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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变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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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刀光一刀接一刀,斩碎了天幕下的空间,也斩裂了坚实的大地,并没有任何花哨之处,只是修为极其强悍、速度极其迅疾、下手极其狠戾、角度极其刁钻。大祭司指尖不断飞出各种凶禽异兽的虚影,却无一例外地在刀锋下烟消云散。
两人动起手来速度极快。不过眨眼睛,宣武侯已出了数十刀。
陌刀步步紧逼,少昀却一退再退。原本君息还在他身后很远,须臾,却已被遥遥甩在宣武侯之后。
无论修为还是状态,纯阳第一权臣明显要高出许多。如此迅疾而猛烈的攻势下,凡间难有能正面硬扛其锋芒的功法。大祭司全仗着一身神出鬼没的符咒术,方才每每在杀戮之刃斩下时,几乎是擦着刀锋惊险避开。
即使如此,他也很快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唇角的鲜血也越涌越烈。
王君冷眼看着,虽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躯体,思绪和判断却不受影响。
少昀不可能冲动到孤军奋战,必定还有后手和同谋。然而以宣武侯后来排除异己、归拢权柄的那些手段和由此带来的矛盾,老祭司到现在都不曾露面,必然是隐在暗处,伺机给予其致命一击。
整个中军帐早已不复存在,偌大一片场地打得几乎山崩地裂,天日黯淡,宣武侯的嫡系和桑湛的队伍竟像是一无所觉,没有任何人过来助阵,这实在不是正常现象。
他终于竭力将眼珠子微微轮了一轮。
整个战场周围的空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显出点奇异的扭曲和朦胧,更远处的大部|队已经瞧不分明,只能依稀看出一片极其模糊的黑影,肃立无声。
像是暴雨之时,隔着檐下层层的雨幕眺望远山。
君息心下了然。选在此处动手,是他们预先计划好的,早已提前做了安排。最开始所谓的“偷袭”,不过虚晃一木仓,只是为了将宣武侯引入陷阱而已。
能将如此之大的一整个空间全部隔绝开,纵然是借助了法阵,却仍是需要极其精深的修为。这种高手在整个纯阳都屈指可数,必然是老祭司亲自动的手。
他带着门下亲传弟子在外围操控着法阵,将宣武侯单独封锁在此处,大祭司负责将其斩杀,空间之外,本就有不少朝臣加入的异乡人负责收服精锐部|队,互相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
此举虽然凶险无比,却近乎完美。不成功便成仁,三股势力都尽了全力,铁了心要将宣武侯剿灭在此处。
宣武侯自也明白眼下的处境,绝不留手,又是一刀当头斩下。如果说此前他尚且存了将二人修为全废、仍将二人作为傀儡二圣的心思,眼下却已是务必要置其于死地。
大祭司勉力一闪,却已像是难以真正脱离其必杀范围。不得已之下,指尖符阵齐出。
一只金乌虚影蓦地自他身后腾空翱翔,振翅迎向漆黑长刀。
趁现在!
就在这时,一直宛如偶人般安静地站在战场边缘观战的君息眼中突然显出暴虐挣扎之色。
一阵穿心的剧痛突兀地自少昀胸腔里传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握住他的心脏,贯注了全部修为,要一把将之捏碎般。
大口的鲜血猛地自他唇角涌出,眼前刹那一黑,几乎有短暂的失明,他却连遥遥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金乌虚影陡然一滞,方才在主人本能地强行咬着牙的苦苦支撑下冲天而起。
这段时间,那人的神识一直寂静如死,冷眼看着他如何操控自己的躯体,温顺得像是全然放弃了反抗。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等着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突然用尽全部精力冲击同心蛊,给他致命的一下。
原来他果然已经恨他到如此地步,势不两立,除死方休。
积攒了两世的悲愤和仇恨近乎暴虐地猛烈冲击之下,同心蛊差点当场被震灭。
但,纵然他终归不免一死,却绝不是现在,也绝不是死在旁人手里。否则,他的一切付出都将毫无意义。
宣武侯纵横战场多少年,如何看不出他此刻的异常,几乎是在同时,当机立断,猛地压上所有灵力。
大祭司唇角血如泉涌,却连漆黑的眉睫都不曾皱一皱,只是瞳仁中的凶煞血腥之气翻涌不止,同样修为尽出。
凶|刃威压之下,金乌半个躯体霎时碎裂,化为点点火星,漫天飘洒而下。
与此同时,失去了金乌的阻挡,陌刀去/势不停,已挟着风雷杀戮之势当头斩落。
大祭司却屹立如山,竟像是要以血肉之躯硬挡这堪称凡间无敌的一刀。
这一瞬间,他甚至没有半分多余的精力去控制同心蛊。君息全力一挣之下未能成功,精力耗竭,神识几近空白,只能眼睁睁错失良机。
刀风如天幕崩塌般压下,要将其下的一切蝼蚁连同山峦大地尽皆碾为齑粉。
就在刀势用老、无可改变之时,刀锋下的人指掌间蓦地银光一闪,快到几乎不容任何人反应。
只听“嗡”的一声震响传彻天地间,斩破大地的威压应声消散,那柄曾在战场上饱饮鲜血、以无数人的躯体和性命淬炼而成的杀戮之刃竟在这一撞之下断成了两截。
“叮”的一声,断裂的漆黑刀身连同一枚银光熠熠的箭头一起掉在地上。
是那枚在溶洞中差点要了大祭司性命的箭头。
这东西本不属于纯阳之物,不属于凡人之物,甚至不属于现世之物。然而在场四人,却只有进入过幻境、同羽民交过手的少昀和君息认识。
大祭司拼死一招废了宣武侯的兵器,伤势更重,几乎要站立不住。唇角的鲜血疯狂涌出,尽皆滴洒在他烈焰般拂动的衣袍上,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只一双幽深眼瞳中凶煞血腥之气翻腾起伏,死死盯着对面的敌人,像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厉鬼。
银光乍起之时,宣武侯已然察觉有异,急速飞身后撤,冷笑道:“你对他倒是情深义重,紧要关头他如此暗算于你,你竟还能忍住不杀他。”
掌中那柄跟随他出生入死上百年的陌刀已毁,他连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一扔,堪堪止住后退之势,猛地聚起修为。
刹那间,一蓬金红辉光透体而出,霎时照彻天地。天幕下瞬间风云涌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翻搅一般。
一只庞大的虚影自他身上腾空而起,烈焰熔岩般绚丽的色泽,龙首,鱼身,龙尾,矫健流畅的脊背上,一道森寒背鳍张狂挺立,赫然正是纯阳图腾、数十万年只现过一次真身的魔龙金鲤。
君息方才耗尽所有精力冲击同心蛊,却终是差了一点,未能成功,又恢复了之前不言不动、偶人一般的状态。但如今亲眼看见这震撼的一幕,终于连神识也彻底呆怔住了。
他曾两次见过它的虚影。
一次是在七夜幻境中,追随而来的魔鬼召唤它对付他的前世遗骨;一次是被羽民追杀时,它自大祭司身上冲出,那人却解释说并非召唤,而是本就在他身上。
少昀明明曾经说过,祭司门下并无召唤部族图腾之术,甚至禁止此类行径,宣武侯又是从哪得到召唤魔龙金鲤的秘术?
