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年少时模样》抓不住的野猫

4、凛冬之后

　　北京下起初雪这天，是十一月的二十一号，新的一年将要骤然而至。
　　于秋望着道路和高楼上整齐的白雪，有些出神。最近的一些事，足够丰富，也足够平淡。公司的最后的链条终于断裂，走向预料之中的结束，似乎一瞬间于方中连同他的一切完完整整的在这一年里消失了。
　　曲瑰也又离开了，或许用又消失了更恰当，于秋觉得今后很难再见到她了，然后慢慢想着，真的有那个满眼都是金色的地方吗？那个老虎真的存在吗？他看到的世界真实性有多少。
　　可问题大部分都是没有解惑的，这一年来自己努力经营的一切最终还是走向失败，于秋并不觉得悲伤，反而想要长喘口气，呼吸一下凛冬中雪花的味道。
　　听说有不少人一大早跑去故宫边或是在景山上俯瞰着整个银白的北京城。
　　于秋收了收羽绒服的衣领，冒着寒气，已经是傍晚的时段，北京依旧车水马龙。但又觉得似乎整个视线慢了下来，即使是穿着正式的白领也都愿意稍稍停留拍一拍雪景，往来的情侣挽着胳膊把手揣进互相的口袋里步伐摇曳。
　　于秋走到一家酒吧，人并不多，时间还太早，舞台上空荡荡的。在吧台，于秋看到翁帆宇，他穿着少见的休闲裤，上衣是黑色棉衣配上加绒的皮衣外套，整个人比起工作时的模样年轻的许多。
　　翁帆宇像是感觉到了于秋的到来，转过身微微笑着:“来，这边坐，”
　　于秋点过头，坐着一旁的椅子上。“来杯柠檬水，”翁帆宇抢先一步向服务员说道，然后转过头笑了笑:“知道你不喝酒，你就以水代酒吧！”
　　于秋转头问道:“怎么突然来这边的酒吧了，”翁帆宇慢慢点起一支烟，眼神轻松:“你不是一直喜欢来这边的酒吧吗？我也来试试你们年轻人的生活，”
　　于秋笑了笑，接过调酒师端来的柠檬水喝了一口。“不喝酒好啊？我是做不到了，”翁帆宇笑了笑，于秋看着他:“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翁帆宇呼出一口烟，把烟灰弹落:“你准备怎么打算，之后，去哪里。”
　　于秋摇了摇头:“能去哪里，回洛城和我妈一起过年，然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他这样轻松的说着，看到几个年轻人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准备起设备。
　　翁帆宇点了点头:“哦，不错，我也很久没回过老家了，记得那时候和你爸一起出来打拼，就只回去过两次……你都这么大了。”
　　于秋没有接话，端起酒杯和翁帆宇碰着，两人缓缓饮完。来不及看到酒吧歌手开场，于秋便和翁帆宇走出了酒吧，北京的冬夜来的很快，炫丽的色度和白日的白曦大相径庭。
　　将翁帆宇送上车后，于秋独自走在街上，冷气在这个时间里凌冽的显著，他带着微醺的身体朝着一个方向走着。于秋在一片停车处停下脚步，他看到自己那辆蓝色宝马，停在一片空荡荡的地方。
　　从后备箱里拿出那把刻着“YW”的吉他，于秋倚着车弹了起来，他想起曲瑰在医院唱的歌:“啦～吹着口哨继续向前走吧～沮丧的我啊～吹着口哨继续向前走吧～”
　　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好久没弹过了，于秋发觉自己错了好几根和弦，只好吉他放下，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然后打开通讯录把手指放在熟悉的位置上，但这次还是没拨出去。
　　于秋终于手足无措起来，轻轻仰头看着面前呆了一年的城市，内心里涌现出来一种极其孤独的空洞感，他终于是控制不住的拨通了电话。
　　像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等待后，又或者是很快的，手机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秋吗？”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于秋烟下一块唾液:“啊……妈，我要回去了，”
　　“哦，好，妈妈等着你。”一时间，于秋眼睛里的含着的水渍突然的要在凛冬里化开了。
　　离开北京之前于秋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车子卖了，二是逛了一圈什刹海，再没有见到老虎。
　　高铁驶出北京站时，于秋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城市，但就要离开了，下次来这里会是为了什么呢？望着窗外飞逝而去的高楼，所有的问题都已经没有意义。
　　一切都还在向前走着，又或许不是在向前，只是走着……不过四个小时的时间，于秋已经回到了洛城，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有些唏嘘，高铁的速度似乎将少年印象里城市之间的距离缩小了很多。
　　于秋仿佛看到另一个北京，一样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但心里还是在暗自说明着，这是故乡，这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即使仍旧没有归属感。其实很多路都是很熟悉的，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这个高铁站。
　　于秋是在站台看见杨雯清的，她的身材开上去甚至比之前更好，岁月从来都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他清楚的记得高考后，于方中不愿让他继续学音乐，断了他的一切资金。那时间，于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无能，以及挫败感。而杨雯清却在那时义无反顾的支持着他，实际上，她和于方中的关系也是在那时到达了冰点。
