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同行》酒濡纸醉

9、【窒息】『玖』

　　苍末的身体越来越差，在即将登机的前一天晚上他开始呕血，暗红至黑的血块像是什么怪异的生物浮在马桶的污水里，他的嘴里溢出一股难以言喻苦涩和酸味，接着便是一股腥甜溢出，盖住了其他的味道，他将嘴里的腥甜吐出，是鲜红色的血液，苍末有些愣愣的望着马桶里的污秽，有些出神。

　　“阿諶？你好了吗？”李闻奕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了。”苍末应着，伸手按下了冲水键，黑红交织的秽物被冲了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好几片，一口吞了下去，那是医生开的止痛药，他想，至少撑过这几天，至少撑过这一个星期。

　　他打开门，李闻奕果然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口，他一开门，他便伸手扶住他：“你没事吧？”

　　苍末露出一个浅淡温柔的微笑：“我没事，你就放心吧。”

　　说着他上前拥住了这个高大的男人，无声的抚慰着自己的爱人。

　　“别害怕。”

　　苍末低声说着。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恐惧，能感觉到男人的颤抖，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后悔，或许他不该将他拖下水的，如果没有我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有这样失去爱人的痛苦了吧？

　　只是木已成舟，现在又能怎么办呢？究竟是生离死别痛苦还是未曾相识的遗憾更让人难以忘怀？谁也说不清楚。

　　“我们去休息吧。”苍末轻声说道：“我有些累了。”

　　“好。”李闻奕应着，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两人躺在床上交缠着，温柔而缱绻，他们对做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热衷，一是因为顾諶的身体越来越差，李闻奕舍不得他再增加一点点的痛苦，二是情至深处□□便不再那么吸引人。只是时间有限，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更想拥有彼此。

　　李闻奕的心情其实很不好，但他不愿意将这种不好的心情再传染给自己的爱人。

　　那副画，那幅用于参赛的画他看过了，那副画让人感觉压抑痛苦，看着就透不过气来。他对艺术只是门外汉的级别，可也看得出画的压抑，他也附庸风雅的收藏过那些艺术品，也知道很多有名的画家大多有些心理疾病，更何况这是自己爱人的画，他便更加上心了。

　　李闻奕看着那画有些心悸，便请了有名的分析画的心理学家过来看了这幅画，心理学家的惊叹和担忧让他揪心不已，他没有记住那个心理学家带着专业术语的分析，只记得他说顾諶可能有严重的自闭症抑郁症和自杀倾向，那个心理学家还建议他尽快将作画者尽心心理治疗。

　　李闻奕不想问顾諶心中是否还没有将过去放下，是否在心中还痛苦的想要死去，他想好好的保护他，想好好的呵护他，想要用自己的爱与温柔抚平他心中的痛苦，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他不是心理学家，不是医术高超的医生，他既不能医治他的身体，也不能抚慰他的心灵，他只能尽可能的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在他的面前，用自己的温度尽可能的温暖他。

　　李闻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的深爱一个人，他从前以为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人，也许会和一个看得顺眼的女人结婚生子，然后在时间的洗礼下和对方产生亲情，最后和这个相濡以沫的女人共度一生。

　　这样的爱情虽然苦涩，可他却并不后悔，他只是有些可惜，可惜没有早些遇到他，没有早些将他从那个男人那里拯救出来，又或者他若更早些，认识了没有碰到那个男人的顾諶，他要将他保护得好好的，他的身上绝不会有这些身体上的疾病和心理上的疾病。

　　如果再早些就好了。

　　如果能将自己的寿命给他就好了。

　　如果……

　　带着无尽的遗憾李闻奕沉入了梦乡，只是连这梦里也是充满了忧愁。

　　第二天他们在顾潜行和李新沂相送下上了X国的飞机。顾諶的病情坐飞机也有风险，李闻奕和顾潜行只能请了这座城市里的医疗团队陪护，以防顾諶在飞机上有什么不良反应。

　　好在顾諶在这一路上虽然小有波折但还算是一路顺利，只是下了飞机他确是没有力气行走了，他只能坐着轮椅由李闻奕推着走，他身上挂了好几个吊瓶，还有呼吸器，以至于他这一路被不少人围观。

　　李闻奕有些在意，他不喜欢那些人对顾諶异样的目光，尽管那些人没有什么恶意，可是那些同情的目光也可能会伤到顾諶。

　　“我联系一下M国的专车公司，让他们来机场里接我们去酒店吧。”李闻奕温声问道。

　　“好，都听你的。”苍末其实不太在意那些人的目光，可是他也不想拂了李闻奕的好意。

　　比起苍末，李闻奕比他更在意这些事情，苍末安抚的握住了他的手，李闻奕一怔心中安定了不少。

　　专车很快就将他们载到了酒店，在酒店休息了两天天，顾諶的画早已寄去了切尔西国际美术大赛的参赛点，他们来这里也只不过是等待大赛的结果罢了，顺带着度一下为期一周的蜜月。