不待他反应过来,几乎是在同时,大祭司一展火红袍袖,抬手掐出碧落诀,竟是催动自身福泽和魂魄之力化成修为。
刹那间,一只更加庞大、更加威风的魔龙金鲤虚影自他身上蓦地冲出,硕大的龙首高高昂起,霸道而桀骜的模样,只在天幕下略一盘旋,便猛地直冲而去。
桑湛也惊呆了。
他年龄稍长,自然知道整个纯阳自祖神时代绵延至今,乃至洪荒神界数十万年历史,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场景。
连号称有创世之能的先天神魔都无法创造出第二个天地灵物,天下也根本没有其化形召唤类的咒术,因此哪怕生灵以亿万计,却绝无人曾想象过,有朝一日两个同样的魔龙金鲤会一同汇聚于世间,即使只是两个魂魄般的虚影。
莫非这一代人果然风流英杰,胜过前人太多?
一大一小两只几乎别无二致的远古神物虚影飞速遨游在无边天幕下,快到几乎看不清,只能看见两道绚丽的金红光影,各自周身搅起风云涌动,带着雷霆闪电,追逐不休,殊死缠斗。
天光早已被乌沉沉的阴云遮蔽,翻涌如沧海。抬眼望去,入目只见海中两道飞驰闪现的仿佛映透世间的金红辉光和交错其间的银蓝电光。震撼天地的隆隆雷霆声中,整个空间连同其中的一切都像是在不停地摇晃。
大祭司像是耐心耗尽,又像是已将力竭,突然操控着魔龙金鲤的虚影猛地一撞。
轰然一声沉闷的巨响,天地都剧烈晃动起来。
一撞之下,宣武侯的躯体像是朔风席卷的树叶般被震飞出去,落在君息眼前。稍小的那只远古神物几乎被撞散,色泽都黯淡了几分,勉强挣扎着,一头栽下,退进了他的躯体。
然而更大的那只却仿佛比之伤得更重,虚影在天幕下几番聚散,方才终于稳住形态,化入了大祭司身上。
雷霆乌云倏然一收,天地间重归日朗风清。天光暖阳笼着整个世间,无喜无悲地冷眼观看着一切腥风血雨,生离死别。
以伤势未愈之躯同名震各部族的战神殊死一战之后,他已全然不似活人模样,浑身都浸透了鲜血,倒像是某个游荡至此的鬼物夺舍了一具已经彻底死去的皮囊。
他站了片时,方才踏着已然龟裂如网的大地一步一步行过去,鲜血淋漓的薄唇开合,终于说了动手以来的第一句话:“区区分魂,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狠戾的嗓音已然嘶哑,较之从前,却更多了几分凶煞血腥的意味。
宣武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冷冷看着他行至王君身前,垂目看了一眼,将那人挡在身后,威肃眼瞳中终是露|出了难以克制的嘲弄之色。
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对方。
王君神色疏淡,只是安静地看着这段堪称惊人的变故,眼瞳深处闪着一星冷冽寒光。
那人说“分魂”,是什么意思?两只近乎相同的魔龙金鲤虚影又是怎么回事?从幻境对战羽民到方才,那些彷如出自同一个人的熟悉的杀气又是为什么?
他暂且想不明白。殊死搏斗的双方刚刚停手,战场四周传来一阵灵力波动,隔绝的法阵撤了。
虚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撕开一条通道。老祭司从中踏出,素来阴鸷的面容上虽然难掩疲累,却终于罕见地带了点轻松之态。
宣武侯战甲染血,胸前穿出一截隐隐流转着符咒的剑尖,显然是为了对付他,特意改造过的。
眼下他已经连站立都费劲,却仍是勉力站得笔直,威仪铁血中,更添三分悲壮。
君息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他堪堪落下的一刹那,桑湛毫不犹豫出手。那一剑的角度和力度都拿捏得十分巧妙,配合着符咒,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却废了他所有修为。
显然是有人特意要留宣武侯一命。只是他一时不明白此人是谁,竟敢留下这样一个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