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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水仙情性 ...


  •   前几日连下了几天雨,近日杭州城愈加的阴冷。只是杭州城里的人,却反而变得热络了。来往的人变多了些,处处皆闻人声。闻景茶楼更是日日客满,不得不在门口摆了一排桌椅,照样有不畏寒风的客人坐着。
      杭州城出大事了,就算是第一天来的人都能感觉到。
      其实大事没有,小事不少,却都是关于同一个人。
      好花天,雪千留。
      一夜之间,人人都知道雪千留出现在了闻景茶楼,被京城来的纨绔公子羞辱,结果反而被雪千留的仰慕者一路追打回了府衙,如今都不敢上街。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向来神秘的雪千留当众说了,自己并非妓籍,是良家妇女。又道闻景茶楼,竟是她名下的产业。
      不止是仰慕雪千留的人兴奋,那些原来欣赏她却因她出身“好花天”而放弃的文人雅士也开始蠢蠢欲动。更何况雪千留本就爱才不惜财,加上还有这茶楼日盈万贯,不少穷酸秀才都做起了美人金玉梦。
      虽然雪千留在那之后便再没出现在人前,但是十一月十五将近,每月月圆之时献舞一曲是雪千留的惯例。到处都在议论,这一次雪千留究竟会在何处起舞。
      相比外界这些纷纷扰扰,深院中正在“闭门思过”的雪千留倒着实过了几天安宁日子。
      好花天的主人雪非颜一步入她的房间,就见桌上地上摆满了各色颜料的盘碟,一旁的笔架上七斜八歪地躺着不少笔,而雪千留整个人伏在案前,仿佛快被画给吸了进去。
      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进了些,雪千留正捏着一支衣纹狼毫在细细描绘着花脉。不过一尺见方的熟绢上一簇大小正好的水仙已然栩栩如生,一瞬间似乎都能闻到水仙的花香。
      “娘。”雪千留早知她进来,忍着画完这最后一笔,才抬头叫人。
      雪非颜看着她眼下似乎有淡淡的青黑色,不由心疼道:“不是又熬夜了吧?”
      雪千留扶她到贵妃榻上坐下,顺势倚在雪非颜的身边,撒娇般搂着她的胳膊:“也没有多久,只是起了笔不舍得放下。倒是那盆水仙比我还不经熬,让解秋端出去晒太阳了。”
      “你啊……”雪非颜换了姿势,让雪千留躺在自己怀里,抽去她头上的发簪,把整头青丝都放了下来,温柔抚摸着。
      “怎么穿得这样少?这些天一下子冷了许多,你也不知加件衣衫。”
      雪千留反握住她的手,打断她:“娘,我会功夫,哪会怕这点冷?你看,我的手比你的还热。”
      雪非颜的确忘了。虽然从小就跟着师傅学功夫,可除了有时在画舫上屋顶上之类的地方跳舞用些轻功外,平日里几乎没见雪千留用过功夫。
      “就算是,你体寒,也得多多注意。”
      “是是。”雪千留喃喃应道,靠在雪非颜身上不再说话。
      良久,雪非颜听得雪千留的呼吸越来越均匀,以为她该睡熟了,却突然听她道:“瓣疑是玉盏,根是谪瑶台。嫩白应欺雪,清香不让梅。”(注1)
      雪千留整个爬起来,跑到桌前一手研墨,一手去选笔,回头对雪非颜说:“四句诗字数虽多了些,不过用簪花小楷排在一角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象征性地问着,雪千留心中已有了底,提笔欲写,却听雪非颜道:“这绝句不甚工整,写在你这精心描摹的工笔水仙上,也不怕委屈了?”
