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些年》水蜜桃的天真

1、重逢

　　在大学校园里，晚上十点左右来觅食的大多是刚下了最后一节大课。
　　简宁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筷子在筋道的面里上下挑动，随着热气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周身温暖。
　　每到天冷的时候，简宁下了晚课总会来点这碗面，哪怕并没有很饿。只是他偶尔幻想，会不会在他某一次再度用筷子挑起蛋花时，曾经那个明朗少年会刚好出现在他面前，狡黠地无赖道，简哥给我吃一口。
　　他们俩都爱吃这个味道，可能是因为老师手艺好吧。不过一个不吃西红柿，另一个不爱浪费，所以总是在名义上两人共享两碗西红柿鸡蛋面，而实际上一人吃沾着番茄汤的鸡蛋面，一人吃只余下零星蛋花的西红柿面。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现在，勤俭节约的简宁同学已经成长为按月领着固定工资的简宁老师，他已不再那样苛责自己不许浪费，只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实在无法独自一人顺利地咽下一整碗西红柿鸡蛋面。
　　他只是喜欢这个味道，和这个味道曾带给他的与那人的回忆。
　　哪怕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什么！真的假的！”远处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简宁的思绪，而食堂里埋头干饭的众人并未给予太多的关注，除了被打断思绪的简宁。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干嘛！”对面男生很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小道消息，“我跟你说啊，这次许世安要凤凰涅槃了！这个【法与经济学】是咱们学校新设立的国家级重点专业，谁赶上了这趟顺风车，生源啊课题啊经费啊，那都不是事儿。”
　　“可是，许老师已经好几年没有招生资格了，怎么突然就？”女生仍是将信将疑，但脸上难掩喜悦神色。
　　男生不以为然道，“呵，天将降大任你懂不懂，那可是许世安！一路名校上来的超强背景，经济学和法学的双学位，以前当律师时候闪瞎狗眼的实践经验，就这条件，有点儿舍我其谁那味儿吧。你真以为学院是傻的会一直雪藏他啊，当年那点事儿也不算什么，说不准是被陷害的，或者是不知道得罪哪个领导了，还有可能是迫于压力给别人背黑锅……反正我觉得吧，这许世安就是咱们学院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抱他大腿准没错！”

　　许世安的名字冲进了简宁耳朵里，让他立即放下筷子，警觉如小猎豹一般偷偷靠近了几个开心八卦的学生。

　　“天啊我今天要通宵准备申请材料，争取早日投入许老师门下……”女生微闭着眼睛有些陶醉，那满腔热情的样子不像是导师申请，更像是少女怀春，要去见心爱的偶像。
　　“省省吧你，这种大热专业、大红导师，是尔等小沫沫学渣能申请的吗——人家的候选申请人都是推免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比如本人在党建活动中做出过突出贡献，再加上本来我绩点排名也可以，这不就擦边有了个申请资格。”
　　……
　　对面几个女生撇了撇嘴，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爸是跟院长在一个院里玩大的小老弟？
　　“同学，请问下你们说的是法学院的许世安老师吗？他今年开始招学生了？”简宁一张温良无害的脸满是学生气，混在几个学生中间毫不违和。

　　“学长你是……想申请许老师的博士吗？”男生斟酌着问道。
　　简宁含糊回答，“没有，就是以前听过许老师的课，随便问问。”
　　男生似乎松了口气，“哦这样啊，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为了录取结果公平公正，现在很多流程的东西还没公布细则呢。”对于陌生的简宁，男生有所保留。
　　而完全没有机会的女生则酸溜溜道，“不能考试只能内推，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有猫腻，说不好是萝卜坑，早给能人预定了。”
　　男生立马义正言辞：“不管许老师选不选我，都不许别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简宁心里一热，这不就是小时候的自己么。当下对男生的好感度增加。
　　“哎，听说许老师至今单身，不知道哪位幸运的学姐学妹，能华丽转身毕业即师母呢！”女生无限遗憾，早知今日她一定从大一就开始好好学习，刷个漂亮绩点。
　　“我要是许老师，第一批先筛掉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的学术妲己！”男生义正言辞道，“我听人家说许老师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之前的那老吴书记，咱们学校里多少两口子都是她撮合的，结果一到许老师这儿，你猜怎么着？”
　　“怎么？”在做的几个学生，包括简宁在内，都被吸引了目光。
　　男生说，“要是这次我能被许老师选上，就帮你们打听打听，哈哈哈。”
　　几个同学笑作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关于许世安的一切。对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来说，仿佛跟许世安学到什么是次要的，而跟他一起在这段时间内完成学业，是个特别吸引人的体验。

