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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重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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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清晨的曹田东郊雾气袅袅,官道两旁的枯树枝丫纵横,不时还有飞来的鸟雀路过,鸟啼声惊醒黎明,让本就人烟稀少的道路显得更为萧瑟。
星月抱紧了自己的手臂试图温暖身上单薄的寒衣,奈何困意越来越浓。
神魂模糊之际,她远远看见朦胧雾气里迎来一抹刺目的红,它同着那凌冽晨风飒然而又肃穆的挥动着,大写的‘余’字在她的眼中渐渐清晰,其后还有那长长的车马。
接着队伍停在了她不远处。
她想站起身来,可是身子使不出一点力气,就连伸出手去都是她的极限。
临昏前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红影,快步跑到了她的身边。
“救我…………”
“喂,你别睡啊!”余舒歪着头小心翼翼戳了戳地上一张花猫儿似的脏脸,确认人是真的不动了,粉雕玉琢的小脸登时皱起来,一边往回跑一边哇哇大哭,“哇——死人,是死人!小叔叔!余伯!父王!快救我!”
“余伯叫人去看看,那人还活着吗。”枣红色高头大马上,玄甲青年男人翻身而下。
看见自家小侄女儿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余博涵不禁哈哈大笑:“余小舒你也太丢人了!”
余博渊嫌弃的皱起了眉头,大步走过去将不争气的闺女一提,索性直接扔回了马车上,还不忘数落她道:“瞧瞧你这熊样,以后出去莫要再告诉别人你是老子的闺女。”
这会子余舒向自家爹爹求安慰不成早就一头扎进了母亲怀里,鼻涕眼泪齐下。
“对着孩子你凶什么,没见到小舒受了惊吓?她这莽撞的性子,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平日里柔顺的柳眉一竖,堂堂栎北王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禀报王爷,那孩子只是昏了,性命暂时无碍。”余伯回道,“曹田附近郡县多有灾情,近些年来流民混杂,我看这孩子八成是遇了灾流落到此的。”
“曹田也算在我栎北地界,既是我栎北子民,本王遇到了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余博渊指了指一边的小兵,“你将人送去车中,交给王妃照看。”
到了傍晚时分,萧青屏吩咐侍女点了灯蜡,又恐入夜过冷,命人拿了厚被给那少女盖了上去。
余舒托着腮蹲在榻边,借着昏暗烛光细细审视榻上的少女,看着那白皙的脸上,长长睫毛投下的鸦黑色蝶影,她不禁问:“这个漂亮姐姐还会醒吗?”
“先前大夫说过,只是身体虚弱冻晕了。能遇到王爷和王妃这样的人物,这姑娘定是有福的,小郡主就莫要担心了。”侍女洛洛招了招手,“小郡主快来吃糕点了。”
一双星眸睁开,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飞舞的翅膀微微颤动。
余舒惊喜站起身,拉过了一边萧青屏的手兴奋道:“母亲!她醒了!你快看!”
星月坐起身子,睁大美目疑惑着看了看周围。
粉腮杏眼的红衣少女,坐在她身边,正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问她:“漂亮姐姐你饿不饿呀!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漂亮姐姐要不要吃?”
一旁那位极美的华衣女子拉过了女娃娃,嗔怪道:“你莫要把人家吓到。”
萧青屏拉过自己花痴的闺女,看向星月时也不免一愣,随即和善一笑,“小姑娘,我与夫君路过曹田郡碰巧遇到了你,只是你昏了许久,才将你带在了路上。不知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尚在,我们也可派人将你送回去。”
见她仍旧呆呆不说话,侍女洛洛亦道:“小姑娘不要怕,我们王爷和王妃都是顶好的人,你若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告诉我们。”
“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啊?”余舒问。
“沈星月。”
萧青屏思索片刻,念着她的名字脸色微变,沉声问道:“前一阵子被抄家流放的利州刺史沈太南是你何人?”
“我……不,我不知……”
萧青屏挥手示意洛洛退下去请王爷。
余博渊来时,她正安抚着惊慌的星月,她年龄到底是小,一脸无措模样很难不让人起疑,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发现,此刻定难逃一死。
“孩子你莫要害怕,我乃宣仪长公主,与沈夫人……是多年手帕交……”
说到此处萧青屏不免湿了眼眶,坐到了星月身边,拉起她的手道:“你若不认,就当我错认了罢。”
星月闻言挣扎下床,跪在了她身前,泪如雨下。
“长公主救我!”说罢她连连在地上磕头,“母亲生前让我来找您,长公主求求您救我,救救沈家吧!”
