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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越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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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枕头睡着不太舒服,给我换个新的吧。”
“我想看看新闻,请给我弄几张报纸来。”
“今天晚餐我想吃蛤蜊意面,甜点要Sfogliatella(夹心奶酪千层酥),还有冰淇淋也来一个……”
“我要吃辣条,帮我买一下……”
在度过了几天被囚禁的生活后,夏薇和何少蘅开始大胆的提出各种要求。对于这些千奇百怪的要求,慈祥的罗珊娜总是耐心的一一予以满足,有一次她甚至乘坐往返三小时的公交巴士,只为到城里的中国超市买回那种名为“辣条”的美味零食。
“你们把这里当作旅馆吗?”气愤的朱塞佩冲着房内叫嚷,“不要忘了,你们现在是人质,不是在度假!”
“孩子们已经受了太多委屈,让他们住得舒服一些,也是应该的。”罗珊娜带着慈爱而宠溺的笑容,每天仍然任劳任怨,对她的两位中国朋友有求必应。
物质条件得到了大幅度改善,两个少年男女简直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人质”。有时候他们几乎有种错觉,可以一辈子在这里愉快的住下去。
事实上,两个少年男女一起失踪的消息,在R镇居民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在近日的《R镇新闻报》上也已经铺天盖地了。只不过他们在这里被允许阅读的,只有几张过期的旧报纸,对于外界的最新消息完全一无所知。
“唉,好几天没去学校,我缺的功课又更多了……”
何少蘅表面唉声叹气,其实他心里正快活得要命。在这个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跟一个活泼明丽的少女朝夕相处,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美满的一种生活。他甚至暗暗期盼父亲晚一点醒来,好让他多当几天人质。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差点打破了他内心美好的幻想——这天临近黄昏的时候,何父的手机号码终于接通了!
在所有人当中,最兴奋的一个无疑就是朱塞佩。
“嘿,听着,”他冲动的把电话抢过来,“是我绑架了你的儿子,若想要他平安无事,你就马上带着莫妮卡过来交换!”
朱塞佩打开了免提,把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递到何少蘅面前,然后挥动着左轮手/枪,逼迫他读出纸条上的台词。
“亲爱的爸爸,目前我还活着……”中国少年很不情愿的念道,“请你尽快按约定的方式来救我,同时务必不要报警,否则我就死定了……”
大家都屏息凝气,紧张的等待着。可是过了快有一分钟,对方始终静默着,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朱塞佩不由得焦躁起来,对着话筒大声喝道:“喂,你到底想怎么样?是男人就干脆一点,不要婆婆妈妈的!”
“朱塞佩,你这个蠢货……”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子声音,“我早已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算是彻底结束了,我绝不会回到你身边,死了这条心吧!你根本不是男人,不中用的窝囊废……”
手机的音量被开到最大,女子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屋子四周,像锋利的针一样,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对于朱塞佩而言,那一个个字更像是无情的鞭子,抽打在他濒临崩溃的心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做梦似的茫然,口中含糊的喃喃着,“莫妮卡不可能这样对我,不可能……”
夏薇和罗珊娜已经呆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她们不约而同低下了头,心中都感到无限的难过。
何少蘅是这些人当中唯一的例外。他挂断了手机,脸上带着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神情。
“只有傻瓜才会自己骗自己,”他冷冷的盯着朱塞佩,语气也是冷冰冰的,“现在你总该承认,你就是一个自欺欺人、愚蠢可笑的傻瓜。”
“你太没有同情心了!”夏薇责备的横了他一眼。
她忘记了朱塞佩本是绑架他们的匪徒,忙着用婉转而温和的言辞,安慰这个满心痛苦的意大利青年。
“这一切都怪那个姓何的魔鬼……”从朱塞佩颤抖的唇中,不断发出低沉的诅咒,“是的,他就是一个魔鬼!”
“在责怪别人之前,拜托先检讨一下自己,你自己的懦弱无能……”何少蘅扔下这句更尖刻的话,“懦夫才需要虚幻的安慰,因为他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而且根本输不起。”
“嘘——”夏薇和罗珊娜同时愤怒的瞪着他。
“你果然是你父亲的儿子,这种冷酷和无情简直一模一样……”朱塞佩抬起了血红的眼睛,好似他的怒火突然被点燃了,“我以圣母的名义起誓,让我痛苦的人,我一定要他比我更痛苦一百倍!”
这句恶狠狠的誓言很快被付诸实践了。从当天晚上起,两个少年男女的生活待遇急转直下,原本丰盛的晚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杯冷水,和一块石头般硬邦邦的黑面包。
“你不该说那些惹人生气的话。”夏薇闷闷的用黑面包敲着墙壁,墙壁居然被砸得凹进去一个小坑。
“我那么做是一片好心……”何少蘅振振有词,“因为只有仇恨才能减轻一个人的痛苦,进而激发出他的斗志。”
“你对人好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夏薇苦笑道,“可惜朱塞佩不领你的情,而且以他的性格,只怕还会做出一些更可怕的事!”
“他要对付的只是我父亲,绝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不用担心。”少年温和的安慰她。
“最担心的人,应该是我妈……”夏薇叹了口气,“算算日子,她也快从城里回家了,要是发现我消失了,一定会牵挂得要命。”
“你想家了?”