　　简宁心里自嘲，是啊，许世安未婚的原因，这些不入门的学生怎么会知道呢。他之所以也跟着期盼那个答案，无非是想求个心理安慰，能从不相干的人嘴里证明一下，罪魁祸首不是自己。
　　不过今天也不算全无收获，许世安也应该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简宁本想马上发个微信给许世安，不过最后还是删了。正好明天有课，还是去办公室亲眼看看他知道这个消息的表情。
　　简宁有许世安办公室的钥匙，他早到了就会给许世安擦桌子扫地倒开水，约摸着正主也快来了的时候，连上课要带的咖啡、润喉糖、保温杯也都会一并准备好。
　　在那件事情以前，许世安有一间挺宽敞的独立办公室。
　　后来出了事，院办见风使舵，虽然不好把许世安再打发到年轻老师和博士后们的公共办公室，却也借着八项规定里办公面积不许超标的由头，给许世安换了一间不但空间局促还没有窗户的朝北小隔断。
　　在这个小小的隔断间里，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自然光。
　　没人看见许世安当时的神色。也没人知道许世安脑海里突然闪现的，会不会是曾经当律师时在江州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那个大圆弧形落地窗的视野。
　　何至于此。
　　还不就是，没伺候好那位少爷么。
　　哪怕躲进了象牙塔，此前种种依然如噩梦萦绕，挥之不去。
　　而现在这个小隔断，虽然也算是个独立空间，可每次简宁来的时候总要小心翼翼，他知道许世安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办公环境对他而言的苦楚与羞辱，不亚于勾践的卧薪尝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爷才会再一次眷顾这天纵英才。

　　简宁去给许世安洗杯子时，正碰见石中楠院长亲自洗手。
　　石中楠笑嘻嘻地看着简宁道，“小简又来了啊，那个好消息你也知道了吧？这么多年，学院还是一直很关心你老师的。”
　　“嗯，谢谢石院长，老师叫我周末去他家吃饭。”简宁脑子里全是许世安那个窘迫的办公场所，打着腹稿准备再找机会跟老院长求情。
　　“也别光是吃饭，现在许世安事业有了气色，他的个人问题，你务必要像跟期刊催稿一样随时对他耳提面命。必要时候，得给他上手段。”石中楠语气夸张地比划着，活像个老顽童。“再不抓紧，以后去接孩子人家要问他是不是爷爷了。”
　　“没事儿，我也能帮老师接孩子。”在简宁心里，长成许世安这样的人，年老还是年轻根本不是问题，谁拿这个做文章实在是太可笑了。
　　石中楠一脸黑线，这师生俩一个轴一个憨，说话可真费劲。
　　“石院长，不怕您笑话，老师的事儿我哪儿敢多嘴，”简宁红着脸低下头，“不过您的好意我一定转达，回头我和老师请您吃饭。还有个事情，石院长您看，我老师他也又要开始招生了，现在这间办公室怕是不太方便，学生来了讨论问题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嗯，这个事情学院确实有难处，不过你放心，”石中楠信誓旦旦地打包票道，“只要许世安能顺利走完这个招生流程，学生正式入学后我来提这个事情，一定会积极改善优秀教师的办公环境。”

　　许世安要重新招生的消息在学生中间广为流传，而许世安本人则显得过于淡定——他甚至都没有主动通知简宁。他知道，他一定已经知道了。
　　年长的前辈们见到他都要鼓励和祝贺两句，年龄相仿的同事们则多了一份嫉妒。说什么在审查期间禁止招生，原来是把最肥的这块肉留给他独享。
　　更有甚者在背后明目张胆地嚼舌头，原本要遵循保密原则的内部推免前期工作，也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又一次带着许世安的名字走向了舆论顶峰。
　　在法学院另一位同样待遇的青年教师胡杨，一直被当做和许世安比较的对象。当然，是在许世安被禁止招生之前。
　　在那之后，胡杨就是法学院独树一帜的青年才俊，其他人要么没他优秀，要么没他年轻，在他面前明显缺乏学术竞争力。甚至有一段时间，院里的核心成员一致认为，只要不犯错误，胡杨就是下一任的副院长人选。
　　这样的翘楚，自然不能跟柠檬树下的乌合之众一般眼红许世安的好运，而是打开格局，想跟许世安做个“资源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