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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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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薇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有些昏暗。
高高的木梁和镶木天花板在眼前摇晃,疼痛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脑袋里钝钝的切割着。她花了几分钟时间,才从头晕脑胀中清醒过来,回忆起自己睡着前所在的地方。
从紧闭的玻璃窗看出去,空无一人的露台正沐浴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中,夕阳的余晖穿过四周阴暗的绿树,把橙黄的光斑投射在爬满常春藤的石墙上。
整整一个下午,就在无知无觉的睡梦中度过了。
何少蘅正在她的旁边,两个人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绳索牢牢捆住,像两件细心包扎的圣诞礼物似的,并排摆放在一张老旧的铁架大床上。
夏薇突然感到脸颊有些发烫。她从出生到现在,就算是婴儿时代,也从来没有跟另一个人呆在同一张床上。
意识到这种状态的尴尬,她像鲤鱼般奋力一挺身,从床上弹起,笨拙的滚落在地上。
“我们是被绑架了吗?”随着她翻身下地的动作,铁架床惊天动地的吱嘎乱响起来。
“看起来是的……”何少蘅平静的躺着,声音也是出奇平静,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中午喝的那杯酒里,一定被人做了手脚。”
“天啊——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少女惊诧得瞪着何少蘅,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要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架,也就不会被绑架了,”少年一本正经的说起了废话,“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你那位朋友。”
“是罗珊娜……竟然是罗珊娜……她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夏薇对着紧锁的房门大声叫喊。
罗珊娜,那衰老而孤独、慈爱而热情的老妈妈,居然会绑架他们?
这样一件天方夜谭般的怪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门口传来轻微的开锁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他们正在讨论的主角走进了屋中。
“不要害怕,我亲爱的孩子们!”罗珊娜挪动着胖胖的身躯,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那瓶柠檬酒里只放了轻量的安眠药,药力很快就过去,不会对你们的身体造成伤害。”
“受伤害的不是身体,而是我的心……”少女厉声质问道,“罗珊娜,我们认识了很多年,我一直像对待朋友那样信任你、尊敬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受到了指责的老妈妈没有吭声,眼中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两只手不安的互相绞拧着。
“不要怨恨她,这一切都是我指使她做的。”
一名穿着工装外套、模样潦倒的青年从门外走进来,虽然留着满脸拉碴的胡茬和乱蓬蓬的长卷发,仍能分辨出他原本白净的面容,以及那双忧伤的蓝眼睛。
他竟然是警方正在通缉的逃犯——朱塞佩!
“一直躲藏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何少蘅注视着面前的意大利青年。
“你们……你们两个……”夏薇睁大眼睛看看朱塞佩,又看看罗珊娜,如堕五里雾中。
“朱塞佩是我最小的弟弟,”罗珊娜解释道,“在我们的母亲去世后,我就承担起母亲的角色,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一样,将他抚养成人。”
“他指使你做坏事,你也听他的话?”
“薇,请谅解我吧……在我们意大利人心中,家人的位置一向很重要……”
“是啊,是啊!”夏薇激动的打断了她,“你是对得起家人,但你对得起自己的朋友吗?”
夜色正悄悄的从窗外钻进来,这间没有点灯的屋子里,不知不觉充满了深浓的黑暗,黑得就像人的灵魂。
夏薇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都在剧烈发抖,一部分是由于夜晚的寒冷,更多的还是因为愤怒和伤心。
“薇,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我将永远铭记你的友谊。”
朱塞佩脱下了工装外套,轻轻披在少女颤抖的双肩上——这件外套,正是前些日子他醉卧街头时,夏薇盖在他身上的。
“你既然绑架了我,何必还假惺惺的来这一套?”夏薇横了他一眼。
“请相信,我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朱塞佩大声说着,伸手向铁架床上一指,“我想绑架的,只是这个中国少年!”
“从夏薇回复给罗珊娜的消息中,你知道我会来到这里,”何少蘅斜倚在床头,神情还是那么平静,“那时候你就计划好了,要把我们两个一起困住。”
“这个计划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多谢你自己送上门来!”
“你……你一直想绑架何少蘅?为什么?”夏薇惊讶得忘记了愤怒。
“这都怪那个姓何的家伙,是他抢走了我的未婚妻……”朱塞佩跌坐在墙边一张椅子上,痛苦的用双手抱住了头,“所以我只有以牙还牙,绑架他唯一的儿子,作为互相交换的人质。”
“交换人质?”
“是的,我要把莫妮卡交换回来,让她回到我身边!”
痴情的意大利青年抬起了头,一双忧伤的蓝眼睛充满了希冀,在夜色中发出温柔的光芒。
他的神情看起来像在做梦一样。
“朱塞佩!你是读过书的人,你该知道这么做是触犯法律的!”少女的叱责把他从温柔的梦境中唤醒。
“有些事不可以简单的用法律来衡量,”朱塞佩大声反驳,“还有世上一些恶人,也许法律根本不会制裁他们,那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你真是疯了,疯得不轻……”少女绝望的囔道,“罗珊娜,难道你也陪着他一起发疯吗?”