她和泪一五一十地讲述了沈家如何被抄的经过,沈太南夫妇于流放路上遭遇饥荒双双而亡,后来途中她与弟弟又遇到了逃荒的流民,二人失散后,她躲过了官兵,只身北上前往栎北。
“再后来路上我才发现,各地都有灾情,我伪装成流民与他们一路,勉强活了下来,这才有命来到此地。”
“利州治水修河道父亲每每亲赴与百姓同吃同住,更是将家中钱财拿去补贴,常用之衣物缝缝补补,三年未曾添置新衣。他为官十数载从未贪过百姓一米一粟,又怎会在治水此等大事上犯了糊涂。如今他含冤而去,还请长公主、王爷明鉴,替我沈家主持公道。”
余博渊听罢沉长叹一声:“可怜沈兄一身才气傲骨,竟落得如此下场。但我栎北王府有祖训,从不过问京中政事,实在是可惜了……”
“另则,施氏一党在朝堂上党羽众多,已是一手遮天。就算我们有心,你沈家恐怕也难以翻案……”萧青屏说罢拿过帕子替星月擦去泪水,将她从地上拉起。
“区区施伟光,哼!早晚有他的好果子吃。要我说……”
“夫君休要胡言,前些日皇兄已授封他为一品光禄大夫,此去长梁京中,不比栎北无所顾忌,你手握重兵,朝中多有忌惮,不可不谨言慎行。”萧青屏温言止住了他的话,拍了拍星月的手道,“虽说我栎北王府无力为你做主,但你肯愿意的话,不如留在我栎北王府中,与我们一同前往长梁。”
“只是……从今以后,不可再向他人提及过去。想来有我栎北王府在朝中一日,也无人敢去查你身世。”
“漂亮姐姐你就留在小舒身边好不好!”
看着余舒一脸的真挚,她心中微动,遂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承蒙长公主及王爷、郡主抬爱,星月愿留在府中为奴为婢以报恩情。星月今日发誓,此后只有栎北王府的沈星月,再无沈太南之女沈星月!星月从此唯长公主王爷、郡主之命是从!”
“起来起来,我们栎北王府没那般多规矩。”余博渊将少女扶起,“你不知道,你还小的时候,就与我家小舒定了娃娃亲,没想她生下来是个女娃子。今日能遇见,这可是天大的缘分。你母亲那会儿……”
被自家夫人盯得一阵发毛,余博渊立马停了下来,笑道:“总之呢,你能留下再好不过,对吧夫人?”
萧青屏又温言道:“我家小舒与你年龄相仿,以后你们姐妹二人作伴自然是极好的。”
“星月不敢贪图,只愿侍奉在小郡主身边,以偿恩情。还请长公主、王爷成全。”
“你这孩子……”她一脸的坚定,萧青屏也只得叹了口气,“也罢,这就当是小舒的福分了。”
“小舒你且听着,”萧青屏将姐妹二人的手放在一起,语重心长,“虽说如此,以后可不许欺负星月。”
余舒眨巴眨巴眼,笑容甜甜的:“我叫余舒,舒舒服服的舒,漂亮姐姐以后叫我小舒好不好?”
“星月悬秋汉,风霜入曙钟,小舒叫我星月就好。”
“不得了,星月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余博渊再看向自家闺女,更是一脸嫌弃,“你呀都是被我宠坏了,平日看见书就头疼,到头来就会个舒舒服服。”
“是是是,父王说的是。古人说‘近朱者赤’,以后呢,小舒一定会向星月多多学习的。”话锋一转,余舒又道,“免得出门时,像爹爹一般将‘阿房宫赋’读成‘阿(a)房(fang)宫赋’。”
“死丫头,还学会数落你老子了!站住,看我不修理你!”
“母亲!救我!”
三年后,大周惠帝一道明旨下达,召勋贵宗室之女笔选入太学,择优者一人为明贞公主伴读。
栎北王府的某家王爷,看到自己拿着书不知所云的闺女,呜呼哀哉。唯恐自家闺女丢人要丢到皇家去,但总归是自己生的女儿,就算再差该宠还是要宠的啊!
天赋她是没有了,但好歹可以后天培养嘛!
余博渊摸了摸自己的美须。下定决心——
教书先生,安排!立马安排!!
永靖二十年夏,大周涝灾四起,朝廷多番赈灾,灾民不降反增,利州刺史沈太南直言上奏其间官员克扣赈灾粮款,然数月后其因行贿之罪被贬入狱,判抄家流放。
永靖二十一年冬,北部西羌国南下,在大周边境朔州一带抢粮肆虐,周惠帝派齐恩将军冯厚率领朔北军马前往,却屡屡败退。双方僵持之际,周惠帝召栎北王携家眷入京,赐其统北部军马之权归编为镇北军,并命栎北王任职镇北大将军,其弟余博涵为尚武将军,即刻前往朔州。其妻女则留在大周京都长梁。
永靖二十二年春,镇北军捷报传来,周惠帝大喜,召栎北王归京,留镇北军麾下齐恩将军冯厚、栎北王亲弟尚武将军余博涵等人镇守朔州,赏赐之际却未提及让栎北王带妻女返回封地,仍将其留任京中。
永靖二十四年开春,周惠帝下旨为明贞公主挑选伴读,凡是宗族官宦之女年满十四周岁皆入候选,若通过六月殿前笔试,择优者一人成为公主伴读,其余佳者入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