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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责罚 ...

  •   王城学宫规制,普通弟子寝居为一寝双位,以一架屏风隔开。

      但他的寝居里长久以来只有他自己。因着某位权贵的特别“关照”,别的弟子都怕受他牵累,用了诸多手段,只求尽可能与他撇清关系,至少不要同他分到一起,朝夕相对。

      君息的笑容便不自觉地冷了几分,原本还算客气的语气也无意识地多了些疏离冷漠:“学兄既然连在下的底细都清楚,想必也知道,在下这寝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学宫寝居众多,学兄又贵为大祭司的弟子,何必纡尊降贵,非要住在此处?”

      容色如冰的年轻男人冷冷看着他,瞳仁中煞气四溢,一身烈火般的红衣无风自展,嗓音寒凉如刀:“大祭司弟子众多,你从未见过我,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几乎是在瞬间,君息便反应过来,行云流水般答道:“自然是此前师长们早有嘱咐。”

      少昀仍是冷冷盯着他,也不知道信了没,须臾,漠然回复他三个字:“用你管?”

      虽然心里一万只神兽呼啸着奔腾而过,但鉴于他尴尬的处境、重生的诡异身份和对方贯彻两世的强势,君息不想多惹是非,招来麻烦,只得勉强压着杀意,先帮着那人安顿好了。

      第一轮交锋,重活两世的老鬼完败。

      寝居里另一个床位久无人住,收拾起来颇费了一翻工夫。君息手上仅凭本能在忙着,神识却已经晃出了躯壳,绕着神界五荒天地、山川河海转圈。

      他不知道前世的少昀是什么时候对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或许是冰冷坎坷的学宫岁月,那些眼风交错的时光令那人觉出了情愫,又或许是以二圣的名义艰难站在朝堂上的傀儡时期,那些互为倚靠、信任到连性命都可以彼此交托的年华令那人情根深种。

      但今生同处一个屋檐下,倘若此人果然是这个时候尚且纯粹、与那些罪孽杀戮无关的少昀,他若趁机搞点事情,说不定相看两厌,反而是一个破解死局的契机。

      改变前世命运的轨迹,也许就是他重生的意义。

      这么一想,君息瞬间觉得窗外的阳光都灿烂了几分,就连即将要接受的责罚,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这一走神,忽然察觉两道烈火刀锋般的目光戳在自己身上。收回神识定睛一看,饶是他一心抱着恨不能弄死对方的心思,也不禁怔了一瞬。

      他居然用刚刚擦过凳子的抹布去擦那人的茶杯!

      君息:“……抱歉。”

      他嘴上说着,却全无半点诚意。

      如他所料,素来极爱整洁的少昀果然暴怒。

      红衣飞扬,像是一簇跳动的火焰,却无端让君息想到传说中,祖神神宫金鳞池里那尾魔龙金鲤炸|开的鳞甲。

      他悄悄戒备,甚至已经暗中提气掐诀,运转灵力,准备硬拼一场。

      但再次出乎他意料,眼前这天生脾气不太好的人怒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竟自己生生将火气压下了,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真可惜。君息十分遗憾,同时还有些担心,一个不留神,顺手将床头矮几上的水盆打翻了。

      看起来就像是被那声冷冰冰的“哼”惊吓到了,简直天衣无缝。

      于是两人眼睁睁看着一整盆洗过抹布的脏水全部泼在了刚刚铺好的被褥上,污黄的液体一时来不及浸下去,犹自晃荡着,闪着诡异的光。

      君息:“……”

      少昀:“……”

      君息: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红衣男人的脸色登时漆黑如锅底。

      他骤然伸手,闪电般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几乎是将眼前单薄的躯体拎起来狠狠按在墙上,拳头用力抵着那根白皙脆弱的脖颈,低垂着头,眼瞳中的凶煞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冲出来,却不说话。

      距离如此之近,他如冰似雪的面容上,额角的青筋跳动十分明显,令君息错觉下一瞬,那人便会直接击碎他的喉咙。

      先前那人反常地压着火气,反倒让他担心是如他一般重生的老鬼。相比之下,暴躁易怒的少昀虽然难处,却终归还算正常。

      粗重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是前世熟悉的气息,配上那人高大矫健的身形和煞气四溢的眼瞳,无端显出些令人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他行云流水般扯出点惊吓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指掌上已悄悄聚起灵力,心里死一般的冰凉中却浮上一点冷笑。

      少昀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一句话:“你跟我有仇?!”

      君息:……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前世这人对他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若非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要将他的躯体魂魄强行拘在世间活活受罪,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怎会疯狂至此?

      二人正僵持不下,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响起:“君息少主可在?学宫典礼堂、戒律堂、学术堂、忠政堂,有请少主前往金鳞殿一行。”

      君息仰着头,用一根指头虚虚点了点抵在他喉咙上的那只拳头,方才伪装出来的惊吓早不知飞到神界哪重天上了,显出点漫不经心的漠然,冷冷看着他,眼瞳最深处死命压制着两星刀锋般的杀意。

      他说话有点费劲,声嗓却很是平淡,道:“你先放手,我还有事。”

      不知道这话又怎么戳到哪个点了,他甚至几乎听到了眼前人咬牙的声音:“我若不放手呢?你待要如何?”

