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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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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道,“老朽韩道江,不过一介白丁。”
莫大的兴奋在体内涌动,陆谦宜记得书里写过,韩道江年轻时是蜀郡有名的工匠师,专攻水利。他提出来岷江分流修堤法被恒宗帝大加赞许,但因北原匈奴入侵昭国,治水工程不得不中断搁浅。
“殿下,县令高晋咬舌自尽了!”
侍卫解小六旋风般冲进来,打断了陆谦宜的思绪。
“怎么回事?”
陆谦宜厉色喝道,线索还未开始就断了,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解小六胸口的衣襟上已是猩红一片。站在院中井边,舀水冲刷着脸上的血迹。
原是侍卫将高县令押送至衙门里屋,没想到人刚进去,就有消息传来百姓食用赈灾干粮后腹泻的消息。解小六前脚出门去调查情况,安排了两个跟班盯着高晋。待他回来,高晋已经咬舌自裁,手中残余了一角写有血字布条。
老翁愣住,手中的拐杖哐当落地。干瘪瘦削的手掌摊开,慢慢地拢住沧桑的面庞。
他的指缝里渗出水渍,过了半晌,隐忍又悲切的啜泣声传进了陆谦宜的耳朵。
“高大人也是身不由己,还望殿下——”
话音未落,另一队禁卫队长破门而入,“殿下!不好了!涨水了!”
“走!”
陆谦宜顾不得其他,领着禁卫离去。
他衣袂飘飘,如山间清风,左右不留痕迹。
楚旌堂使劲吸了吸鼻子,檀木芳香又悠悠然荡入了体内,撩拨得他心痒。站定思量片刻,楚旌堂将剑缚在背上,悄无声息地跟上前去。
迷雾鬼魅般重新席卷了大地,所有的平原都消失殆尽,江水如饕餮张牙舞爪冲来,无情地吞没了万物。目之所及皆是汪洋一片,县城所余的百姓寥寥无几,仅有西北一处高地上存留着几十名瑟瑟发抖的居民。
几位精壮男子袒露胸膛,手挽手站在最前方形成人墙,牢牢将挤作一团的妇人和幼童护在后面。
妇人们目光惊惧,发髻散乱,但谁也没有出声。孩子们被抱在母亲怀里,都已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陆谦宜胸中大感酸楚,莫名的情绪在心间迅速蔓延开来。蜀地真实情况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眼前,残酷地揭开了朝廷河清海晏的遮羞布。
倏尔,婴孩无力的啼哭在人群中响起。为首的男子回头,不知对孩子做了什么,只见孩子母亲低下头拍拍婴儿的背,那哭声才渐渐停了。
陆谦宜右手手指蜷曲成拳,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叩着头。
气氛诡异得可怕,好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一定有问题......
“殿下,现在咱们怎么办?”
陆谦宜与解小六对视一眼,“派些结实的侍卫,带好长绳和竹筏,救他们下来!”
挡在最前方的男子猛地抬头,手臂举起,一枚闪着光的异物飞出。
稳,准,狠!
这是一枚箭镞,瞄准了陆谦宜的肩膀——楚旌堂动作果决至极,一把抽出背上长剑,在空中爽利地划了个弧,挡住了箭镞。
嗖!
箭镞紧贴陆谦宜而过,射穿了他的发髻。翡翠簪子落在地上跌得粉碎,陆谦宜青丝纷飞,琥珀般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仿佛也和百姓们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喜怒。剩下的只是无尽,永久的沉默。
“刁民!敢刺杀当今太子!”
解小六大喝一声,后方数名佩刀侍卫齐刷刷拔出了长刀。
浪涛泼天,百姓们顿时骚动起来,辱骂声络绎不绝。
“太子算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吃发霉的粮食!我呸!”
有甚者企图站起来,摇晃几下栽倒在地。
陆谦宜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所有的妇女都被绳子在背后拴住了右手,彼此之间紧紧系住。
高地上的男子们散出愈来愈多的箭镞,雨林般劈头盖脸地向陆谦宜袭来。
楚旌堂伸手把陆谦宜向后推去,眼里划过肃杀凌厉之意,跳跃躲闪,抖落常见竖劈横抵。
噼啪几声,箭镞悉数落地。
“楚公子,多谢——”
不即陆谦宜说完,楚旌堂探出左手将陆瑾纤细的腰肢勾到了怀里,右手将剑高高举过头顶后——贴在陆谦宜的胸口。他站在江畔,朗声冲随行侍卫道,“要想救人,拿新粮来换!”
陆谦宜动了动嘴唇,颈后传来阵痛,登时头晕眼花。楚旌堂钩住他的腰带,将人连搂带抱放倒在肩上,跃过高地消失不见了。
*
“醒了?别动!”
“冷......”
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屋子,茅草棚顶滴滴答答落下水珠。陆谦宜往后背摸去,触到的是冰凉粗糙的草席,席子上生着倒刺,扎得他手指生疼。
不由他反应,楚旌堂俯身凑上来,贴着他耳畔说道。“太子殿下,这下你可跑不了了。”
室内视野昏暗,陆谦宜看不清楚他的面庞,模模糊糊依稀辨别出那团似火的头发,张扬又桀骜地蓬松着。楚旌堂极其富有侵略性的气息喷在颈侧。陆谦宜连带着耳根泛起一阵酥麻,如小虫啃食般,很快遍布全身。
楚旌堂目光极其锐利,直勾勾且不加掩饰地扫视着陆谦宜。从对方微微泛红的嘴唇,再至玉琢般的鼻梁,琥珀棕的眸子,都像一幅画,恰到好处地展示着无比绝伦的艳绝之美。
陆谦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从草席上骨碌爬起,“你怎么觉得孤会跑?”