“做自己想做和应该做的事情,这没有什么不对,”老妈妈自豪的说道,“我们意大利人是一个有血性的民族,我们的血管里一向流淌着硫酸和烈火……”
“薇,等你将来遇到一个自己心爱的人,你也会像我一样做的。”朱塞佩最后下了结论。
夏薇只能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她隐约意识到,这些“绑架”她的人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坏人,甚至他们所说的“歪理”,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依我看,你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心机。”何少蘅突然冷冷插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塞佩回头瞪着他。
“你的未婚妻要是肯回到你身边,当初也就不会离开你了,”何少蘅犀利的指出,“镜子有了裂痕会破碎,感情有了裂痕也是一样,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样。”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也许你早就试过劝说她,却没有成功,不得已才想出了交换人质这一招,可是人的情感又不是货物,怎么能交换来交换去……”
“闭嘴,闭嘴!”朱塞佩满脸涨得通红,冲着他怒吼,“一定是你的死鬼父亲用了可耻的手段,让莫妮卡受到了迷惑,其实她心里爱的人还是我!”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试试。”何少蘅平静的答道。
趁着他和夏薇昏迷的时候,他们俩的手机早已被搜走了。朱塞佩铁青着脸,解开何少蘅手腕上的绳索,将他的手机抛过去。
“打你父亲的电话,让他带着莫妮卡来换回你,”朱塞佩从腰间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抵在少年的脑门上,“当心一些,不要在通话中搞鬼!”
免提功能被打开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的忙音。
“怎么没有人接听?”等了很久,朱塞佩不耐烦起来。
“你大概忘记了,家父昨晚刚被你打成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有醒过来。”何少蘅冷冷的道。
“那就给他留下讯息,”朱塞佩恶狠狠的咬着牙,“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他醒来为止!”
“你能等,我可等不了……”夏薇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
“怎么了?”
“我……我要上洗手间!”少女窘迫得涨红了脸。
“可怜的孩子,你今天受了多少委屈啊。”慈祥的罗珊娜急忙过来,帮她解开了绳索。
“薇,请不要试图逃跑,否则我一定会杀死这少年!”朱塞佩挥舞着手/枪,比划了一个凶狠的手势。
“你尽管放心……背叛朋友这种事,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做不出来。”夏薇语带双关的答道,气冲冲的走出了房门。
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始终也没有收到何父回复的讯息。两个少年男女被转移到楼上一个带浴室的房间里,正式开始了“人质”生涯。
窗户距离地面太高,跳窗逃跑行不通;房门永远上着锁,只通过门下方打开的猫洞传递一日三餐。手机早已被没收,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打开电视想看看新闻,发现根本收不到信号,他们没法看电视,是电视在看他们。
第二天,不顾夏薇和何少蘅的强烈抗议,房间里的电源也被切断了,因为朱塞佩要提防他们用灯光的闪烁发出SOS求救信号。事实上这纯属多此一举,因为在这偏僻的山村,一年到头也难有外来的访客。
白天还好过一些,房里有几本蒙尘的旧书供他们消遣,但是一到夜晚,漆黑而死寂的夜晚,时间就好似凝固了一般,漫长得让人简直无法忍受。
“再这样下去,不到天亮我就要发疯了!”这天夜里,夏薇像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失眠的两眼直直瞪着天花板。
“你不会的,”何少蘅把自己安顿在墙边的长沙发上,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我们可以互相给对方说故事,夜晚的时间就不至于太无聊。”
“我要听那只猴子的故事,”夏薇马上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就是会72种魔法的那只中国猴子……”
《西游记》不久就说完了,少女投桃报李,讲述了她从小烂熟于心的古罗马神话故事——朱庇特爱上斯巴达的王后,达芙妮在爱人面前化为月桂树,背着七弦琴的俄耳甫斯前往冥府寻找逝去的妻子……
这些关于爱情的古老传说,使两颗年轻的心怦然跳动起来。情窦初开,如同新钢琴上叩击出的第一声清脆悦人的音符,试问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呢?
他们有时无话不谈,有时也可以一言不发,因为沉默和闲聊同样是一种享受,就算是安静的站在窗户前看月亮,也能得到无上的乐趣。
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山村的夜晚终于向他们显示出无穷的魅力——头顶是皎洁的月华,浩瀚的繁星,苍茫的云海,耳边是鸟语、虫鸣和晚风的呢喃,空气中弥漫着丰饶的泥土气息和美妙的花香。眼前这片大自然就是一部丰富的书,充满了最精彩的角色和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日期几乎已被忘却,大千世界里仿佛再也没有别人,只剩下他们两个。要不是还有家人和学业,他们在这囚居的生活中也会感到十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