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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溺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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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辞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那片沉默的深海,海水涌进他的口鼻令他难以呼吸。
他感觉到自己艰难地起身,梁娜的尖叫威胁,同事的关切问候,都随着眼前景象的颜色褪去而遥远。
他好像被另外一个人支配着身体,那个人镇定理性地指挥着他走出公司,打车,回家。
蒋熙昕那身姜黄色的套装裙,公司门口那几株开得烂漫的桃花树,车窗外飞快掠过的绿叶,小区小径里修整的葱茏灌木丛,电子锁一闪而过的绿光,好像成了他眼里摆拍的一帧一帧胶片,放映在眼底逐渐褪走鲜艳的颜色。
最后是黑白,模糊的阴影,从某处开始断裂的碎片,和他一起下坠。
无止境地。
林辞努力地把自己缩进灰暗的角落,他全身剧烈颤抖着,手死死抓住头顶的头发,眼睛里满是惶恐和悲恸,泪水瞬间从眼眶里滚出来,连缀成一行行清流顺着脸颊下颚滴在短绒毛地毯上,泅深一片。
他竭力大口喘着气,但是周围好像都是涌动的水,让他在其中漂浮着,呼吸不得。深海的水冰冷至极,寒意扒开他的骨髓直接嵌入灵魂,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埋进了铺天的厚厚积雪里,没有一点温度,他好疲累啊,眼皮上好像也接了一层落雪,让他每次眨眼都分外沉重,勉强维持着这种徒劳的呼吸让他难受,不如就停下来吧,什么也不用做了,把身体交给那片黑沉的深海,他就可以获得轻盈,欢快,舒畅,解脱。
林辞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突然他好像失去了什么支点,朝一旁倒下,指尖蹭到从口袋里掉落出一直振动的手机。
江中屿有些急切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经过层层反射,带着点空灵的回声传到了林辞的耳间。
“学长?学长,你在哪里,你回家了吗,怎么了,我现在回来……”
那平素沉稳如大提琴轰鸣的音色因焦虑而露出些少年时清脆明快的影子来。林辞在漂浮间好像抓住了什么,让他一直在半空游荡不知归处的心踏实了一点,他便死死抓住,汲取着里面攒动的生机,终于他的四肢好像恢复了一点挣扎的力气。
林辞凭着这根浮木,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水流涌动的方向了,他便顺着那个方向开始游动。
他摊开掌心,水流轻柔地抚弄过他的指尖,好像在细细碎碎诉说着一些安抚的言语,或是他一直在找的真相。林辞不由得在水流的指引下摆动着手指,直到触碰到什么凹凸的石壁。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只好用指尖一下一下去摩挲过这些凹凸的痕迹,坚信着这里会给出他想要的谜题的答案。
忽然他眼前涌入了一点光明,逐渐越来越清晰,一副完整的画面勾勒在他眼前。
那是在一个盛开着漫山遍野白玫瑰的花园。林见喜爱白玫瑰,许常然便为她栽种下满山玫瑰,让她可以每天一推开窗,就是满目的灿烂雪白。
林见穿着金丝环边的蕾丝旗袍,挽着月牙翠玉发簪,正坐在花园中辟开的露台上,素手端着精致的茶壶,为一旁的来客倒下一盏芳香的花茶。
来客是个约莫三四十的男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眼下有颗痣,一身暗红色的西装,手里捧着一扎火红的玫瑰,正带着深情的目光望着林见。
林见把茶倒了七分满,浅浅笑着对男子说,“江先生,尝尝我新沏的玫瑰茶。”
男子笑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嗓音低沉又柔情。
“好久不见,阿见的茶还是沏得这么好。”
他放下茶杯,把怀里的红玫瑰递给了林见,满眼都是深沉的爱意。
“阿见,这是我在路易斯玫瑰庄园采摘的红玫瑰,希望你收下。”
林见只是笑着,把玫瑰往男子手中推了推。
“江先生,我还是更喜欢白玫瑰,感谢您的好意,这红玫瑰很美丽,一定也很配您的夫人的。”
男子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花束,玫瑰梗上的尖刺划破了他的手心,淌下几滴鲜红的血珠。他的眼底瞬间晦暗,憎恨不甘怨怼疯狂形成风浪,席卷着他。
待他抬起眼望向林见,眼底已经恢复成往日的儒雅温和。他垂下眉眼,似乎有些伤心。
“阿见如今对我这般生分了么,不愿收我的花罢了,还叫我江先生。”
林见看到眼前人的失落,心片刻软了点,忙道,“祈岸,抱歉,你的花我确实不能收。”
江祈岸掩藏着眼底的恨意,看着眼前这个风华不减当年的女子,她的眼睛还是如出水般的澄澈,一眼望去便能看透其中倒映的美好。
岁月好像并没有带走她任何事物。
“阿见,你为什么不能收我的花?”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林见问。
林见有些为难,抬起手把散落到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手上的清透冰丝玉手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已经接受了我丈夫的白玫瑰,实在不能收下你的红玫瑰了。”
江祈岸闻言,目光已经是掩盖不住的憎恨妒忌了,他盯着林见的手镯,好像在用目光把它们彻底粉碎,好不再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见再度起身,给江祈岸沏了满满一杯茶,
“江先生,请用茶吧。”
江祈岸仿佛被花茶溢出来的几滴烫灼了手,腾的一下站起来。
“许常然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连他送的白玫瑰都这么珍惜?”
