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寂静无声》安若岚

3、第 3 章

　　【章三】
　　夏婉写了一个故事，关于一个盲女和一个画家的故事。他们相遇，相识，相爱，到最后分开。在故事的结尾，她写道：“她在这个世界，而他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她永远不能明白他的世界里的绚烂，他永远无法体会她的世界里的黑暗。他们努力想将这两个世界融为一体，但筋疲力尽后他们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们在世界的两端，离得那样远，无论如何都握不紧对方的手。”
　　相熟的编辑读完故事，对她说：“阿婉，你的文字没有从前快乐。”

　　自那天从琴行回来，夏婉的心情一直很低落。
　　二十多年来，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低落。一个聋人，在漫长的人生里总会遇到各种各样正常人无法体会的挫折。
　　几乎每日都要面对的人们或怜悯或轻蔑的目光；找工作时一次又一次被拒绝；被不懂事的小孩嘲笑或恶作剧；过马路时听不见鸣笛声差点被撞死……
　　遇到这些事的时候，夏婉也曾经失落过，也曾经埋怨过。也曾经流过泪，也曾经感到疲惫，也曾经有深深的挫败感。然而，她天性坚强，总能很快地重拾希望和勇气。但这一次，她恢复得很慢。这些天，每一次遇到萧泽，她的心里都会涌出淡淡的伤感与苦涩。
　　那个阳光般的少年，让她想靠近，又让她不敢靠近。
　　她凭什么站在他身边呢？他的世界，是她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也只能永远这么遥遥地望着。

　　最近几天，萧泽总觉得夏婉在避他。每次在楼梯或走道遇见，夏婉都是浅浅地打个招呼便低下头匆匆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陌生人啊。
　　他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从孤儿院回来后，他们就只是匆匆地碰过一两次面，后来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而那天一起从孤儿院回来的时候，她还很开心的啊。
　　到底是怎么了？萧泽怎么也想不通。
　　于是，他还是决定去问问她。要是有什么误会，也好早点解释清楚。

　　萧泽走到夏婉家门前，抬手敲了两下门，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他还以为夏婉不在，正想转身回家的瞬间，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夏婉是听不见敲门声的。
　　他突然也生出了一丝伤感，回家写了张纸条，塞进了夏婉家的门缝里。

　　看了一整天的书，夏婉觉得有些疲惫，但内心平静了许多。她洗了把脸，想上街吹吹风。
　　走到门口，弯下腰来换鞋时，却发现门边有一张纸。夏婉捡起来一看，只见纸上写着：“赏脸一起吃个午饭吗？”，旁边还署着“萧泽”二字。
　　看着纸上寥寥数字，夏婉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波澜。她拿着纸条，敲开了萧泽的家门。
　　一见到夏婉，萧泽就笑了起来，笑容爽朗而干净。他把夏婉引进屋里，拿起笔写道：“你终于来啦，我等了你半天了。现在都该吃晚饭啦。”
　　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年，夏婉的心湖像是突然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波澜四起。她敛了敛神，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忙写道：“你该不会一直在等我，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吧？”
　　萧泽没有回答夏婉的问题，只是写道：“一起出去吃晚饭吧。”
　　见他避而不答，夏婉心下已然明白。于是她也不再推托，点头答应了。

　　萧泽带着夏婉来到一条小吃街。街道的中央摆着桌椅，两边则是一家家小吃摊，此时正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找到空位，萧泽让夏婉先坐下，自己则跑去各个摊位排队。夏婉坐在人海当中，看着萧泽在各个摊位之间跑来跑去。他这样穿梭，这样忙碌，是为了她。
　　在一片喧嚣的寂静中，她突然生出一种幸福感。
　　若能一直这么看着他，该有多好。

　　萧泽买回了很多东西，是用一个大大的托盘托回来的。炭烧生蚝、灌汤小笼包、鱼丸、豆腐干、莲藕汤、炒牛河……夏婉看着满满一桌的碗碗碟碟，惊讶地张大嘴巴，写道：“吃得完吗？”
　　看着夏婉惊讶的表情，萧泽笑得有些孩子气，他朝她点点头，然后写道：“把午饭也一起吃回来嘛！而且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忍不住多点了一些，你也多吃一点吧。”
　　夏婉发现，每次面对着食物，萧泽就会变得特别孩子气。她仿佛也被感染，对着一桌的美食微笑起来。接过萧泽递来的碗筷，她用生涩的声音说道：“开动啦！”，像个孩子一样。
　　一声令下，两人便开始大快朵颐。
　　在人海之中，在微弱的灯光下，两人相对而坐，一起大吃特吃，伴着食物的热气，生出暖暖的温馨来。

　　一顿饱餐后，两人默然相对，气氛有些微妙。萧泽犹豫了一阵，还是在纸上写道：“你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舒服？”
　　夏婉一愣，不曾想自己这几日的反常已被萧泽看在眼里。他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原来却是这般体贴细心。她也不想掩饰，在纸上写道：“只是觉得很遗憾，大概这辈子也听不到钢琴声了。”
　　看到纸上的字句，萧泽突然觉得很心疼。他抬起头看着夏婉，他第一次看见她眼里有那么明显的黯然和悲伤。他想写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发现安慰的话显得那么无力，于是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深深地，深深地。
　　沉默相对。
　　良久，夏婉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在纸上写道：“我没事”。
　　萧泽也扯出一个笑，写道：“明天一起去海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