　　此刻的杨雯清清冷的脸上透着不难掩饰的关切，她很快走上来，接过于秋背上的吉他:“累不累啊？"
　　于秋摇了摇头，慢慢搂住了她:“妈，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感受到一种隔绝了很久的温暖，是足以可以让他安稳睡上一觉的感觉。
　　真正的归属感是回到家后才感觉到的，看到记忆里的房间，不大的饭桌，卫生间，爬上植物的阳台。书房里躺着的钢琴，墙上挂着的几把吉他，贝斯，口琴，都是他的老朋友。
　　吃着杨雯清做的家常菜，躺在没有换的沙发上，然后安稳的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去想了，这一年里做的事务，开过的会议，打过的官司，接触到的人，到了这一刻似乎才觉得真正的几结束了。
　　一切都回到老样子，就像是一成不变的杨雯清，让人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
　　于秋从小便觉得杨雯清和别人家的妈妈不一样，列如她从来不会对他谈论别人家的孩子，不会触犯他的隐私而又无条件的支持自己做出的选择，哪怕选择很荒诞。
　　可另一方面她从来都是寡言的，待人清冷，甚至于对家人。于秋很多时间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但记得有次杨雯清很严肃的解释说，你的的确确是我十月怀胎怀出来的，那时候于方中也还在，他当时也有些质疑的看着杨雯清。
　　杨雯清这次也一样的，什么都没询问，从操办完于方中的葬礼回来，她的状态有很快平常起来。
　　葬礼结束后，她从一个家庭主妇再次变成事业女性。捡起自己民族舞老师的身份在老家的一家舞蹈培训班工作。
　　到家里的一段时间，于秋每天都睡到中午，然后在下午练吉他，弹钢琴……一直练到晚上，到杨雯清工作回家的时间，等她做几道菜。
　　这样的日子里，于秋甚至有些怀疑人生到底该如何去过，这样倦怠的生活状态就是错误的吗？曾经的自己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窝在家里，像是一个吊丝。
　　可人生里总是需要这样的日子的，能够很积极的为了理想或者工作忙碌着规矩的朝五晚九，也能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后又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可以说前者痛苦吗？我想未必，又或者说后者就该受到鄙视吗？也未必吧！只是一切的事物都是有着正反两个面的，每个人也都需要两种的极端。
　　一月初，于秋有些习惯了空气里的冷意，街道上人多了不少，熙熙攘攘的，似乎都在以不同的状况迎接着新年。杨雯清也休了假，呆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很多，有时候也会看着于秋练琴，像是和很多年前一样，回到了高中时代。
　　这样想着，于秋突然想要去一些地方转一转，踏着路上的冰霜，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走着，本该不长的距离，却又走了半个小时。
　　大概是路段变了不少，熟悉的建筑又少了不少。于秋来到记忆里的建筑，他的高中母校，学生还没放假，可以看到操场上一群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身影。这样的画面太过于美好，一时间，于秋想起王梦瑶，不知她有没有回来看过。
　　慢慢绕了一圈，其实学校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门卫老张换了人，树木茂盛了许多……毕竟不到六年的时间，物是人非也只能做到其中的一半……人非。
　　没多久，于秋走出学校，沿着学校周围的路，能看到更多熟悉的东西。列如拐角的一家汤面店，于秋能记得经常带着王梦瑶从学校里偷跑出来到这里吃饭，她喜欢加点醋。在这样的天气里，她围着大大的围巾，仅仅露着半张脸，小口的吸溜着汤面。
　　街角的网吧换成了其他的店，再往前走一个路口，王梦瑶的老家就是那个胡同口里，只是她们一家早早搬走。于秋慢慢走着，有几个瞬间，他又像是回到十七八岁，在骑着自行车在去学校的路上，王梦瑶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他载着她。
　　那时侯，阳光一定是很明媚的，王梦瑶搂着他的腰，马尾在半空中飘荡着，时不时的划过他的脖颈，她笑的开心，没有烦恼，没有心事。
　　之后的很多天，于秋又陷入到一种一筹莫展的境遇，回想着自己不知何时便逝去的青春，以及丢失了许久的理想，不知怎么才能拾起。
　　不知那天，于秋开始写起新歌，和原来乐队风格完全不一样的曲调。每天起的很早，尝试起想要的旋律，只是用着吉他，甚至开始去听一些最近的流行歌曲。
　　杨雯清并不意外，她依旧按照着自己每天规律的作息，一大早在房间里做瑜伽，然后洗澡，做饭……
　　除夕夜这天杨雯清做了很多菜，小桌上堆满了。窗外的烟火美好的不像话，大街上有小孩跑来跑去的喊叫，万家灯火阑珊，拼出一个夜晚。
　　杨雯清脸上带着少有的笑意，轻声问着:“过完年，准备去哪里？"
　　于秋轻笑:“你是不是想着赶我走啊！我那都不去，就呆在老家里，养老，“
　　杨雯清也笑了笑:“当然好啊！就呆在家里吧！这样也是一辈子，不过我怕你要先给我养老……"
　　她顿了顿:“妈了解你，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你肯定会离开的，"
　　于秋只能点了点头又马上叉开话题：“妈，曲瑰你还记得吧！我留学时候认识的，你教过她跳舞，这一年她也一直在北京，”
　　杨雯清的表情突然奇怪起来，隔了几秒才问道:“哦，她吗？你还能见到她吗？”
　　于秋点了点头:“嗯，不过她现在离开北京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说她在一个连大海都是金色的地方…..”