林见在江祈岸嘶吼质问下冷了眼,她淡淡抿了一口茶,怜爱地望着身旁在风中照摇的白玫瑰。
“我爱白玫瑰,许常然才送我白玫瑰。他爱我,自然爱我爱的一切,我也爱他,只爱他和与他有关的一切。”
江祈岸似乎被激怒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扯下红玫瑰含苞的花蕊,艳红的花瓣融入他手心滴落的血,松散地落了一地。
“你爱他,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阿见,为什么不尝试一下爱我呢---”
江祈岸话音未落,就被面前泼来的花茶止住了。
林见冷冷地站着,手里捏着还在不住滴水的茶杯。花茶溅湿了地上散落的红玫瑰,让那花瓣更加血红欲滴,白玫瑰悠然的清香和红玫瑰稠密的浓香被强行混合在一起,成为一股更加馥郁的香气,隐隐缠绕在江祈岸暗红色的西装上。
“我永远不会后悔爱他。既然江先生不想喝茶,那就请回吧,林某自认才疏学浅,无从招待。”
林见漠然的话从那柔软的嗓子中出来,更深深在江祈岸心中划上一道见骨的伤痕。
呵呵。江祈岸低头苦笑了下,扬起手中的花,红玫瑰纷纷扬扬落入白玫瑰花丛中,就像圣洁中滴落几点污血,纯澈中染上几许红晕,白玫瑰不再纯洁如初,红玫瑰由热烈的爱意转向罪恶的摧残。
“你一定会后悔的。”
江祈岸笃定地说着,最后看了一眼林见。微风吹起她发簪下散落的几缕碎发,鼻子依旧秀挺,眉眼依旧如水墨入韵,只是那双本来盛满碎光的眼里已经没有往日的情谊,只剩下冷漠的死水一坛,目送着他离去。
他转身走了,竭力去忘掉刚才的画面。
林见站在白玫瑰花丛里,坚定地朝他做了个口型。
“我不会。”
江中屿烦躁地猛打方向盘超过旁边一辆车,飞快地朝公寓驶去。
他好不容易从学长那诱人的样子中回神开始工作,就被外面一堆吵嚷打断。
梁娜站在艾琳面前恼怒地尖叫,“林辞直接扔下项目书就走了!什么也不说!无故旷工,顶撞上司,态度恶劣,我要向总裁提请辞退他!”
艾琳脸上职业的假笑快要维持不住了,她不耐烦地拦着梁娜。
“公司不会无故辞退员工。梁总监,你先冷静一下,总裁今天行程很满,没时间见你,先回去吧。”
心底疯狂揶揄,这不是往在枪口上撞吗?林辞堂堂一个准总裁夫人,还来上班已经很敬业了好嘛!
梁娜不依不饶,仍在叫嚷,“你们就是明摆着包庇他!公司里哪个员工可以旷工这么久的?还说公正不滥用权利,我看江总快把整个公司都送给他小情儿玩了吧!”
“吵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瞬间办公室里都静下来了。
江中屿极其不耐烦地看着梁娜,“你刚说什么?”
艾琳见到江中屿正想解释,被梁娜一下推开。
“江总!我的下属林辞多日无故旷工,今天还扔下项目书翻脸走人,直接无视我和其他同事,工作态度极其恶劣,我代表文编部全体员工申请辞退他!”
江中屿听到“林辞”,立刻醒神,皱着眉听完前面面带不忿的女人一席话。
“你给了他什么项目书?”江中屿直截斩问。
梁娜顿时气焰就瘪了。“就是我们一直都在尝试推行的,将著名小说顾春忧影视化的项目……”
江中屿的眼神一下子冷厉了起来,厉声打断梁娜,“他现在在哪?”
梁娜被江中屿凶狠的语气吓得脸色一白,讷讷道,
“他扔下项目书就走出办公室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江中屿立刻冲身后站着的方池州就是一句。
“我先去公寓找学长,你帮我查监控看他去哪了。”
说完就冲进电梯,电梯门合并前还扔下一句炸弹。
“对了,作风不正的员工就不必留在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