　　碍于顾諶的身体有些恶化，他们实际上哪儿也去不了，一天到晚也只能呆在酒店改造的特护病房里。

　　“闻奕，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苍末忽然提出建议。

　　“什么地方？”李闻奕问道。

　　“我想带你去墓地。”苍末说道。

　　“……”李闻奕却是不知道该怎样答复，实际上他不想面对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想去想自己的爱人会死的事实。

　　过了许久李闻奕才点头应了。

　　专车将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墓园，因为X国和他们所在的国家对驾照有不同的要求，再X国他们就只能租赁专车了。

　　墓园里带着X国独有的浪漫风情，并没有像他们Z国的那样冷清孤寂，这座墓园里的墓碑是各具特色的，有各种各样的形状，有各种各样的鲜花，在X国，这里的人民对死亡有着独特的理解，他们认为死亡是安息，是解脱，是灵魂从此得到安宁。

　　无论生前做过什么，只要死亡他们便从此得到了生者不会有的宁静。

　　那些各色各样的墓碑上刻着各种各样的碑文，有些是死者要求的，有些是亲友为死者立的。

　　“我曾来过这个世界，现在我走了，不要想念。”

　　“我爱过我每一个认识的人，我爱过我脚下的土地，我爱过呼出的每一口空气，我曾深深的爱过这个世界，哪怕他的每一颗尘埃，现在我将回归他们。”

　　“他认真的在这个人间走过了五十六年，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当你看到这里时，你已经踩到我了。”

　　“我想继续活着的，可惜上帝太过偏爱我。”

　　“嗨伙计，我在这里，感谢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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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各样的碑文，看着看着李闻奕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这里感觉不到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平静和豁达，就像这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啊，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呢？

　　“每个人都会死，我会，你也会。”苍末说道。

　　“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他说出来李闻奕还是心中一痛。

　　“死亡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死在我的前面，我也会帮你建一个这样的墓地，我会每天帮你修剪墓地边上的花花草草，如果孤独，我会时不时到你的墓地和你聊天，和你说一说我身边发生的趣事，如果我按捺不住寂寞，或许我会再找一个伴侣，然后渐渐将你忘掉，在临终的时候再到你的面前告诉你我这一生过得很好，遇见你真是人生中一件幸事。”

　　“如果我死了，我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下一句话：我来过这个世界，没有带走什么，但不曾遗憾。”

　　“……”李闻奕安静的听着，他知道这是顾諶在告诉他，他以后将面临的。

　　他将面临自己深爱的人死去。

　　他忽然有些释然，他望着这遍地的墓碑，有的花团锦簇的，有的安静的待在一隅，有的奇形怪状，有的朴素简单，在他们的下面，躺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他们曾经热烈的绽放着自己的生命，他们曾经热爱过这个世界，他们也曾依依不舍，也曾害怕焦虑，但他们现在都安安静静的，那是死亡的平静。

　　死亡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死亡是每个人都归宿，只不过有些人早些，有些人晚些。

　　李闻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那些恐惧和慌乱逐渐弥散。

　　“人们之所以恐惧，不过是因为不了解，因为不了解死亡所以恐惧它，你看其实它也没有那么可怕。”苍末缓声说道。

　　“嗯。”李闻奕轻声应着。

　　他们慢慢散步在这宁静的墓园里，李闻奕推着苍末，一步步的，目光却看向那些墓碑，或许再过不久，他推着的人就会躺在某个墓碑下，而他也会躺在那里，不过早晚。

　　不知走了多长的路，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直到天色将晚他们才又回到酒店。

　　接下来他们又逛了生命博物馆，那里面陈列着的是各种各样的尸体和人体器官，这让人更加切实的感受到死亡是什么样子。

　　他们好像忘了此行的目的，开始了蜜月的旅程，他们去了海边，去了海洋馆，博物馆，游乐场……去了他们能想到的情侣会去的地方。

　　直到切尔西主办方打过来电话，美术大赛早已接近尾声，比赛的结果也下来了，《窒息》获得了特等奖，和最值得收藏艺术奖，切尔西的奖项没有排名，因为在他们看来艺术是没有高低的，每个角度看上去每一个艺术品都有他独有的美丽与价值，绝对是排名衡量不了的。

　　但是最值得收藏艺术奖却是含金量最高的，也是所有评委投出的最高分，这也意味着顾諶在艺术界扬名。

　　紧接着是各种询问作者是否有拍卖的意向，并且出示了各种各样的价格，《窒息》也被印在各种艺术类刊物上，被各种角度解读着，解读的说法千千万，但是却始终不离“压抑，痛苦，窒息”几个词，各类的艺术家也表示对作者的心理状况表示担忧，甚至有人说这也许又会是一个死后扬名的画家，同时他的画也会更具收藏价值，同时有无数人开始打探作者的过去，想挖出些与常人不同的传奇故事来。

　　但这一切像是与他们无关了，苍末代顾諶领了奖项就和李闻奕一起去旅行了，这个奖项就当是给顾諶一个叫交代了，他的一生，最终也只剩这一幅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