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师[科幻短篇]》麦西

5、可你是永生的

　　主人这种对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情感并不少见。
　　我尤其理解这个设计师，他一手设计制造了X系列。他对1号机器人这个首件产品的偏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仍说：“如果这样说得通，你们就不必逃亡。”

　　“狂妄。你确实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但是你以为这片海，这个木屋，这个地方，就凭我们两个就可以制造出来，并且住在这里吗？”

　　我不懂，难道制造商总部已经默认他的存在？那为什么还要把他放在通缉榜上？

　　如果一级区域终结师所负责的区域内，有机器人逾期，无论什么原因（其实无非逃亡和消失，而理论上这两种也没有本质区别）没有在最后这一个月完成终结，那么主人和机器人都会被制造商总部通缉，并且全宇宙高级别的区域终结师都会去“终结”这个机器人，将主人提送家用机器监护人法庭，接受庭审和处罚。
　　系统中显示未被终结的家用机器人，逾期时效越长制造商提供的赏金越高，且主人被庭审后，法庭将罚没主人百分之九十以上（视逃亡情节轻重定夺）的家产，其中有百分之十五是终结师的佣金。
　　然而能够逃亡十年以上的机器人，大多数是被主人改造，延长了使用时效。而且，这样的主人非富即贵，没钱没技术没地位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也就是说，像0805-1这样的机器人，将会是高级别区域终结师首选的大肥羊。

　　梁云跟0805-1说：“让他扫你的标号。”

　　0805-1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背对我，把颈椎第三节下面的开关按了一下，核心部件弹出，我用手机进入到判定是否为被终结对象的界面，按下扫描，屏幕闪烁着绿色的字：
　　“编号：ECHN19970805
　　职业：舞者，歌手，影视剧演员，赛车手
　　年龄：82
　　性别：男
　　属性：地球人
　　不是终结对象。”

　　我愣在原地。0805-1或者说0805把核心元件按回去。走到厨房准备早饭。我看着他仍然如同二十岁时的身形和面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怀里掏出酒壶，倒了些酒在咖啡里，猛灌了几口，瘫坐在沙发上。这世界真是让我越来越不懂了。

　　设计师说：“0805就是0805-1，或者说这世界上早就没有0805了。当初制造商让我设计这款机器人时，0805是原型机，更开放的程序，更少的约束。原本他在实验室的唱跳视频，只是试验成果内部展示，不知道怎么流了出去。被大众当做没出道的韩国偶像练习生，视频播放量达到上百亿次。制造商便顺势将他作为‘真人’出道。使用的编号是，是……”他猛烈地喘息，有些上不来气。

　　0805迅速拿来一个吸入剂，设计师呼吸平稳下来。
　　0805说：“我来说吧。我使用的编号是制造商从黑市买来的。0805-1从来没有存在过。后来，这个谎言渐渐地编不下去了，我再不隐退，不变的容颜就会被怀疑。云哥答应制造商此后余生的所有工业设计都免费给他们使用，制造商动用关系跟帝国警察高层达成协议，让我俩隐居于此。你来到火星做的那辆，以及现在市面上正在使用的飞船，百分之八十出自云哥之手。”

　　我问：“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让他以那样高调的方式出现在大众面前？”

　　设计师叹了一口气：“哎，我那时年轻，初时只当他是自己的一个完美作品，渴望世人承认，渴望成功，渴望天下所有人都喜欢他。”

　　“你确实做到了。”

　　设计师摇摇头：“哪里是什么成功。我后悔了。他‘出道’之后，他越被人喜欢，我就越矛盾，高兴他的成功，羡慕那些能陪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担心他的每一次访谈，期待他每个月回来维护的那一天。害怕他在外面突然出现故障，以及每个月回来检修，如果被媒体发现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手机24小时开机，其他的工作几乎都停滞了。我想把他藏起来，只属于我一个人。”

　　“你完全可以那样做。”我说。

　　“我不能，我已经无法把他当做一个机器。他有最纯真的笑，赤子的心，炙热的眼神，倔强的坚持。他像人，比我更像人。公司以为这都是我赋予他的魅力，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他已经完全地‘失控’了。”

　　0805充满爱意地看着梁云说：“我早已经爱上了我的设计师，就在我被启动的那一刻。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关切的眼神。我好喜欢那个看着我的眼神。我努力搜索数据，拼命拼凑信息，运行了所有程序，我想反馈他一个恰当的表情，可是我眼前一黑。宕机了。
　　“我作对时，他对我点头。我做错事，他对我笑。我的目光跟随他，一举一动都等待他的指令。我不喜欢被关机或休眠，因为我不知道眼前黑掉多久才能再看到他。有一天，他下班时，来关机。我握住了他的手，他好像能看懂我的期待，他给我写了一条新的指令，我可以自己选择休眠，可以被唤起或主动唤起。
　　“有一天，我模仿出视频中的动作和声音之后，周围响起掌声。可是我读出他的眼神中是担心。没过多久我就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带走了，他们给我各种各样的视频，文字，让我复制里面的内容。我想我应该是做得很好，因为他们都会给我掌声。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惩罚我每个月只能见他一次。
　　“我开始不满足于每月一次的见面。我开始故意在日常出一些小故障，我喜欢看他放下一切工作，不管我们之间隔着多少光年，他都会第一时间赶来顾我。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假装做不出表情，看着他几个小时不眠不休地检测我，急得眼圈红红的。好好看。
　　“后来有一次我是真的发不出来声音。梁设计反倒不信我。我唇语跟他说是真的，可他就是不肯看我。”
　　梁云说：“所以你就站到我面前，咬住我的嘴唇？”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笑起来。

　　我问：“可你是永生的。”
　　0805说：“让我俩隐居的条件便是，我的核心元件是和云哥的心跳联动的，也就是说……”0805走到梁云轮椅旁边，蹲下来，抚着他的手。
　　梁云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我死的那天，他也会自动销毁，并且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他看着他说：“也正因为会‘死’，我才会比机器更像一丝人。”
　　他说：“你不是机器，对我来说不是。”
　　他说：“这世界，没有你，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