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高处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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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风烈不是个多言的人，却喜欢无事找个无人的时候和他的坐骑步云相处。有时单纯替它打理毛发喂些粮草，而有时，却会说些不能与部下说的事情。
譬如刚才，华风烈摸着步云的背，突然就想到了雪千留冷漠的眼神，不由发了几句感慨。却不料回头便见到雪千留立在不远处，惊讶之余，着实有几分尴尬。
静默了半天，没有想出开场的话来，倒是雪千留轻轻颤了起来。华风烈急得扶住她，然而雪千留抬起头，却是一张笑脸。
那是华风烈未曾见过的，雪千留努力憋着却未能成功的，甚至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扭曲的笑脸。
华风烈十分别扭地放开她，大概能感觉到雪千留笑的是他的无措，心中有几分忿然。可雪千留这笑像是止不住了，到了最后，笑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华风烈看着她，竟也开始笑了起来。
雪千留好不容易止住了，冲着华风烈抱歉道：“王爷，千留失态了。”
说完这句，雪千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吃吃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雪千留道笑似是能传染，华风烈也是尽力在忍。
“我只是在笑我自己，王爷莫要见怪。”雪千留干脆泰然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道，“我方才想，我从未离开过杭州，也从未住过这样的地方，所以来到此处，没了绫罗华服，卸了金钗步摇，端着陶罐粗瓷，用着生水野味，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彻夜辗转，不能入睡。”
华风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己虽是常做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而且军队里粗茶淡饭披星戴月习惯了，从王府的奢华到山间的清苦转换，也未觉得有什么。而在往常，他从来没有带着一个女人一起在身边，昭王的女人，都是在王府里荣华富贵。
雪千留瞧了华风烈一眼，接着道：“王爷何必觉得歉疚。那些东西，原来的雪千留自命清高，口口声声地说不放在眼里，却没想到，离了那些浮华，雪千留竟不是雪千留了。我便是在笑我自己，口是心非，不知道自己是谁。”
华风烈心道，女人向来都是心口不一，他也不曾去关心过这些。但看着雪千留带笑的脸，总觉得有些清冷，便脱了外套披在雪千留身上，道：“原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难怪本王总摸不透你。”
雪千留见华风烈身上只剩下深衣，便知他也同自己一样，是睡下之后又披了外袍出门。原本想要拒绝，但一阵寒风吹过，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打了喷嚏十分应景，也就不好推脱，只回敬道：“彼此彼此，千留也从未能看出王爷心中所想。”
“只怕是你看出了却只假装看不到。千留，你既然也不愿做‘雪千留’，不愿口是心非，又何不做你自己，无须隐瞒什么，也别再伪装。”
雪千留抬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不发一言。
华风烈自讨没趣，由着雪千留在地上坐着，却还是不着痕迹地侧了身子，替她挡风。
少顷，反是雪千留不好意思，开口道：“王爷又是何必，千留便是千留这样的人。您待我好或不好，千留都是一样地待您。更何况，王爷又怎么会是看人脸色讨好别人的角色？”
华风烈无谓地转过头，脸上略有丝不自然：“你不必多想，本王咳，我自然不为讨好，不过想做就做。”
想做就做，有些人天生便有这样的权利，倒是她多想了。她又能算得上什么，竟能左右昭王？雪千留自嘲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微亮的天空道：“王爷，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也该……”
“听说你会骑马？”华风烈突然问道。
“嗯，少时顽皮学过一些，不过骑术称不上精湛。”
“我教你！”华风烈兴致勃勃地带着雪千留往马厩去。
未走进马厩，便听到里面传来马的鸣叫。其中一匹一见到华风烈，便兴冲冲地凑了过来，低头任由华风烈拍它的脑袋。
“这便是我的坐骑，步云。”
雪千留不懂马，也看得出这马膘肥体壮，毛色看起来油润光亮，也伸手摸了摸。步云抬头嘶鸣了一声，没有躲开。
“看起来它不讨厌你。”
雪千留闻言一笑，走近了些摸着它的背，温热的手感充满了力量，浑身上下都在骄傲地宣称自己是千里驹。