      雪千留一愣,听雪非颜的语气似是不满,回头看着她。
      雪非颜拢拢微乱的头发,懒懒站起来道:“还道你闭门静心思过,有所悟了呢。”
      “娘……”雪千留想到了什么,放下笔默然垂首。
      雪非颜拉起她的手,叹息了一声:“我知你性子,若非他过分,你也不至于如此。可到底也是尚书府的公子,我们在这里虽是天高皇帝远,石大人也不可能护我们一世。”
      “娘,这些我自然明白。帖子已经写好,明日就叫人送去给那肖公子,我自会向他赔罪。”雪千留说罢,想了想,直接提笔,在那方画绢上一气呵成地写道:“翠袖黄冠白玉英。”
      “翠袖”两字写在最右处,中宫紧结,娟秀细致。到了第二行的“黄冠”,“黄”字微放,“冠”又缩了起来。而第三行的“白玉”二字,最为小巧,却浓墨粗笔;最后一个“英”字,墨已干枯,雪千留索性不再收,写得张扬肆意,在绢上也只留下了清秀的痕迹。
      “明日就拿这幅画送给肖公子做赔罪礼,娘,你看如何?”雪千留轻轻捧起画绢给雪非颜看。
      雪非颜见她如此乖顺,心头微酸:“说起字画我可不如你,你看合适便好。”
      “那一会儿就让解秋送去装裱。”雪千留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现出倦意。
      “这些事情不该你操心,一会儿我去让人办。你啊,你真该歇息了,明日若还顶着这黑眼圈,如何见人去?”雪非颜不由分说,把雪千留按到了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强令她休息。
      出门之前,目光扫到桌上铺着的画绢,雪非颜不由轻叹了句:“当年,我也一样不甘,如今,也只不过是命。”
      如此才情,若是身为世家小姐,必是才名原博,远近求之,能嫁个如意郎君;如此聪敏,若是身为男儿身,也可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争个功名爵位。只可惜,生在烟花之地,又是如此容貌,即使身家清白,世人眼中也不过卖笑而已。
      雪千留依旧闭着眼睛似是熟睡,半响,喃喃自语着:“不过虚名而已,我自活得逍遥自在,为何不甘?”
      雪非颜一愣,脸上露出半个笑容,摇摇头,替她掩上门。

      千留笺在傍晚便送至府衙内,石子徽拿去转交给肖朔然的时候,满脸的艳羡,叫肖朔然看了心中也爽快。本想丢在一旁煞煞雪千留的威风,不过转念又想,雪千留请自己去必是要赔礼道歉,不如去看看她如何诚意,再驳了她面子。
      第二天肖朔然青衣长衫,刻意的不修边幅自显清高,却又闹了笑话。
      雪千留相约的是杭州城西的景升茶楼,是杭州城里最为豪华气派的茶楼,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可谓给足了肖朔然脸面,
      她自己也一改平常的素雅,头顶金爵钗,双耳明月铛;身上彩绣辉煌,腰间翡翠琅玕。外头一袭云锦披风,面上又遮了面纱,让人静静引了往雅间去,无人认得出是雪千留。
      雪千留在雅间等了许久,过了时辰却还不见人来,怕是肖朔然故意为之要驳她面子,便指派解秋去门口候着。
      解秋不甘愿地走到茶楼门口,就见肖朔然与店家小二争执。原来店小二见肖朔然衣冠不甚整齐,又不认得他,便上前询问。
      肖朔然自是目中无人,偏不知在路上何处丢了千留笺,也说不出相约是哪间雅间。雪千留自然不可能以其名号定下雅间,小二道茶楼客满,拦着肖朔然不让进。
      眼看着周围人都瞧着自己笑话,肖朔然越发气傲,却只惹得几句冷嘲热讽。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心里头埋怨石子徽并未说明景升茶楼之不同。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石子徽。他肖朔然平日里一直锦衣玉冠,最是重视仪表,怎会想到他今日为了与雪千留赌气故作如此?
