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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脑间药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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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少爷褪衣之后那里衣都让血浸得透彻,结作一硬板儿,
一动一挪啊那干透了的血块子还会咻咻得往下掉。”
我晓得她是尽可能得将这画面言的轻松,也晓得她总也是帮着她阿母在院里做工。那场面她定是亲眼见过,做苦力服务人的丫头母亲们,哪有功夫回去同小孩说那样多的话。
“那底衣啊,同血肉都凝在一块了。”
但到底啊,那伤,那口子,那一道道的,从来不不是轻轻易易就能随口一提,一笔揭过的小小事。
我能瞧见阿姊眼睛底下的怜惜。
那种阿姐对受了罚小弟那样单单的不掺杂他异的怜惜。
“娘差底下的丫头打桶热水来,再将那炉火移近一些。
那到底是冬天啊。”
“哪里晓得少爷伸手就要把那衣服撕开。娘当时惊得连那礼数长序法度都不顾了,摁着他的腕子省质他这是在要做什么。”
他说,
“那就出去罢。”
外面还在下雪,我猜那几日大抵也是雪不止。
他说,
“小姐是不受得血腥味儿的。”他说,
“小姐的房间干净。”
他说,“莫让,,。”
“莫要。,..”他说,
“莫要让...给弄得脏了”。他说,
“我是.,,并不,。我是不太干净的。”
后来阿姊再说的什么我也不清了,只是在忖度,在想,在想他是用着什么样的一种语气调调说着这般话。我想是谦和的。阿兄一直是这样的。
阿兄一素是谦和的。阿父也是。
有的时候我会在想阿兄也许就是这样一般的一个人。有一天他要杀一个人,他还会说,“我要杀死你了哦。”
会有一点点痛。别担心。
“我会尽量快一点。”
然后,
“唰——”像戏公子开扇。
开红扇。
但阿兄定是不会开红扇。
那样谦和的人。踩到水坑溅起泥腥都会小声说抱歉的人。
阿兄定是不会的。
阿父就不一定。
“先的那几日小姐身边不能离人,哪怕是闭着眼呼吸都稳了,边上人一挪步就立刻小声说不要。
当真是神了一样。”
“少爷来过之后就不了,只是绕着他。缠着少爷不准他走,就是要抱着少爷胳膊手不撒。他自己也烧了病。但总不肯吃药。他说他自己便能好。要我们把药喂给小姐。”
“那时少爷也是不便总动,一日坐上五多个时辰,他也不要人伺候,就这样糊弄着几口干食,几日下来还是瘦了许多。”
阿兄本就是不胖了。哪还能再瘦些。
醒来的初几天,我还是要睡。睡得奶娘也怕,我时常感到一双冰凉得手覆到我额上,蹭的我眉头痒。直到扰醒我,她也又抱歉得笑。
其实不用。我从来没有起床气。
不过我喜欢看她笑意满盈。
带着黄犬的憨厚柔软。
但我的头还是很痛,钝钝的。
塞满棉花的稻草人一样。
但我并不觉得充实。
而且反倒是不适,带着一种余食赘行的负担感觉。
那几日我不敢看阿兄。躲着,躲着,躲到膳房里看奶娘削苹果。煮花生。炒虹豆。炼猪油。
煎药。她说这是赵姨娘的补药。
她说这味儿不太好。
说我身子也不太好。要我回房歇着,莫在这处里熏了烟受了风。
“可是我无事可做。”阿兄也不来练功了。
她又怜惜得看我。
其实我不觉得难闻。
我甚至能闻出里面的药方,几味丹参,几味谷芽,几味佛手,几味槲寄生。我好像是都是能闻出来。
脑袋里也清朗了。
我看包纸袋子上的小记。
我不识字,但我就是晓得,那同我想的一分不差。
这种感觉很奇妙,那些稀异的药在我眼里有形有态有色。锅里那一团乌色墨墨,但在我眼里瞧着怎么得都是,一纯红丹狮口含。
很漂亮的。扎进心尖软肉的喜欢。
其实我是害怕,在他出现。
可能不叫人信。而且还觉得我好笑。
白给的天赐祥物嗬。
但那些。是密密麻麻的,而且是,兀然出现存在的药方。慌得我怕,
叫我不断地眨眼闪神。
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不择路得在我的视线里横冲直撞。并且不断地逼近,逼近,逼近。然后贴在我的眼角膜上。
浓墨大字。
真是的。要死一样。
我是当真的害怕。
对一切陌生的不知的又无名的东西我都怕。就像一觉醒来床头木上放了一个甗,哪怕那容物器看着纸醉金迷荣华富贵,你也会担心那甗里一舀老青蛇,你那脑袋刚刚出现在那甗口上,合着天空。
那舀子老青蛇“嘶嘶”冲你卖萌撒娇吐舌头。
很难不让人大惊失色。
还是混混沌沌。
这是谁的药呀。为何要放黄芷呀。就因为它同藏铵相克而不可同食吗?
