现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白嫩娇憨的脸庞高仰着，悦耳的童声兴奋地喊道，“找到了!”

　　墨祁没有恼怒，他感受到此小孩灵力稀薄纯粹，并不可能是行刑对象。
　　“你确定要找我？”墨祁想蹲下身来和她好好说，但被扯住的双腿让他蹲下不得，只能弯着腰询问，眼角弯弯淡薄了脸部的坚毅锋芒。

　　“不是我找你，是千僮找你。”女童口齿清晰伶俐，脸蛋朝墨祁看看，又朝后头望望。

　　女童从人群里窜出来的口子又挤出来一个少年，浅绿色底衫外加墨绿色袍子，淡黄色的长发用前发的辫子固定在脑后，白皙皮肤加上明眸皓齿，是绝美仙姬见了都垂涎嫉妒的容颜。但面容确实是男相，昳丽俊雅的清淡之感，让人心生喜爱。

　　女童看见殷千僮从人群里出来，急忙跑过去，也不扯脚踝，依偎在少年身侧，站起来快到腿那般高。

　　墨祁感受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灵力之源，不禁多看了殷千僮几眼，在外人看来，不免会让人觉得他对人家一见钟情。

　　“大人见谅，幻青缺失管教惊扰到你了。”殷千僮话语淡然疏离，眼底不见笑意。

　　“无妨，你的灵体是什么？”墨祁眼睛依旧不离开殷千僮半步，看见对方有转身离开的趋势，竟不自觉用手拉住了他。

　　殷千僮侧过身来，黏在他旁侧的幻青也转过脑袋，咋咋呼呼开口抢先道，“是极其难得一见的治愈系哦。”

　　治愈系确实极少，难怪从未见过这样的灵体。

　　墨祁存心是想多了解一下，松开了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饼酥，半蹲着就要递给幻青。虽然是有缓兵的意思，但小孩实在是过于灵动可爱，他忍不住想趁机捏一下脸蛋。
　　不过碍于面子他忍住了，“这是刚买的桃花酥，送给你。”

　　“谢谢哥哥！我叫幻青，他叫殷千僮，哥哥叫什么？”童言无忌，幻青无视上方殷千僮传来的目光，大方地接过了酥点，又紧紧地黏到墨祁旁侧。

　　墨祁低头一笑，柔顺她头顶的杂乱的短发，清爽地说道，“墨祁。”
　　墨祁既是低头说给幻青听的，也有抬头对着殷千僮说的。

　　这样有趣的小孩半玄山庄难得少见，要是山庄也能有个小孩活跃气氛，他也就不必每天自己打圆场暖气氛了。

　　“谢谢墨祁哥哥，”还没等殷千僮拒绝，幻青已经打开油纸拈了一个啃起来，还贴心地把啃得参差不齐的饼伸向千僮，献宝一样地献给他。
　　之前幻青无视了殷千僮的冷眼，现在殷千僮也无视了幻青的借花颜佛。

　　“多谢墨大人的糕点。我斗胆瞧见大人周身有许多怨灵围绕，大人要是不嫌弃我灵力低微，我可以为你净化灵体。”大概不好意思拿白食，殷千僮试探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墨祁抬眉，疑惑问道，“你看得到?”

　　“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灵体的状态。”

　　墨祁并没有推脱，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治愈系的眷者，内心早已跃跃欲试。一边抹掉幻青嘴角的碎屑，一边抬头回道，“好呀，那就有劳殷公子了。”

　　“大人先随我来。”殷千僮说着走在前头领路去了。

　　幻青则直接拉着墨祁跟了上去，脚踝上叮当响的铃声再度响起，还有她童稚的清脆嗓音，“墨祁哥哥快跟上来，千僮治愈术可厉害了，他可不会向一般人显露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