“我想妈妈,还有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你们很快会见面的,”少年冷静分析道,“刚才的那通电话后,警察已经知道绑架案的主谋是朱塞佩,接着就会查出他和罗珊娜的关系,顺藤摸瓜的找到这个村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么说来,朱塞佩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夏薇大惊失色,忘记了为自己可能的获救而开心。
“如果想帮助他,同时也是帮助我们自己,也许只有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越狱!”
这个晚上,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午夜过后,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只听见柠檬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山坡上有条狗在吠叫。
两个少年男女轻手轻脚的行动起来,将被单、枕套和浴巾结成长长的绳索,在铁架床的栏杆上绑紧了,看清楚庭院里空无一人,然后小心的将绳索垂到窗户下面去。
高高的窗户下,是一片坚硬的石头地面。夏薇伸头向下看了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要是害怕,我可以试试背你下去。”何少蘅满脸真挚的提议道。
“这个……”夏薇红着脸,硬着头皮答道,“这个高度应该摔不死人,还是不用麻烦你了。”
“那我先爬下去,接着轮到你,”少年一步跨到窗台上,抓住了绳索,“记住用你的两只手交替下降,千万不要双手同时放开……”
一转眼间,他像猫一样轻盈的落到了地面,在夜幕下向着窗口招手。
夏薇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爬上窗台,以一种笨拙难看的姿势缓缓下降。
夜晚的风吹得绳索轻轻晃荡,也吹得她全身发抖,四肢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悬在半空中的这几十秒,对她来说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干什么呢,你们!”黑暗的庭院里,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一声暴喝。
这个声音仿佛当头落下一记霹雳,把可怜的少女吓得魂飞魄散。她身子一震,两只手同时松开了绳索,整个人像陨石般笔直坠落。
何少蘅本能的伸手,想要将她接住。在巨大的重力作用下,他向后一仰,夏薇则向前一扑,两人摔在地上,登时抱在一起。
夏薇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又一次闻到少年身上那种木叶般的清香,不由得心中慌乱,面红耳热。何少蘅搂住了她柔软的身躯,只觉得脑中一片晕沉沉的,像是喝醉了似的。
“你有没有受伤?”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
“你有没有受伤?”夏薇也问道。
因为在同一时间说出完全相同的两句话,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微笑了。
“喂,这里是你们亲热的地方吗?快点起来,给我滚回房里去……”
朱塞佩挥舞着手/枪,出现在庭院的拐角。原来他和罗珊娜一直昼夜轮班,24小时在楼下值守着,就是为了防备“人质”逃跑。
两个少年男女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两颗急促跳动的心脏,被他们持枪的狱卒押回了囚室。这晚的下半夜,他们放任着自己无法平静的思绪,不断回想着这几天相处中种种微小的细节,尤其是庭院中那短暂而奇异的时刻,然后双双迷失在失眠的荒漠里。
首次越狱失败的经历,并没有让何少蘅气馁。第二天天刚亮不久,他已经坐在晨曦中的窗前,埋头在那堆过期的旧报纸里,一张接着一张,仔细的翻阅起来。
“大清早的,这么用功做什么?”夏薇睁开惺忪的睡眼。几分钟前,她才刚刚进入梦乡。
“半夜里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少年的声音低而急切,“这件事非常重要,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是吗,那等你想起来了再叫醒我……”
这次她还没有睡着多久,马上又被摇醒了。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将近两周前的《意大利晚邮报》。打开的那一版上,醒目的新闻标题写着《托斯卡纳银行系统15-16日举行集体罢工,抗议减薪和裁员》。
“像这样的罢工,在意大利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夏薇从床上坐起来,恹恹的伸了个懒腰,“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奇怪。”
“我倒觉得这件事奇怪极了。”何少蘅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嗯?”少女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罗珊娜说过,她的儿子吉诺在佛罗伦萨当画家,15或16号那天通过银行汇款给她,”何少蘅的目光闪动着,“佛罗伦萨就在发生罢工的托斯卡纳大区,她的儿子怎么能从那里汇款?”
夏薇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那个一直以来给罗珊娜汇款的人,其实是你,对吗?”少年提高了音量,像审问犯人似的。
“嘘——小声一些!”夏薇急忙制止了他。
“你全都承认了?”
“好吧,我承认……”少女无奈的坦白了一切,“罗珊娜的眼病不久会导致失明,必须到瑞士去做眼角膜移植手术,这需要一大笔资金……”
“但你为什么要用她儿子的名义?”
“因为只有这样,罗珊娜才会感到亲人还在牵挂她,”夏薇低声祈求着,“帮帮忙,请你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何少蘅凝视着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这少女不但有美好的外表,更有一颗金子般高贵的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拥抱她,另一个人已经替他做了这件事。
“砰”的一声,房门被用力推开了,罗珊娜激动万分的扑过来,将夏薇紧紧的搂在怀中。慈祥的老妈妈每天都在这个时间送早餐来,在房门外正好听到了两个少年男女的对话。
“薇,现在我才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我……我却那样对你……”她用两只苍老的手抹着眼泪,“趁着朱塞佩还在睡觉,你们赶快逃走吧……”
她把一堆热乎乎的烤面包塞给二人,将他们打发出了门。
清晨,阳光满地。
重新回到了牢笼外广阔的世界,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气,何少蘅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笑意。
谁也不知道,他在房间里的那些话,其实是算好了时间,有意说给罗珊娜听的——这个机智的计策果然奏效了!
踏上来时的那条山路,两个少年男女不约而同回过头,望向晨曦中如诗如画的村庄。他们的感觉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华丽而刺激、让人不愿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