楚旌堂实话实说,从前也有京官国戚来赈灾,但都是虚浮无根蜻蜓点水般的帮助。望之今日陆谦宜的种种作为,倒是与前者不太相同。但谁能保证太子会真心实意地帮助百姓,更何况还给灾民分了发霉的干粮——说不准又是个增加名誉的草包罢了。
只不过——陆谦宜长得漂亮些罢了!
但就是这么一点美的愉悦,又让楚旌堂生出许多期待。陆谦宜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他胸中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在等合适时机出手。
楚旌堂玩味地看着陆谦宜,忽然发觉自己摸不透对方。陆谦宜静静坐着,浓黑垂下的眼睫沾染了潮湿的空气,挂着盈盈水珠微微颤动。
有那么一瞬间,楚旌堂几乎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仿佛陆谦宜卷翘睫毛上挂着的不是水气,而是莹润光洁的珠玉,淡淡地发散着柔光。
陆谦宜眨了眨眼,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哀愁,带着悲悯又苍茫,如刷子一样缓缓在楚旌堂心上掠过。
殿下为什么会这样看我?
楚旌堂胡乱想着,是和以前一样,对权贵报以虚无缥缈的希望,还是铤而走险狂赌一把,劫持太子?
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大不了做个刀下冤魂好汉。楚旌堂很快做出选择,后者胜算更大些!
陆谦宜仰头望向屋顶,终于长叹一声。带着些许的哀怨和无奈,又包含了希冀的勇气,“楚公子,你跟孤走吧!以你的身手,在这小小原野间种地,太屈才了!”
陆谦宜默默地想,他一定要抢在陆琮找到楚旌堂前,把对方收到身边。这样才可以避免被刺伤双腿,送往敌国为质的悲惨命运。
“哈——”
楚旌堂笑得发狂,满头红发更是止不住地晃动,燃烧的火焰映衬在陆谦宜眸子里,愈发旺盛。
楚旌堂撞向陆谦宜的眼睛,心中抽动了一下。陆谦宜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草席上,眼内平静得如一汪碧水,包容万物又深不见底。
楚旌堂紧紧箍住陆谦宜的肩膀,让他身体面对自己,问出了埋在心里的疑问。
“人人见了我的剑都要畏惧三分,太子殿下为何淡然自若?”
陆谦宜终于笑了,轻轻浅浅,一字一句道,“因为孤,心悦你。”
!
楚旌堂听见什么东西碎裂了,很快涓涓细流从中而出,百骸四肢登时满溢着欢愉的甘怡。
陆谦宜继续道,“跟孤走吧。孤保证,一定处理好岷江水肆之事!”
“我如何能信殿下?”
“楚旌堂,还是孤该叫你楚洛霄?如果孤保证——能帮你寻到洛婉黎和‘逢春’剑呢?”
楚旌堂脸色大变,黑曜石的瞳孔散发出光芒,声音变得急促,“殿下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你的问题太多了,留在孤身边,孤慢慢说于你听。”
陆谦宜细细回想起书里关于楚旌堂的介绍。
楚旌堂母亲本名为洛婉黎,原洛国人。
洛国世代以冶金打铁为生,家族中的女性成员仿佛有如神助,在冶金事业上别具匠心和灵气。
其中洛婉黎,以淬火技艺为昔日洛国国君打造了一只钢剑而名扬天下。
相传那钢剑经过脱热、锤炼锻造,内芯坚硬至极,而外部则与之相反,由柔韧的铁层累积包裹。
被此刀锋掠过者全为一剑毙命,伤口深达入骨。[1]
相传伤者面前会浮现出至生所爱的模样,半分痛苦神色也没有,皆带着最为甜美的笑容奔赴另一个世界。
这钢剑也有个诗意绵绵的雅名——“逢春”。
洛国百姓也因洛家娘子的高超技艺收益不少,洛婉黎携手长女夜以继日苦苦钻营,终于打造出了大批耐用精良的铁器农具。
诸如土斧、钻头、锄头、爬犁铁镰等,其中最为精妙的工艺则是锄头采用铁内芯形成锄柄孔,大大提高了百姓的农业生产效率。
中原其他国度闻之,无不身心向往,各国几度派人出使洛国,只为求得洛婉黎指点几句冶金工艺。
再度后来,以南瓯等西南边陲为首发觉洛国国力衰微,三番五次动了侵占之心,不惜大肆骑兵讨伐以纳为己有。
楚旌堂之父为国战死,母亲洛婉黎带着长女洛凌栀和儿子仓皇出逃。三人走前为了不让洛家铁铺不让冶金秘术流入他人囊中,纵火烧了洛家铁铺。连带着传闻里以最甘美的方式斩人于须臾的“逢春”剑,也卷入尘烟中消失不见了。
书里着重强调,楚旌堂一家在至蜀郡就与母亲和长姐走散。后来他为生计,不得不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好在自身功夫不错,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中原第一剑客。而楚旌堂为昌王陆琮收买后,刺杀陆谦宜所用的剑,正是传闻里的‘逢春’剑。
太子被楚旌堂用‘逢春’刺伤腿后,大难不死。但只能坐于轮椅上生活。最终落得个交换为质子,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的命运,着实有些悲怆。
陆谦宜顿了顿,决定抢占先机, “大约一周后,宫里有昌王的人联系你。开价为三千两黄金,要你刺杀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