是我的药吗?
是黛儿的药吗?
我迟钝得看着那一团,褐色的,那药,分明刚刚我还察觉得它的灵气,美丽而且妖艳漂亮,撞动着,亢奋着我的心脏。让我的那颗心脏声声向远方。
对不起了,现在的。我只好评价它,那一舀一盅,腌臜恶心。令人作呕。
像黄泉水。
我还是顺从地喝下去了。
李奶娘要我喝药的时候那样的安静真恳,就像每一个真真切切要小女郎好的奶娘。
如果她也不是好人。那我当真是不知还有谁可信了。
也许那药方只是我病糊之后的一腔臆幻。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朝夕与共。
可这两相克的药可以惹得我吐得不省人事。
如果是这样。下得些毒害还有什么用呢。
还是毒得不是这两味?
那又会是什么呢。
又会是什么呢。
我有些不信那千篇的方子。甚至嫌恶它占据了我为数不多的记忆库存。
我都记不起阿兄的面容了。一眼一动。一弯一笑,着衣戴帽。
我不识字,顺着直觉,不。我想。
兴许的。是牵引着吧。
在膳房姨娘们的补药里东拼西凑,我是偷了几味个抓药。几乎不受己控。完全的感觉。像是灵魂出窍阎王索命。
我也成了奈何桥下一个提线小鬼偶。
齐了个药老鼠的方子。
然后。毒死了一府上下的夜磨子。吓哭了好些位少小姐。
我也就觉得忏悔,偷了她们阿母的了料材。到头来还吓哭了人。
实在是抱歉。
甚至是到了秋,府上的下人还能在荒草直升半人高里寻见七窍流血的死耗子。差点也一并吓得七窍流血。
乌鸦都不敢叼。
还有着传说阿父会客的时候备上那上等的清酒美卣做足了主人家的豪迈风情,结果那客正同阿父寒暄赞阿父风华正茂呢。一低头,那真是上等的清酒,似水一般清澈甘美。反射着四下的美景和我阿父风华正茂的脸,
和一双清晰圆润的眼。
那客一抬头,“嗬,”
那样大一只死老鼠。死相端雅,
只是有鼻头一线少血。
倒是那客人怒目圆睁,比那死鼠骸还吓人三分。
结果那鼠尾巴忽得不堪重负,脱落下来,正掉进那盘炒虹豆肉丝。
我现在是深信不疑了。
但我还是怕。
怕它的原宿主会追寻上门。要破开我的头颅。要抽走我的脑髓,
那不是我的东西啊。它根本就是不属于我的,
所以这样我只能放任他。让任他把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思维。感觉。去抽离走,
然后我会变成一个瞠目结舌的娃娃人偶。
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该被想起。
在我面前有一块豹兽皮。周边是晚上。我受人蒙上了眼,只有一根竹管苟窥望世界。管里有一盏小灯。护着一个烧不尽的蜡烛,我需要仗着着烛里灯光观四下。
但它靠离着我的眼睛太近,又让我目里刺痛灼烧。那烛点燃的眼瞳边上的光晕也让我实在是看不真切。只是隐隐知道一些斑点小块,忖这兴许是块豹皮。
我得在这管口放一支小炮竹,炸得那管口开花似的四下裂开。我才能看得正切些。
但我不能伤了灯,也不能溅碎了眼。
我不真切这管到底多长。是不是我永远不可能真的凭手碰到管端口。
我想触摸一下。
但我四肢麻木失感,我找不到我的手脚,也不知道我是否还有,——我是否是已经让人截去了四体。
这是我所的不知。
兴许管口是只真豹呢。
兴许边上还有条河呢。
兴许河里还有浮了几千条大过海平面的鳄鱼呢。
兴许那鳄鱼正咬食着我残余不多的手臂呢。
白骨森森。
兴许我正身处荒原沙海呢。
兴许是海市蜃楼呢。
兴许我正吊腿席坐在一条鳄鱼背上呢。
我坐它背。它撕我腿。这太公平。
我不知道在我的将来我会想起些什么。也许记忆清明之后我会背上惊天慑人的弥天仇怨。
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了。
因为我以及收了它的贿。
因为我因为得了它的甜处了。
哪怕这并非我愿。哪怕这是它要强加于我,塞着到我怀里哪怕是我不要也一定要我收下。我若是不情不愿得要还,它便是将我开肠破肚也一定要让我留下。
单向的。
永远也不让我去还。
哪怕我会为此苦痛一生。
这不是它所需要的考虑。
我惊叹于我六岁是就背上承载了的矛盾与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