华风烈只觉得这简陋灰暗的马厩中雪千留的眼睛分外明亮，似能摄人魂魄。心中一动，他翻身上马，朝雪千留伸出手：“来，我教你骑马。”
四周还有不少别的马，而自己也明确回答过会骑马，但想到华风烈的那句想做就做，雪千留只能无奈握住华风烈的手，被带上了马。
华风烈搂紧了雪千留，突然俯下身子，把雪千留整个压在马背上。雪千留来不及惊叫，那步云竟然这样直接从马厩旁跳了出去，不带半分犹豫，直接在那崎岖的山路上奔驰了起来。
雪千留伏在马背上，连惊叫都被风吹回了口中。她这才知道，原来从前她那不是骑马，不过是坐在马上走路而已。
华风烈骑着马一直到了山顶上，步云十分顽皮地在悬崖边上才堪堪停下，让泰山崩于面前都不曾改色的雪千留心惊肉跳了好一阵。
“这里，是这一带丘陵最高的山峰。”
雪千留点点头，山顶上有着厚厚的积雪，风也特别的大，也难为步云一路带着他们上来。不过，身后只着深衣的华风烈，似乎丝毫不惧寒冷，隔着衣物传来的依旧是温热。雪千留没能拒绝这点温暖，放纵地任由自己靠在华风烈怀里。
“啊，日出！”忽然一道亮光，雪千留转过头，一轮红日正好从山坳中跳谈出一道边来，瞬时红光映满了整片雪域。同样的景物，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当心眼睛。”华风烈的声音淡淡响起，雪千留回头，见他一脸平静地看着远方，对于这一幅震撼的画面见怪不怪。
雪千留自然也知道雪地里日光对眼睛伤害极大，只是从未亲自到过如此情景，一时忘情。待太阳整个升了起来，她也转过侧脸，看着华风烈同样的方向。
那一边，是无穷无极绵延不绝的山峰，间或着九曲江水，农田千亩。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未曾身临其境，的确无法体会其中豪情。千里江山，尽收眼底，伸出手，便能遮去这山河，恍能翻云覆雨。
雪千留扬起头，正巧对上华风烈的视线。华风烈朝她笑笑，替她裹紧了身上的外衣：“高处虽然风大，但不到这至高点，便总有更高的山峰遮住视线，看不到这样的景致。”
“王爷是王爷，即使不着外衣，也能抵得住这高处之寒。千留一介女流，须借得王爷衣衫才能抵御寒冷。实在是……”
“怕什么，你若还觉得冷，本王的衣衫都可以借你。千留，你虽是一介女流，但只有你，可以看到和本王一样的景致。”
雪千留默然，那一刻的确心中悸动似能伸手握住这天下。只是很快，所有过往涌现心中，随之垂首轻语：“王爷厚爱，千留惶恐。”
“走吧，也差不多该启程了。”华风烈叹息一句，勒马回身往山下而去。
下坡路急，又有积雪，华风烈小心勒着缰绳，不让步云跑得过快。只是心中却总是神游。他如此对待雪千留，却反而离她越来越远了。
当日摆出昭王的架子，雪千留冷眼旁观，除了演戏，竟似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现在他放下架子真诚待之，雪千留却变得诚惶诚恐缩得远远的。
从来都不缺女人投怀送抱的华风烈自然不知道无情即是多情，雪千留是真性情，所以他越是真越是深，雪千留便越是怕越是躲。
想不通的华风烈破天荒对自己产生了几许怀疑。而雪千留总是如此，他便愈发在意她，甚至于——
马的悲鸣伴随雪千留的惊呼，华风烈只觉身子一轻，回神便见雪千留从自己怀中飞出，忙的出手揽住，护在怀里，然后被重重甩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王爷？”雪千留从华风烈身上撑起身子，见他脸上带笑，不由恼怒道：“王爷这回可做得太过了些！”
“本王也希望是做戏。”华风烈苦笑一声，“这只手，脱臼了。”
雪千留立即站起身，摸着华风烈那一直护着她的手，手肘以下果然是无力垂着。
“如果王爷信得过我的话……”雪千留手捧着华风烈的手臂，正色道。
“信，当然信。你动手吧。”
雪千留站起来，往不远处满怀歉意不停在原地打转的步云：“那王爷在此处稍候，我这就去请公孙先生。”
“站住！”华风烈艰难地单手撑起身子，对于一而再再而三忤逆自己的雪千留终于有了几分愠怒，“本王要你帮本王复位。”
“王爷何等尊贵之躯，上能治国下能带兵都靠了您的手，不可有一分一毫的损失，千留担待不起。”
“担不起也要担。本王的手因你而脱臼，如果你不动手，本王就告诉天下人，本王是为你而废了这只手。”
“王爷！”雪千留对上已经成了无赖的华风烈，气得不知说什么。
在雪地里对峙终究不是办法，华风烈等了一会儿，渐渐失去耐心，开始倒数。
雪千留终于悠然开口：“王爷恕罪，不过我后悔了。我不该贪慕陪您演这出无聊的戏码，不该谋求方便同您一块儿回府。千留不过是个小女子，出尔反尔也没有什么，想必王爷也不会与我这样的小女子计较。我要走了，先借王爷的步云一用，王爷在此处稍等，很快会有人来寻你的。”
“站住，你要上哪去？不许走！”
华风烈上前几步用仅剩的手想去拉住雪千留，雪千留暗自施展轻功，轻轻跃上了马背。华风烈重心不稳，跪跌在了地上。
“雪千留！”那三个字是从牙缝里一点点蹦出来，散发着刻骨的恨意。
“王爷，天下的‘雪千留’何其多，您该惦记的，是这大好山河。恕千留先走一步了。”雪千留拍拍步云，调头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高处胜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