      肖朔然气闷,怪自己多意,免不了也要怪雪千留,是否故意设计让自己难堪。他甚至怀疑,雪千留根本不在这里,却又实在不甘心就此离去,让人耻笑。
      “啊,肖公子!”解秋下来就见到他,惊喜地唤了他一声。倒不是见他多欣喜,而是欢喜小姐不用再等。“原来你到了,我家小姐侯你多时了。”
      “哼。”肖公朔然一甩袖,瞥了小二一眼,趾高气昂地走进茶楼,跟着解秋上楼。剩下那些旁人猜测着这个富家小姐与落魄书生的故事。
      肖朔然进屋,见到盛装打扮的雪千留,晃了晃神,好是一番惊艳。直到坐到位置上才恢复了些,心中自然还是有气的,不过不忍发。
      “千留自幼长在胭脂堆里,平日见惯了女子赌气斗嘴,倒成了瘾。前几日在闻景茶楼对公子多有得罪,实非本意,情难自禁,望肖公子莫与我这小女子计较。”雪千留替肖朔然倒了茶,低眉顺目柔声细语地说。
      肖朔然对这十分受用,火气也立刻小了下去。虽然仍隐隐觉得有怪异之处,不过对面雪千留一颦一笑,足以让人忘怀所有。
      待雪千留送上工笔水仙图,肖朔然也不由惊叹雪千留之才情,连声称好。雪千留倒是谦虚,浅浅笑道不过而已。两人就着画绢,相谈甚欢。
      肖朔然的眼睛虽然一直在看水仙图,不过目光有意无意地总是不由往雪千留身上去。
      许是雪千留得意忘形,又许是她根本懒得隐藏,面上虽然恭顺,不过眼中的淡漠不屑,几次闪过,时间一长,肖朔然也觉察了不对。
      好一个雪千留,眼中分明没有他,在这里赔罪道歉又是送画,怕是不甘不愿。
      好一幅水仙画,她雪千留自比水仙,“不俱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倒是他成了那淤泥。
      好一番赔罪道歉,红口白齿声声只道自己是小女子,却暗指他与她斗气,也不过类似于那烟花巷中赌气斗嘴的女人。听着滴水不漏,竟是把他比成了那种地方的女人。
      肖朔然愤然,顿觉心中那口气越聚越多,不吐不快。
      有的时候,女人在男人面前装傻,是真聪明。而男人在女人面前太聪明,却是真傻。女人肯陪着做戏,那便是最好的台阶,何苦端着架子装看不见?
      显然,肖朔然虽然算得上才思敏捷,却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啪一声将那幅水仙拍在桌上,肖朔然盯着满脸无辜的雪千留,冷笑道:“雪姑娘,这礼,我怕是受不起。”
      雪千留随即安然自若:“原来肖公子不喜欢水仙,何不早说?肖公子喜欢什么,我再画就是了。”
      “水仙的确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家中养的知道时令的水仙。外头野生的,也不知是何处的杂种,不知时令胡乱开花迷惑人,我自然消受不起。”
      雪千留面不改色,缓缓放下茶盏,看着肖朔然,心中已是气极,嘴角又带上了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思量着若是此时将肖朔然一脚踹出窗外,会带来多少麻烦。
      肖朔然被她看了心慌,故作强势说:“经你提醒,我特意去府衙翻了你的户籍。原来好花天不止是你户籍清白,不少姑娘都未入妓籍,逼良为娼,证据确凿。更有不少人身份不详。我父乃是刑部尚书……”
      “看来肖公子对千留的赔罪不甚满意。”雪千留打断了他,忽然站起来走到肖朔然面前,垂下了她高傲的头,“不知要千留如何肖公子才会消气?”
      肖朔然默然不语,
      雪千留等了一会儿,又直起身子,走到窗边回望肖朔然,眼神藏起所有锐利,似是哀求,又似是期盼:“可是要千留以死谢罪?”
      肖朔然张开嘴,正要说不,雪千留推开窗户,直直从四楼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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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秋瑾《水仙花》
      洛浦凌波女,临风倦眼开。
      瓣疑是玉盏,根是谪瑶台。
      嫩白应欺雪,清香不让梅。
      余生有花癖,对此日徘徊。
      截了中间两句用。
      其他一些断句都是引用,也就不一一注明出处了,以后只注这些伪原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水仙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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