      君息死死按捺着暴起突袭的冲动,指了指门口,故作散漫:“不然一起?”

      此时的他还是少年形态,少昀比他年长一些,身形也比他高大不少,垂眸剐了他一眼,终是慢慢松了手,冷冷道:“学宫七大堂,一次出动了其四,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

      君息施施然将他抓得有点凌乱的衣领整理完毕,方才淡然回道:“事大不大,要看是谁犯的。”

      他看也不看少昀,径直往外走去,快到门口了,终是微微侧身扭头,冲身后一字一字道:“学兄的账,劳您屈尊候着,倘若我不死,等我回来再算。”

      “对了,麻烦开一下门上的禁制。”

      红衣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随着一队戒律堂的戒律卫消失在门外,冰白面容上神色莫测。

      君息被直接押到了金鳞殿。

      金鳞殿是王城学宫的主殿,一则是因大殿整面墙上绘着传说中祖神神宫金鳞池中那尾魔龙金鲤,二则是取“金鳞岂是池中物”之意,寓意众弟子日后风云际会,龙遨九天。

      大殿主座后,宽广如海的池面上,一片水光粼粼,烟波浩渺。魔龙金鲤大部分躯体隐没在水中,看不清全貌,只在水面上露出一线覆盖着金红鳞甲的流畅脊背,和脊背上挺立舒张、凌厉森寒的背鳍。

      虽然只是幅画,因着术法的缘故,却栩栩如生,像是随时要从墙上一拍龙尾,腾入九霄。

      真是又威风又漂亮!整个洪荒神界除了开天辟地的创世祖神,大约再也没有第二个神明有资格豢养如此神物了。

      君息敛眉垂目,跪在大殿外,耳中听得大殿之上,四大堂的长老与众位师长们疾言厉色,声讨他的罪过,心里却在想着那位金鳞池的居住者。

      传说中,祖神羽化时,魔龙金鲤尚未来得及化形。祖神身魂归于天地后,神宫永闭,魔龙金鲤也不知所踪。

      不知道假以时日,当它彻底化为真龙后,会是何等威仪霸气的形态?

      “君息!!”

      他正兀自神游天外,一声满含怒意的暴喝突然惊雷般炸响在金鳞殿中。

      君息一个哆嗦抬头,就见忠政堂长老一脸愤慨,像是叱骂谋|权篡|位的逆臣贼子般,怒道:“你身为纯阳族人,储君之一,对二圣全无敬畏景仰之心,公然违抗规制,拒不接驾。

      如今四大堂长老齐聚金鳞殿,训诫于你,你竟全不放在心上,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如此,责罚加倍,诸位可有异议?”

      “诸位”当然不会有异议,只怕还觉得罚轻了,不足以讨那些人的欢心。君息心里冷笑一声,却诚惶诚恐地伏身一拜:“谨遵各位长老之命。”

      前世他虽然没有因“藐视二圣”的罪名被惩戒过,但这“加倍”的责罚,却也体验过那么三两次,熟悉得很。

      他在金鳞殿大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时间不长,罪却没少遭。

      纯阳部族虽是真正的凡人,但因着祖先有神族血统,天生就带着些灵力,几乎等同于半仙,因此不仅修习术法较旁的人族容易,且同样的术法,施展出来威力更为可观。

      君息罚跪的一天一夜里,周围小小一方天地,时而雷劫闪电,尽皆劈在他身上;时而暴雨如注,冲刷着他方才被雷电劈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暴雨方歇,又是烈日如火,灼烤着他;然而倏忽之间,鹅毛大雪便当头罩下,寒凉刺骨,几乎要将魂魄血液都冻结,显然是特意为他改良过的冰雪诀。

      长久的欺凌本就让他有些虚弱,少年形态的躯体又太过单薄,不吃不喝加上各种术法的交替折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晕过去了几次又醒来。

      君息十分嫌弃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暗中感慨:“这躯体太差劲了,真不扛折腾!”

      无数王城学宫的弟子和师长自金鳞殿前路过,目睹了这个传说中最不受宠的储君狼狈不堪的一面。

      纯阳之国,族人皆为男子,平素最重仪表和风姿,不求奢华豪阔,至少整洁雅致。

      然而眼下,这储君衣衫脏污,长发凌乱,连仆从奴人尚且不如。

      前世的君息尚且会觉得难堪、羞耻,但后来,比这更屈辱的他都经历过。

      形态方才少年、内瓤却活过两世的老鬼面皮厚实,心性超脱,全不在意,甚至有几分感激这些责罚来得如此及时,让他得以暂且避开少昀,厘清眼下错杂如乱麻的心绪,找到他未来的方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安静地跪在金鳞殿外,一边默默承受着彻骨的冰刑,脑海中无数念头交织在一起,自前世王宫中那个同样黑暗、匕首刻下活偶人邪术第一刀的夜晚开始,至假如与他同居一寝的人果真是追随而来的恶魔,他要如何亲手杀了那人,将其挫骨扬灰碎魂裂魄、永世不得超生而止。

      金鳞殿内,墙上的魔龙金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地自水中微微抬首,露出两只森冷幽暗的龙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但神识散漫的人全然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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