　　“你确定她不会再回来了吗？”
　　于秋有些疑惑但也解释着:“我觉得可能见不到她了，第六感吧，”
　　他摇了摇头:“不过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她应该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学生吧！”
　　杨雯清表情一时间变得奇怪，她顿了顿:“小秋，我们今天不提别人了好吗？”
　　于秋只好作罢，他不明白是否说错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杨雯清深深看着他:“小秋，可能我的表达的方法不像其他母亲一样，”
　　她似乎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上小学的时候，你翁叔叔来我们家给你买了个小电子琴，你就每天魂不守舍的玩，还学的很快。我很惊讶，你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只会关注玩具，而是喜欢与声音有关的东西。”
　　杨雯清明亮的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段时光:“之后，我就给你买了吉他，贝斯，送你上音乐班。你不知道，教你音乐的老师背地里告诉我你儿子特别有天赋，不走音乐这条路一定很可惜。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哪怕你爸爸觉得你会在这条路上不可能顺利，我也想着支持你，送你去好的音乐学院留学，”于秋不经意间苦涩起来，他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听着。
　　杨雯清继续说着:“小秋，你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妈妈给不了你，所以只能无条件的支持你，我想的只有这么多。
　　可现在似乎就像你爸爸预想的一样，你的乐队解散了，你做的音乐似乎真的不顺利，你爸爸也离开了我们。"
　　于秋看着杨雯清眼神里复杂极了，看不出悲伤，她轻声说:“但妈妈只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能遇到深爱的人和深爱的事业，这是很不容易的，随着年龄越大也越能清楚……"
　　于秋品味着杨雯清的话，陷入沉思，脑海里的谜团似乎有些清晰，他颤颤的开口问出一直不敢想的话:“妈，你爱爸爸吗？"话落，杨雯清的眼睛猛的一颤，整个身体像是去到一个冰冷的世界里，一动也不动了。
　　过了很久，于秋缓缓站起身收拾起碗筷，他知道不能去干扰杨雯清的状态。
　　一切收拾过后，于秋发现杨雯清还直直的坐在桌子边，他听到烟火炸裂在空中的声音，扭过头从阳台边看去，那绚烂的美丽已经坠落，只剩下黑夜。
　　烟火还在继续着，在天空上不断展示着它的身姿，可黑夜似乎太过冰冷，最后，夜晚终于静默下来。
　　直到新年之后的二月份，于秋将自己写的歌唱和曲调都撕掉了。无论如何不该继续在洛城了，这种念想很早支撑着整个大脑，终于需要一个结果了。
　　离开时于秋没有和杨雯清说太多，他把卖车的钱留下一点，剩下的都交给了她。
　　背上吉他，不多的行李，于秋看着日记本里的几个地名，他先去了秦皇岛，又去了青岛，大理….路途中他遇到很多人，但也只是萍水相逢。
　　这场漫长的旅游说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无非是对少年时美好的一种回味。青春里向往的地方如今真的到了，就像是突然在做着的是好久之前做过的梦变成现实。离开前他想，所以无论如何都还是快乐的吧。
　　但真的将这些地方走过一遍后，于秋更加的怅然若失起来。也是这时间，他突然收到了曲瑰的短信，很简短的一句话：“来榕城找我吧。”
　　榕城，为什么又是榕城？于秋想不明白，但他脑海里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这么多年里他从未真的去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