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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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她情愿自己就此长睡不醒。
昏睡中，她恍惚忆起，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蜷缩着漂浮在一团混沌中，无知无识，浑浑噩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莫非是遥远的前生……温暖潮湿的黑暗中，有个声音渐渐响起，一遍一遍反复呼唤着她，不厌其烦：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我不知道……
然而那个声音执着地再三询问：
你是谁？
我是谁呢？……我真的不知道……
她被这问题问得惶惑不安。那声音换了问题：
你想要什么？
……眼睛。那一双眼睛。
答案是如此明晰简单。她立刻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忽然又轻轻笑了起来：
啊，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呵呵，痴儿啊，痴儿。
她不明所以然地听着，只能如水草般在黑暗的海水中沉沉浮浮。
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降生于这个世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一切，这种自由，我很羡慕……只是，所有的记忆，都并非你自己所有，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一切，到那时，你可会后悔？
后悔？后悔是什么？
那个声音像是因她的反问而哑然失笑。片刻后，那声音道：
那么，欢迎来到这个世界——醒来吧。
——醒过来吗？
她的心里微微一动，意识仿佛要浮出黑暗的海面，却忽然停住了。
——不。在这个呼唤下，我曾经醒过来一次。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双眼睛。可那双眼睛永远不会属于我……我后悔了。我不该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想象。魅的生命注定是一场空幻……不，我不要再醒来，就让我回到无知无识的从前……
不。回不去了。
那个声音打断了她，温柔却又坚定：
既然有勇气送他离开，为何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内心？你又怎么能断定生命是一场空幻？醒来吧，阿狸。
她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浸在意识之海中，只觉得满怀悲伤与疲惫，无比沉重。于是她放任自己沉入黑暗的海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然而，另外一个声音从记忆里浮现了出来：“我绝不后悔。”
这是云瑶的声音，在那个迷雾重重的夜里，这个纤细的羽人女子这样无比坚定地对自己的爱人说，清晰明了，简单直接。
我绝不后悔。
她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快速上浮，越来越快，最后她猛然冲破黑色的水面，炫目的金光迎面而来——
“你醒了？”
柔软的春风里，手持书卷的白衣少年端坐在阳光下，神态安然地对着她微微而笑。
依旧是季狸养病的房间。朴素的桌椅，敞开的长窗。骤然风过。窗外罗盖般高大的老杏树漫天飘洒白色的花瓣。澄澈的阳光洒下，万千花瓣白亮耀眼，如一场美丽的幻梦漂流过她的眼前，无法挽留，永不止息。
她看着素节，慢慢道：“雾散了？”
“早就散了。”素节把手中的书卷放到桌上，对纪狸开口说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你睡得太久了，阿狸。”
纪狸推开身上的被子，慢慢下床。她走到素节面前，跪下。
“教我。”她无礼而突兀地说。
素节仔细地看了看她。小女孩依然瘦小苍白，只是眼中神色再不似以往。
“好。”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纪狸行拜师礼，重重叩头。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破，有鲜血流下。
素节抬手，点点金芒环绕纪狸一圈，倏然而灭。她的额头瞬间恢复光洁。
“学医术，或者法术，都须付出很多，特别是在这里。”素节说，“你可会后悔？”
“不。”她简洁地回答。
然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也想做一个，不言后悔的人。
她开始在素节的指导下修行秘术并学习医术。她是有天赋的，又格外踏实勤奋，进境一日千里，令素节惊讶。
一年之后独立开单写方。第二年看疑难杂症。第三年的时候，可以代替素节坐镇文杏馆。
她日日随侍在素节身后看他诊病开药。除此之外，就是埋首在书房，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阅览文杏馆所有的藏书。生活平淡到枯燥黯淡。
一拨一拨的养伤者来了又走，唯独不见陆风和云瑶。
还有，那个人。
渐渐的，她开始明白素节秋阳般和煦温暖的笑容下为何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就算给予那些必死的病人治疗和药方，又能怎样？唯一能换来的，唯有更大的悲伤痛楚和寂寞。
这对医者，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终于有一天，一名伤者在她面前生生吐血而亡。她只是漠然地冷眼看着，内心平静无澜，丝毫不见动容。
留不住的时候，就不要勉强。她已经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突然从梦境中惊醒，浑身冷汗。那夜月色极好，明净如水。她披衣而起，站在窗边，看着庭院中杏花如雪簌簌落下，无言独立良久。
留不住的时候，就不要勉强……是这样的吗？
时光就像杏子洲外的辋川江水，悠悠荡荡的无声流逝过去了。
这期间，她在书房里偶然翻出了一本曲谱。于是，在苦读医书之余，她开始照着曲谱摸索着吹上几曲。一开始还是吹不成调，声音破破的，难以成曲。
她似乎并不以为意，只是反反复复地吹，来来回回地改，不厌其烦地练，一次一次平心静气重新来过，仿佛在这件事上有着无尽的耐心。
素节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从不评价好或不好。只是有一次他突然道：“阿狸，你更适合箫。”
纪狸垂下眼睛。她依然不爱说话。于是素节微微一笑，从此再不提及此事。
后来她可以吹得很好。
杏子洲总是弥漫着淡白的雾气，与静静的杏林融为一体，世界在缥缈虚幻之中给人以宁静美好的错觉。雾中看不见的水鸟应和着纪狸的笛声啼唱，清亮的鸣叫声似乎近在咫尺。
杏花开了又落。燕子飞回又离开。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第三年的初春，燕子开始筑巢的季节里，文杏馆又多了一名新成员。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